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在太阳刚升起的早晨,街道上人还不多。张辰漫步在路上,好似成了整条街的主人。
天空被朝阳照亮,只有几片白云点缀,一旁的树叶上布满晨露,反射着太阳的荧荧光辉。但,张辰却认真的望向那棵树的树皮,深褐色……
脑中想起那双清澈的眸……
张辰强制将视线转移,低头轻哂。早晨的空气总是让人放松,这是几天来少有的愜意。
儘管距离目的地有点距离,张辰依旧决定徒步前往。
街上人逐渐变多,週五的早晨,路上的行人已经歷经一週的辛勤工作,看起来都有几分疲惫。
走了许久,张辰脚步停滞。他抬起头,看向眼前那个熟悉的建筑物,那个曾经的「家」。
张辰目光闪烁,摆头确认没有人在附近。深吸一口气,抚向那扇陈旧的门。
钥匙成功插入锁孔,幸运的是,这扇门的锁还是如旧,并没有更换。张辰顺利打开大门。
他拔出钥匙,踏着谨慎的步伐,走进屋内。
才刚踏进玄关,扑鼻而来的酒味和三手烟味。明明是早晨,但这栋屋内,却拉上窗帘,阳光照不进这块颓废的地。
张辰没有脱鞋,毕竟地上积了一层厚重的灰,要是穿着白袜踏上,那眼下脚上这双袜子就可以报废了。
张辰走得极慢,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在缅怀曾经。
目光一转,突然看见斑驳的墙上,有淡淡的铅笔痕跡。
张辰抬手轻抚那个铅笔留下的印记。
「有长高吔!」女人轻呼,语气有几分惊喜和讚赏。
「还得再加油啊!还没我高呢!」男人虽然语带嫌弃,但摸上少年头的手掌却充满宠溺。
少年将在头上作乱的大手拍去,用手抚平自己被揉乱的发,不甘的开口:「我才多大,拿我跟你比……」
张辰回过神,手指摩挲那个痕跡。
现在看来,最高的那个那个铅笔痕,也只到张辰胸口而已,曾经的一切,都远得触不可及。
张辰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逗留,但他还是靠上墙。
他抬起手,比对自己头顶,用指甲在已经有些剥落的油漆墙上,刻下一道浅淡的印记。油漆粉末残留在他的指甲缝,些许粉末落在他的肩上。
张辰站离那道墙壁,看着自己留下的崭新痕跡,在眾多铅笔痕中,显得那么突兀。
张辰叹口气,转身打算离开。
突然,一个开门声响起,张辰愣在原地。
男人刚踏进家门,同样被眼前的背影惊得愣在原地。
过了半晌,男人喃喃道:「诗薇?」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重砸落在张辰心底。他浑身鸡皮疙瘩四起,冷汗瞬间打湿背脊。
骤然发生的一切,令张辰完全来不及反应。
脸摩擦到地上的脏污,张辰强硬用手撑起身,爬离男人身下。
突然头皮一疼,张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拉回男人阴影下。
这次,没有哀号,没有求饶,也没有呜咽。张辰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流,浅棕色的瞳中,载满无尽的淡然,还有深不见底的无奈。
当意识回笼,再睁眼时,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张辰头发散乱,他撑起身,胳膊还止不住的颤抖。
全身上下都疼,张辰每走一步,便蹙起眉心。
走进客厅,依旧是熟悉的摆设。张辰这次没有再多做停留,径直走向那个木製柜子。
拉开抽屉,里头堆满各种杂物,张辰像挖掘古物一般,不停翻找。
直到身边堆满了一堆不明所以的物品,就要放弃之时,张辰看见了药盒。
他摸向药盒,掂量了手中的重量,拿着好不容易取得的药。张辰也没管地上一片狼藉,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家。
走在街上,太阳已经掛在西侧天空。可能是到了下班时间,路上行人比早上还多了许多。
街旁的路灯不知不觉亮起,街旁的店家招牌也一个接一个点起光。
隔日就是週末,星期五的夜晚,街上行人脚步都显得有些雀跃。
张辰置身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原本束好的长发早就被扯得不成样,头发散乱不堪,疼痛令张辰脚步蹣跚,衣服上布满灰尘,显得十分狼狈。
路上行人注意到张辰的身影,纷纷投以目光。
好奇的眼光、探究的神色……
张辰脚步原本就不快,身上无一处不感到疼痛,更是减缓了他的脚程。
各种目光打在身上,张辰低着头向前,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自己的鞋尖。
打开家门,天已经悄然暗下。
张辰脱下鞋子,褪下脚上穿着的白袜,脱了身上所有衣服。
衣服刚褪去,便可以看见伤痕纍纍的肌肤。
张辰将脱下的衣服全数扔在地上,用脚踢到一旁墙角。
「很脏……」张辰嘴里呢喃。
他走进浴室,拿起肥皂,搓洗双手。
多日多次的过度清洁,水带走了皮肤原有的油脂,张辰的全身皮肤乾裂,手稍稍用力还隐隐渗出血丝。
「不够……不够……」张辰将手里的肥皂砸向墙,无助的吼道。
打开花洒,热水浇灌在身上,张辰蹲下身拾起肥皂,用尽全力搓洗自己。
直到皮肤被烫的发红,浴室里布满水气,张辰忽然明白了什么,抬手关掉水龙头。
「或许脏的不是那些衣服,也不是身上的污秽……」
「原来自己存在的本身,就骯脏得让人作呕……」
张辰走出浴室,看向被丢在一旁的那盒药,他拿起药盒。
「使蒂诺斯」四个大字印在纸盒上,张辰想起这个药,似乎曾经因为存在梦游等副作用,而登上新闻版面。
但他丝毫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将药盒小心收入房间抽屉。
闔上抽屉前,张辰看见一个微光擦过。定睛一看,剪刀刀片反射月亮的微光。
张辰拿起那把剪刀,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金黄长发还滴滴答答滴着水,张辰拿起剪刀,将刀片轻轻搁在垂落的长发旁。
男人用力扯着长发,头皮传来的巨痛,成了张辰的阴影。
「你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男人狰狞的质问。
「诗薇,你真的糊涂了……我们的儿子早就已经在那次意外中走了啊!」男人感伤的神色。
一切都在张辰拿起剪刀的那剎那,涌进他的脑海。
他叹口气,将剪刀放下。
或许,那个男人并没有说错,自从意外发生那天起,「张辰」早已不復存在,活在这世界上的,只有那个活在父亲和自己回忆里的「诗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