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机会吗?
连续一周加班的舒笛,被策划书搞得头脑发昏。好在程之衔最近不太忙,看她早出晚归下巴日渐尖锐,说什么都要给她送晚饭。
最近流感频发季,舒笛常年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态度导致她一入秋便手脚冰凉。
每每睡前,程之衔总要把她的脚丫子捧到怀里慢慢捂热才行。
这不,他今天下午和合作伙伴开完会,推了对方的酒桌“应酬”,直接驱车去大品房,给舒笛打包了她最爱的四菜一汤。
车厢里弥漫着饭香,两人份白色餐盒欲将程之衔的心情照得敞亮。
*
接下来到电商行业一年一度的双十一狂欢大赛。程之衔动不动加班,工作越来越忙。
这天下班早,舒笛也学他去大品房打包了几个菜,到星衔底下等开会的人。
前台姐姐不认识舒笛,见她挺漂亮,以为是准备签约的账号。问她叫什么,来找谁。
这家伙真挺遵守约定。
思量片刻,舒笛说她叫程之酸,是程之衔妹妹。逗得前台姐姐直乐,她坐在休息区等。
“舒小姐!”
下班走得急,珍妮忘拿东西,回公司时刚好看到这一幕。舒小姐正和前台姐姐有说有笑,冲峡谷。她把舒笛带到部门休息室。
坐在休息室等,舒笛不自觉打个哈欠,透过窗子从后瞧正在隔壁开会的程之衔,他手里攥着舒笛送的那支钢笔。
墙上ppt翻页,程之衔重新定身,看着手里的文件。
舒笛撑着眼皮,用视线里的睫毛尾端,勾勒他优越的脸部轮廓。
饶是再专注,程之衔察觉出对面员工眼里的一些异样。
就看舒笛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她今天的内搭是白色紧身针织衫,空调房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对上视线,舒笛手势示意他好好工作。
不动声色摸出手机,程之衔问她等多久了,他一会儿就结束。
不想打扰他工作,橙汁和AD钙奶的气味里,她陪程之衔在休息室吃完晚饭,亲热一会儿,便拎着香葱卷回家。
出电梯后,遇到念书瑜,舒笛径直走过。
“舒笛,”念书瑜从后面叫住,她语气平静,“我想找你聊几句。”
咖啡厅里,念书瑜问她知不知道程之衔父亲的事情。
话题尖锐,舒笛话里反感,“程之衔父亲的事情,外人提总归不太好。”
念书瑜哂笑,“外人?你指自己还是指我?”
舒笛眼神冷漠,沉声开口,“念总,程之衔是我男朋友,李叔叔是他父亲。他的事情不是你茶余饭后的谈资。做人还是有点最基本的尊重好。”
“尊重啊——”
这句话惹恼念书瑜,她直言不讳,“你有吗?你的尊重是每天往程之衔伤口上撒盐,让他给你买香苏格是吗?”
瞳孔一抖,舒笛保持镇定,眼神从窗外扫向她,“你什么意思?”
心里闪过那通电话,念书瑜声色俱厉,“五月月底,程之衔父亲在去香苏格的路上,车祸去世。”
香苏格是舒笛和班佳琪觅食时发现的。她和李叔叔下楼喂狗提过两嘴。
李叔叔说他有一个女儿,喜欢吃甜品。舒笛强烈安利这家的香葱卷。
之前她问程之衔,家里怎么那么多冰淇淋,他说程之恬爱吃。
那次去麦当劳,舒笛记得程之恬吃了两个菠萝派。
李叔叔说程之恬喜欢吃快餐。
隔离时她和程之衔去超市采购。他说没有香葱卷,不是吃许骞的醋。
钟嘉诚不是因为被呛才吞吞吐吐,他看到了香葱卷。
程之衔说,“你这么喜欢吃香葱卷吗?”
王扬说,“他每天拿着香苏格的香葱卷去找你,这还不够啊?”
......
斑驳寥落的碎片逐渐拼接起来,一个不堪设想的推测从舒笛脑内穿过。
她好像害死了李叔叔,程之衔的父亲。
耳边念书瑜滔滔不绝,“舒笛,这就是你的尊重吗?”
一字一句,鞭辟入里。
阴天大风刺骨,路边金黄树叶奚落作响。
舒笛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念书瑜买单时,她用怎样一种气势轩昂的姿态扫码,回复她,“不用,我请你!”
出地铁站,舒笛才把手里揪了一路的香苏格手提袋丢进垃圾桶。
路过小区门口711,她机械性地定在那里。默了几秒,从包里拿电话打给小陆。
“小陆,张希亮店里的香葱卷什么时候下架的?”
那边小陆想了想,“是5月底差不多,亮哥突然要下架。我说香葱卷销售还不错,亮哥只说以后都不准放。”
这通电话坐实了她的罪名。
她是从犯。
泪水浸湿面庞,视线混乱模糊,一幕幕画面在眼里刺啦播放,沉痛不堪的事实直淋淋挥向她。
舒笛频频看到程之恬探出来一头泡面卷,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吃饭。
李叔叔站在草坪上喂狗,安慰她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不用执着下辈子要不要当有钱人家的爱宠猫咪。
程之衔说趁她胃口好,再吃一个香葱卷。
众人避之不及的人血满头,只有舒笛吃得欢。她近期吃了多少次,程之衔的悲痛就反复上演多少次,只多不少。
她的快乐是踩着程之衔永生逝去的亲情换来的。是她给刽子手递的刀。
“姑娘?”
“姑娘?”
僵硬地抬手擦完泪,舒笛回头,看到小区保安叫她。保安说最近疫情严重,小区治安也不太平,让她出入小心,没事多做核酸,以应不时之需。
舒笛点点头,道谢回家。
微信里程之衔问她到家没。舒笛报平安,嘱咐他早点休息。最近天冷,都多吃饭,让他别再买香葱卷。
程之衔只好作罢。
收拾完杂物,舒笛从墙上寥寥无几的日历本上撕下一张。
定好闹钟,她从床头柜里拿出药瓶,伴着两粒安眠药入眠。
*
清晨两通辛子怡的出差电话,舒笛着急忙慌赶到公司,一整天跟着出差访问。晚上下高铁场,程之衔在出口处等。
一路上,程之衔看舒笛满身疲惫,心不在焉。她说工作棘手。
桌上摆满赵阿姨做的菜,程之衔一个劲儿给舒笛夹她喜欢吃的。舒笛闷声不吭,将碗里的两堆山丘通通吃掉。
看她把自己关书房里,对着电脑沉思。程之衔使坏上前拍她,“遇到什么难题了?”
身体倏地一颤,舒笛扭头看他,又转头看屏幕。程之衔见她不排斥,也看向屏幕。
那位网红执意解约,把事情闹大。舒笛三个日夜的成果泡汤,变成一个无用品。
他发现舒笛又被既定模式框住,正在自我消耗。那是她几个月前,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问题。
不管她在干嘛,程之衔一把抢过,合上电脑,把人扳正,“看我!”
舒笛抬头。
额头落下一吻,程之衔悉心安慰,“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你已经竭尽全力,事情走向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该你操心。你工资照拿,经验能力照样提升,没有失去什么。”
舒笛若有所思,低头看文件。
一撮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不听话地落在耳边,程之衔顺到她的耳后别着,放轻声音,“得失绝非当下一城一池。这个机会不行还有下一个。舒笛,好好复盘,不要害怕。”
还有机会吗?
双手松软无力,舒笛握紧拳头打开电脑,把标题的运营方案改为事件总结报告书。
“我想做第二套方案和具体计划,把这次突发事件总结一下,明天拿给辛组长。”
“好。”程之衔全力支持,“正好给俞繁他们一个了解你能力的机会。”
垂首敲键盘前又想起什么,舒笛停下动作,去亲程之衔,“你先睡吧,我估计要写到两三点。”
大臂一抻,程之衔从身后书柜上抽出一本没看完的书,“老公今晚陪你!”
“真没事儿,你去睡吧。”
“舒笛,往上攀爬的路很苦。我能做的就是在你被别人推进泥潭,跟人打滚互殴时,及时把你拉出来,洗干净。”
唇齿轻碰里,嗓音柔得舒笛有点不知所措,偏他这段话又掷地有声,她迟缓点头。
看她这会儿低气压厉害,程之衔有意逗她,“真懂了?”
舒笛抬头,声音温吞,“马上开始,马上结束。不能被外部因素框住,停在原地做徒劳。”
“行!老公没白教你。”程之衔大咧咧往旁边沙发上一趟,端着书看,下定决心要陪她挑灯夜战。
书房恢复安静。暖风呼呼吹着,只有舒笛翻文件和敲键盘的声音。
半轮白月褪下,夜色凉如水,星辰垂影参然。舒笛核对完文件,电脑右下角时间已经显示02:32。
往远处看,她和沙发上坐着的程之衔对上眼神。许是困了,灯光下他的面容清隽动人。
“方案写完了?”
舒笛点点头。
“走,跟老公睡觉去!”
窗外爬进来的微弱月光下,舒笛转侧不安。她看到程之衔胳膊的青筋,身体的流苏。
它们流向哪里?
舒笛不知道。
腕上红绳红得刺眼,舒笛紧闭双目。
没有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
包裹她身体的两条温热的大臂,身后细碎的鼻息,有力的脉络心跳,深入骨髓,一切都让人无法忽略。
感受到枕边人的动静,程之衔换了条胳膊继续抱。他撑着困意低声问,“怎么不睡?”
舒笛双眸湿润,泪水溢出眼眶,顺着眼尾沾湿耳边头发。她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看人不说话,程之衔估计她是睡了。他无声笑笑,吻上她半截落在被外的肩头,盖好被子。
等身后的男人完全熟睡,舒笛悄悄下床,吞三粒安眠药,回床休息。
次日一早,程之衔叫她起床。他让舒笛路上吃早餐,亲自送到公司路口拐角。
舒笛加快速度整理垃圾,程之衔一把夺过。“行了,有老公呢!你安心上班。”
说完把脸凑过去,摆出那副惯有的清朗神色,眉眼带点痞气。
口罩下舒笛嘬嘬麻木的两颊,摘下口罩,亲他一口,笑着跟程之衔告别。
出电梯门刚好碰到辛子怡。辛子怡让她别放心上,昨天的事已经过去,我们今天开会讨论解决问题。
舒笛说总结计划书和后续解决方案做好了,刚才已经发到她的邮箱。
“真的假的?”辛子怡瞪大眼睛,“这么快?”
舒笛说昨晚做的。
听完又惊又喜,辛子怡茶水间也不去了,拉着她进办公室。
上午会议,舒笛连夜赶的方案顺利通过。离开会议室时,俞繁问她是不是今天结束正式转正。
“是今天。”
回到自己办工桌前,舒笛闻到一股面包的甜味。
打开手机,她问程之衔晚上想吃什么。他说去滨城出差一阵子,现在刚到机场。
对话框里迟迟未发送的那段话长按清除,舒笛祝他一切顺利。
看着没头没脑的这句话,程之衔摸摸鼻子,发语音嘱咐舒笛,“你注意天气,穿厚点,别老吃冰。老公回来去公司大楼门口接你!”
舒笛缓下沉重,放轻声音,对着屏幕上语音条长按,“知道啦——”
听完程之衔关掉手机,和荣杉一起登机。
荣杉跟在后面,“程总,门店经理打电话问,入职礼物是今天给舒小姐派送,还是等您回来?”
医用口罩上的鼻夹金属条,抵得程之衔鼻背难受。他重压金属条,想了想,“等我回来。”
*
前段时间说来江城,齐晗动作很快,前天已经打包搬过来。她一早便邀请舒笛,今天下班后过来参加聚会。
舒笛挑了一束花上门。他们这桌是培训课上的同学,瑞文郑坤陈新阳们都在。
大家聊得兴致盎然,舒笛不时回答一句。
郑坤看出她隐藏在眼下的消极和静默,跟身边同学换位置,问她怎么了。
舒笛摇摇头。
不自觉摸摸鼻子,郑坤打开话题,问她为什么拉黑自己,为什么不去春城上课。
见舒笛一脸不耐烦,独自喝酒,听桌上同学聊天。
瑞文在旁边叽叽喳喳,舒笛给她夹菜。
二十分钟后程之衔发微信,拿齐晗朋友圈的小视频冷声问舒笛,为什么跟郑坤在一起。
截图发聊天记录,舒笛解释齐晗之前叫的她。
某个醋坛子又问,“那男的怎么也在?”
舒笛不知道郑坤也在,全程没搭理他。程之衔让她赶紧回家。她刚好待得烦,借机告别离开。
出了地铁站,程之衔依旧不理她。舒笛收回手机,独自往小区走。
*
狭小阴冷的审讯室里,一盏亮灯直击眼球。舒笛唇齿发白,眼睛静如死水,坐在铁椅上一声不吭。她斜过身子靠近光源,凝视明晃刺亮的白色光线。
短短十几个小时,她被三名男工人绑到春城。刘涟妮接到电话,为了救她,和方琳带着保镖以身犯险。警察和救护车赶来时,刘涟妮失血过多,在白布担架上闭了眼。
郭父和郭杰鑫来公安局接人时,舒笛坐在大厅铁椅上,右脸的巴掌印肿得老高,额头血痂早已凝固。
身上还是一身病号服,肩上挂一件黑色外套,脚上一双医院拖鞋。
她撑着细瘦单薄的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行如死尸。
凑近了看,舒笛眼神往下,没有焦距,像是空洞的黑枯井,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女警察说她醒来后便一直如此,刚做完笔录。郭杰鑫收起纨绔模样,向警察询问情况,跟父亲交代。里屋警察出来通知郭父去做笔录。
大厅铁椅上,只剩舒笛和郭杰鑫两个人。
郭杰鑫眼里,向来冷媚淡漠、触不可及的舒笛,现在流离失所,衣衫不整。
头发乱成一窝黑草,黑色皮筋钓在后脑勺,脸颊两旁碎发落在耳边。左耳赤红,耳轮骨肿起两颗,散着干涸的瘀血。
难以相信这个狼狈垂败的女人,是郭杰鑫认识的那个舒笛。
照顾她的自尊,他干脆不看,头往一旁扭。
话在嘴里堵得难受,郭杰鑫放低声音询问,“程之衔怎么还不过来?”
她侧过身子,“啊——”
许是扯到疼痛,舒笛蹙眉捂住小肚。
郭杰鑫连忙回头。舒笛缓了两秒,扯着干枯起皮的双唇艰难开口,“你别告诉程之衔,行吗?”
感到心跳漏了一拍,他十分惊愕,“他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