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 第116节
偏眼下又不让下山。
她心事重重地走着,直到耳边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杨簪星。”
簪星猛地回神,就见顾白婴站在自己身前,她愣了一愣:“师叔?”
“我叫你几声了都没听见。”他狐疑地凑近,盯着簪星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说的是哪件?”簪星问。
顾白婴语塞一刻,哼道:“你现在胆子倒是挺大,也敢和长辈顶嘴了。”
他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每每自称长辈的模样,实在是别扭。簪星笑笑:“师叔,你最近闭关得如何?门冬说你已经服下第二颗丹药,怎么样,灵脉修复的还好吧?”
“马马虎虎吧。”
簪星叹了口气:“那就好,不然琴虫没了,圣树果实也没用,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
“咳咳咳!”顾白婴险些被自己呛住,他见了鬼似地看着簪星:“你怎么知道琴虫的事?”
“上次从藏宝地回来的时候,田师兄跟我说的啊。”簪星认真地看着他:“难怪你之前一直那么反对我双修,是因为一旦双修,琴虫种子就不在我身上了。”
顾白婴恍然,在藏宝地时,簪星曾与牧层霄一同跌进圣树的灵域,门冬情急之下说出琴虫的事,没料到门冬这个大嘴巴,后来还对田芳芳细心解释了一番。
正想着,顾白婴就见簪星往前迈了一步,微微凑近,语气诚恳:“你那时候对我周围的人严防死守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风吹过,将女子的发丝吹得微微飞扬,有那么一两丝拂过他的脸,勾得人心痒痒。
少年耳根迅速发红,目光躲闪间,竟有些此地无银的模样。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直到有人经过,打断这日光下的凝固。
那是两个外门弟子,其中一个捧着个木箱,另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花盆。花盆里种着一株蓝色的花,这花很漂亮,花瓣大而艳丽,颜色是漂亮的孔雀蓝。
簪星的目光被这花吸引,随口问身侧的顾白婴:“师叔,那是什么花?颜色真漂亮。”
此话一出,少年原本羞赧的神情迅速褪去,他猛地看向一旁的簪星:“你说什么?”
第220章 鬼首花(1)
捧着花盆的弟子从旁走过去了,顺着看过去,能看得见摇曳的花枝。花瓣幽丽鲜妍,颜色艳丽得有些不真实。
簪星回过头:“我说,那花很漂亮,不知是什么花。”
身边一片死寂。
顾白婴死死盯着簪星,目光中净是惊骇,过了很久,才艰难开口:“你说......你看到了花?”
“那不是花吗?”簪星奇怪:“难道是盆假花?或者是长得很像花的灵草或者灵兽一类?”修仙界什么灵宝法器都有,保不准只是外观有些特别而已。
少年眸色如潮水汹涌,并未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过了许久,他才涩然道:“那不是花。”
“那是什么?”
“没什么。”顾白婴突然打断她的话,急道:“不要告诉别人你看到刚刚的花,也不要对别人提起花的事!”
簪星鲜少看见他有如此严厉的时刻,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还想要说话,另一头,田芳芳的声音传来:“师妹!”
他大概是刚刚修炼完,从出虹台回来,满头都是汗,招呼簪星道:“走,一起吃饭去!”
簪星应了,看向顾白婴:“师叔,你去吗?”
顾白婴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走一步。”田芳芳拽着簪星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顾白婴在原地驻足了片刻,没有回逍遥殿,转而大步走向另一个方向。
明镜殿里,弟子们正在将翻找出来的一些法器一一归类放置。魔族有可能卷土重来,这是太焱派的大事,各个殿里的弟子们都要有些法器符咒阵法在手以免发生突然情况。正收拾着,有白衣少年匆匆踏入殿门。
“七师叔。”两位弟子忙起身行礼。
顾白婴应了,一眼就看到摆在殿门口的一个白瓷花盆。他走到花盆旁边停下,目光落在花盆之中。
“师叔,这鬼首花......”其中一个弟子道。
顾白婴伸手,那方花盆倏尔落入他手中,他将花盆收进乾坤袋,对二人道:“回头大师兄问起来,就说是我拿走了。”
两个弟子道:“是。”
待顾白婴离开后,其中一个弟子不解道:“师叔刚刚拿走的那个花盆,到底是什么东西?看着怪可怕的。”
另一个弟子停下擦拭灰尘的动作,想了想:“早些年魔王鬼雕棠在人间作乱的时候,魔族为了对付修仙界,有的魔煞会伪装成宗门弟子的模样混进宗门。后来修仙界中寻到了一种花,这花在魔族眼里,是漂亮的鲜花,在人族眼里,就如眼下你我看见的那般,是一颗白骨骷髅头。宗门里常用此花来验证对方是否是魔族身份,若弟子回答说看到了花,必然是伪装的魔族。”
“原来如此!”提问的弟子满脸诧然,“难怪,我刚刚就在想,为何要将一颗骷髅头放在花盆中,实在可怕。不过师叔拿走这东西做什么?”
“不知道,这玩意儿后来满修仙界都在用,魔族早已知晓,就算看见了花也不会说出来的。所以想来应当是没什么用处,拿去销毁了吧。”
“销毁了好。摆一颗头放这儿也瘆得慌。”小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了,师兄,那花叫什么名字?”
“和先前选拔赛的鬼手花相似,这个,叫鬼首花。”
......
簪星并不知道自己白日里看见的那朵花有这么一个惊悚的名字。夜里山上起了风的时候,她坐在窗前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手上的海棠印记似乎又往外延伸了一点,现在那朵形状完整的海棠摸起来有种轻微的凸出感,像是会从手心里生长出来似的。
可这些日子,她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啊。
难道现在连活着都算犯规了?
簪星伸出手,对着窗外的月光仔细瞧着掌心。红酥这些日子已经对她这种行径见怪不怪,只委婉地提醒她:“大小姐,听说这宗门里的赵仙长很会卜卦,说不准会看手相呢。”
“手相.....”她心中叹息一声,可别说赵麻衣了,她这个命道,连蛇巫都看不清未来。
正惆怅着,簪星瞧见院子里走来一个人,少年身材高挑,看影子就能辨认,他似有些迟疑,在院子中间停下,徘徊在柿子树下,没有继续往这边走。
“那不是顾姑爷吗?”红酥正和弥弥玩绒团,间隙往那头瞅了一眼:“怎么不往里走了?犹犹豫豫的,该不会是来表白的吧?”
簪星:“......”
她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妙空殿簪星的院子,被红酥日日打扫,又种了许多花花草草,看着比田芳芳和牧层霄的院子要活泼许多。夏日山上星河低垂,山风拂过院落,葡萄爬满藤架,有瓜果甘甜清新的芳香弥漫出来。
蝉鸣令这夜晚显得更寂静了。
他站在树下,影子与树影几乎要融为一体。朱色的发带飘扬间,一如他此刻混乱的心事。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有人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顾白婴转过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簪星。
女子一身绿色纱衣,宗门里弟子衣裳样式单一,而无论男女,除了个别总是爱俏,更勿提这样年轻的姑娘。素日里衣裳没什么可打扮的,便用发簪发带时时更换好换个心情。
而簪星从来不换,是因为她根本不会。所以她总是胡乱将长发随便扎起,再敷衍地绑一个同色发带,但看久了,竟觉得明媚清爽。她脸上被“域”所伤的黑疤如今已经淡去了七成,肌肤渐渐显出原本的模样,似乎可以想象,当伤痕彻底从她脸上离开的那一刻,恢复了原本颜貌的女子是该如何的俏丽聘婷。
她从来也不为容貌自苦,被退婚了也不恼,每日高高兴兴认认真真地做该做的事。从离耳国到巫凡城,再到藏宝地,不曾见她气馁哀愁,同她在一起呆得久了,便觉得世上有些难过也不过如此。
他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将全数信任托付,所以在窥见真相的一角时,才会如此心绪难平。
簪星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师叔?”
第221章 鬼首花(2)
顾白婴回过神,将她盖在自己面前的手拨开:“别动。”
“你大晚上的过来我院子里,不会就是为了在这里盯着这棵树发呆吧?”簪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树丛:“我这棵和你殿里那棵可不一样,我这是真的,你就算想吃柿子,也得再等几个月。”
她神情调侃,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两样。
“今日那盆花......”他慢慢地开口。
“你不是不让我提了吗?怎么自己又提了?”簪星奇道。
“你看到的花,是什么样子?”
“蓝色的,很大,颜色很艳,看着就很不凡。”簪星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说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却让少年的目光一瞬间复杂起来。
能看见花而非白骨,确是魔族无疑,但若真是魔族,又为何会毫不掩饰、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难道她不知道一旦被修仙界的人知道她是魔族,如今这个时段,没人能保得了她,她的下场只会比鬼雕棠更惨。
修仙界对魔族的畏惧和痛恨,不会让她有任何生路。
一瞬间,过去很多个时刻陡然浮现在他眼前。
从岳城来的家仆老牛说,簪星没有忌口,可多罗台上的银勺子转到的问题里,簪星明明白白地回答她从不吃葱。在离耳国秘境中,她说她想摆脱既定的那个命运,那个所谓的“命运”到底又是什么?
她在藏宝地的那个雪夜里对他支支吾吾,对他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被发现有一个凄惨的身世,一个罪大恶极的背景,一个逼不得已的苦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句话里隐秘的含义,他竟然到现在才听懂。
那天夜里,她突然的发问,“你讨厌魔族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或许,才是错过了她某一刻真心的暗示。
少年沉默着望向眼前的女子,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复杂,簪星犹豫一刻,突然问:“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白婴这个人,脾气直来直去,有什么事情全写在脸上了,难得见他有这般踟蹰的时刻,簪星好心宽慰他:“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办法。”
她神情诚挚,丝毫没有半分掩饰,以至于令他心里的怀疑都变得不堪起来。
顾白婴别过脸,他如何问,问你身为魔族,苦心孤诣潜入太焱派究竟想做什么?还是问她为何要瞒着所有人。
当初在须弥芥子图中,簪星能顷刻之间打败魔煞,又在藏宝地中,连孟盈都对无忧剑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却能轻松抹去剑灵。看来,都与她魔族的身份分不开关系。或许......还有枭元珠。
他正想着,突然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簪星的手攥成拳头,就放在眼前,轻声道:“你看。”
他便顺着看过去。
拳头慢慢地松开了,从手心里,蓦然生长出一朵花来,这花颜色鲜亮如火,展翅欲飞如红色鸾鸟,在这个夏日的深夜,灼灼燃烧于她掌心。
一朵盛开的比翼花。
他微微怔住。
女子轻快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前些日子我日日苦练幻术,免得你又觉得我不求上进。我练了很久,虽然不能像你一样变化出整棵比翼花树嘛,能变出一朵花也是好的。诺,”她把花往顾白婴面前一凑:“这个送给你,别不高兴了。”
比翼花是假的,由幻术而成的花,不过是欺瞒眼睛的障眼法,不值得心动。可这一刻,他却仿佛闻到这花朵的芬芳,潋滟的红色,像是一直要飞到他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