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10节

  接着道:“再者,京中群臣哪个不是十年苦读,历经层层科考磨砺所得明珠,昔日已层层考选,何苦入仕后再设考场焉?莫非科考考得还不够吗?”胡祁列举道,“礼部主考秋闱,内阁主考春闱,天子殿前策问,已达最高规格,如今多设一堂考,又该何人主考?届时未免乱了上下尊卑。”
  相较于高阁老,胡祁这个笑面狐狸更为难搞一些。
  先用一个“忠”字给众臣子们定性,再道出皇上才是最高决策者,谁都不能僭越,而后暗指堂考多余且不合规矩。
  因皇上登基前有过一段磨难,最是看重长幼有序、上下尊卑,他的这番话显然就是瞄准皇帝心头软处来说的。
  乱了上下尊卑,就会无序,无序就会生出乱象。
  皇帝您何苦为了一个尽在自己掌握中的京察,而涉险令得朝廷生乱呢?
  别人都是从新策好与不好的角度来辩,而胡祁佯装调节和气,从皇帝的角度来看此事,找出了新策对皇帝不好的方面。
  胡祁找到了裴少淮的弱点,一介小官,要想成事,归根结底还是要依仗皇帝的圣眷,没了圣眷,新策便寸步难行。
  若是辩驳,裴少淮心里已然有了一番话,然而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看的不是辩驳了,而是要看皇帝态度是否如初。
  他在等皇帝表态。
  “胡先生思虑得周到,此事确实要紧。”皇帝笑道,“那朕只能勉为其难,再当一当这主考官了。”
  第222章
  既然谁当这个主考官,都会有失上下尊卑,那干脆就由皇帝自己来担任。
  六年一考,也费不了多少事。
  皇帝继续说道:“至于胡先生所说的其他问题,伯……裴爱卿,你可有解释?”
  天子与文臣,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饶是燕柘这般手腕强硬的君主,要动祖宗律法,推行新策,也不是拍案即可定夺的。莫不然,何必劳力费心安排今日这么一场廷议呢?
  今日廷议,裴少淮先把六科十三道辩下去,站住一个“理”字,皇帝再适时表表态,压一压内阁六部这些老狐狸,把事情办得名正言顺了,后面才能避免口诛笔伐,中途夭折。
  见皇帝表了态,裴少淮亦如胡祁一般,脸上一团和气,笑道:“胡大学士提点得是,是下官疏忽了。”
  莞尔,又道:“任用官员的决策权仍在皇上手中,堂考结果、功绩册只是一份参考,正是有了这份参考,能让皇上清楚明了地定夺。”而不是看那几句文采飞扬的考语去定夺。
  意思是,堂考不是夺皇帝的权,而是帮皇帝甄选贤能。
  “六科十三道廷推贤能,是出于效忠,既如此,被举荐之人何惧参加堂考?堂考中大放异彩,一来可以自证明珠蒙尘,二来也可衬出六科十三道慧眼识珠,岂不是两全其美。”
  真金不怕火炼,考一考又何妨?
  “至于最后一点,京官们皆是科考中的佼佼者,何须再考?”裴少淮解释道,“堂考与科考不同,科考重在学问才华,堂考重在经世文才、谋略本事。试问,倘若吏部不知人,户部不知钱,刑部不知法,工部不知算,兵部不知阵,礼部不知典,入官多年,还是日日坐在衙房里,一边品茶一边写官样文章,这样的人岂能当得起如此要职?”
  连内阁首辅都败下阵来,其后再无什么大异议,新策得以定下来。
  这只是迈出第一步,至于如何出题、如何监考、如何定功,还要继续商议,拟出一套章法来。
  等诸事落实完毕,京察大计恐怕要安排到年后了。
  ……
  众官退下后,皇帝从正殿回到御书房。
  太子一直都在御书房里旁听廷议,他的案上,记下了十数张纸,摆得有些散乱。
  皇帝取来一看,多是官员间你来我往的辩语,略有些失望,问道:“听了今日的廷议,可有什么领会?”
  “先要有所决,而后择人善用,结果才能如所期。”太子应道。
  皇帝颔首,笑意替代了方才的失望,赞许道:“不错,有长进。记住,堂下官员不是黑白棋子,你若是没自己主意,不牵着他们走,他们便会牵着你走。”
  “儿臣谨记。”得了父皇一句赞许,太子心情也很不错。
  “还有。”皇帝道,“贤能难得,君明才能臣贤,用人不可行‘蜚鸟尽,良弓藏’之举,否则终成孤家寡人。”
  皇帝神色讪讪,想起过往,有些惭愧言道:“朕曾犯过一次错,对此格外感慨些。”
  太子听明白了“蜚鸟尽,良弓藏”何意,知道裴少淮便是那弩良弓,却不知道父皇的惭愧是对谁人,只好言道:“儿臣虽不知父皇感慨何人,但已明白父皇苦心。”
  “琛儿功课学到哪里了?”皇帝关心问道。
  太子应道:“前日已考过了孔孟之道,这两日在习书、骑射。”
  皇帝第二次颔首露出笑意,能在翰林院老学究手下考过孔孟之道,这可不容易,安排道:“等京察忙完,伯渊入了詹事府,让他也给琛儿讲讲课,他的学问可不比翰林院那几个老学究差。”
  皇帝偏重裴伯渊,太子似乎已经习惯,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淡淡然地应下了。
  ……
  廷议结束,也到了散衙的时候,裴家兄弟共乘一架马车归府。
  “大哥外任数年,辩驳之道炉火纯青,言辞愈发缜密无遗了。”
  裴少淮揉揉太阳穴,松了口气,应道:“眼下才走出了一步,后头的事也并不轻松。京察施行新策,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动乱来,且往前走几步看罢。”
  “大哥是有什么顾虑?”少津问道。
  裴少淮打比方道:“京察大计就是一杆秤,称一称官员们几斤几两,它理应在百姓手里握着,现如今没法子把它还到百姓手里,便只能支起个架子撑着它,把它抬得高高的,不让官员们染指。”
  兄弟二人志同道同,裴少淮无所隐瞒,继续隐喻道:“一架摇摇欲散的旧船,纵使时常修修补补,它也仍是一架旧船,不会变得焕然一新。我等身在船上,既希望它能摇身变新,又不敢贸贸然把它拆卸成一块块。”
  一旦拆散,船就会沉。
  “是以,动了其中一处,会不会摧枯拉朽影响到另一处,谁也没法预料,只能多加谨慎着。”裴少淮道。
  “我愿助大哥一臂之力。”
  “且先边走边看罢。”
  ……
  随后的时日里,裴少淮较之前更加忙碌了,辗转于御书房、内阁、吏部、都察院之间。
  只要这架船没有拆,他就绕不开这些“关节”,他要的是利用这些关节,而不是避开、独揽。
  这日,裴少淮去户部找马尚书,谈完公事之后,他想起金陵城里的仓廒,遂多问了几句,道:“尚书大人,以银抵税以推行三年,不知京通仓里积粮如何?”
  北有京通仓,南有金陵仓。
  马尚书笑道:“已积粮九百万石,不输唐宋鼎盛时。”颇有几分骄傲。
  又说道:“头一年推行以银抵税时,百姓还是旧时心思,觉得要把粮食牢牢攥在手里,才可心安,那一年当真是有银也买不到粮食,本官还被参了好几本。这两年,百姓家里囤积的陈粮多了,开始将粮食卖予粮仓,加之太仓州码头有粮食流入、朝廷派官船前往南洋购置粮食,几方一聚,便有了这九百万石粮食。”
  他夸赞裴少淮道:“一个银币,一个以银抵税,裴大人了得呀。”
  裴少淮心中了然,但并不显露——南北两京,作为大庆最大的两个枢纽,断不可能京通仓用银币购置粮食,而允许金陵仓还用银两。
  马尚书上任户部,当初也有裴少淮的一份支持,以马尚书的钱道修为,应该不会犯这么大的疏漏。
  不是疏漏,那就是有人欺上瞒下而为之。
  裴少淮心口发疼,心绪甚是不好,却还要忍着继续聊下去,他很快做了决定,言道:“下官听闻户部右侍郎的位置还缺着?”
  马尚书眼睛一亮,喜道:“裴大人有合适人选推荐?”他信得过裴少淮的钱道学问,也信得过裴少淮的眼光、为人。
  能得裴少淮推荐,此人定不普通。
  裴少淮应道:“既有实缺,下官便推荐一人,至于他能否过得了堂考、调职户部,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他只是行使廷推的权利而已。
  “理应如此,等候裴大人的好消息。”马尚书依旧欢喜。
  ……
  当日夜里,冬日寒意衬得灯火清冷,书案上,铺开的折子,磨好的墨汁,毛笔撂在砚台上。
  裴少淮静坐在书案前,过了半个时辰,墨汁干了一半,他迟迟未提起笔来。
  他将毛笔举在灯前,窗台漏入的寒风,吹得灯焰轻摇,可不管如何,笔影尽是笔直的。
  是呀,身正不怕影斜,一个刻意且可疑的人,只有放到灯下去照一照,才知道他的身子到底正不正。
  裴少淮不再犹豫,平复了心绪,开始为黄青荇写推荐书。
  ……
  寒冬霜雪重,冻地三尺。
  裴少淮从宫中出来,一路回府,下了马车后,径直往院子里走,斗篷上落满了雪。
  杨时月一边替他解去斗篷,掸去衣襟里的雪水,以免渗进去,一边心疼骂道:“这般冷的天,还下着雪,官人总是一下马车便往里走,等小厮举把伞能耽误你多少时候?”
  裴少淮憨憨笑道:“忘了忘了,下回一定记得。”
  他看到小南正在书房里安静习字,却不见小风的身影,问道:“小风呢?”平日里听到裴少淮归来的动静,这阵“风”早刮过来了。
  杨时月把解下来的斗篷给了婆子,关上了房门,免得寒风涌进来,应道:“今日三姐过来,离开的时候,小风非闹着要去姑姑家住上几日,三姐又是极疼爱她的,我便随了她,让三姐把她牵回去了。”
  又道:“我让申二家的跟着一块过去了。”以免奴仆们不识小风习惯,太过打扰到三姐他们。
  原是如此。
  说来也是奇怪,小南小风回到京都不到两个月,与几位姑姑相处的次数并不算多,可偏偏这丫头跟三姐一见如故,一个赖着,一个宠着,总有说不完的话,使得三姐隔三差五便过来一趟。
  兴许这就是缘分罢。
  裴少淮笑道:“那便让这阵风在三姐府上刮几日罢。”
  收拾妥当后,杨时月将裴少淮唤入房中,道:“官人,我有事与你商量。”
  “夫人何事?”裴少淮坐下。
  “妾身听闻,隔壁莫家要搬走了,他们的府邸要出售,我打算买下来。”杨时月说道。
  若只是单纯买个宅子,自不用专程和他商量,裴少淮知道妻子话中有话,甚至已经猜到了杨时月的好意,笑问道:“夫人有什么打算?”
  莫家的宅子与伯爵府只隔了一条小巷,墙头一拆,便可合成一府,且伯爵府本就不大,即便合并进来,也不会僭越。
  “只是想扩一扩这伯爵府,莫让二弟和弟妹他们拘着。”杨时月应道。
  第223章
  伯爵府位置不错,但宅子着实不算大,如今府上人多了,便显得拥挤了些。
  几个姐姐出嫁多年,但她们的闺阁是一直闲留着的。
  少津成婚晚,住的是西边那套珞瑜院,院里厢房少,庭落不大,只栽了棵桂树,砌了一方石桌和几墩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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