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痛。好痛。夜半时分,止痛药的效果退了,更显得疼痛难耐。唐未晞咬着牙,不适的动了动脖颈,手指揪住旁边的被子,漫漫长夜,只有自己的时刻,显得格外孤独。她双眼失神的望向天花板,藉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想算清天花板上的纹路来转移注意力,却徒劳的被疼痛佔据了思想。
  在这种时刻,孤单的承受痛感时,她承认自己分外的想念韦曜灵。毕竟在短短二十年左右的人生中,她是自己不可多得的温暖。看她心疼难受的样子,自己只会比她更难受。而自己的伤势这么不明朗的情况下,她一点都不想拖着她不放,想放她去寻找更好的人。
  病房门被推开,唐未晞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听见脚步声逐渐朝自己的方向靠近时,原先抓着被子的手更加用力,她总担心来者不善。来者在走到她的病床旁后停下,动作很是轻柔的抚过她的头发,熟悉的动作让唐未晞微微一楞。轻柔的叹息声在头顶上方响起,证实了她的想法。
  「未晞呀……」韦曜灵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其他人休息。她平静的说:「我要出差一个礼拜,所以这一周都不能来看你啦,你要好好接受治疗。」
  顿了顿,又道:「琇莹说你只是不愿意跟旁人相处,我也猜到了,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你没睡着这件事我也知道,但我不想强求甚么……」
  「我等你,等你愿意见我的那天到来。你也许想让我离开,但我要说,除非你不爱我了,否则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说完,韦曜灵自嘲的笑了一声:「可我就是个懦夫,你说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敢厚脸皮的来看你。只敢趁你睡着时来偷偷跟你说点话,也不想想你根本听不到这些话,我果然又傻又懦弱啊。」
  她满怀爱意的抚下身,轻柔的吻上唐未晞的额头,温言:「我得走啦,得回去收拾东西,要搭最早的车子离开,你都要好好的啊,好吗?」
  直到听见病房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唐未晞才敢睁开双眼。曜灵……要是曜灵真的愿意留在她身边呢?这样的猜测让唐未晞心中的喜悦绽放,却很快的又被她给压下。曜灵愿意,自己难道就要自私的绑着她吗?这样的自己哪里值得曜灵继续喜欢呢?
  可内心又有一个声音在说着,她还愿意,那让她陪伴自己,不是一直以来所渴求的吗?
  两相矛盾的声音在脑海里对抗,让唐未晞的头隐隐作疼起来。
  恍惚间,彷彿又看见了自从认识曜灵以来的种种,最后定格在自己强硬的让她离开的那天,她那个震惊又心碎的表情,以及最后强作坚强的背影。唐未晞背过身,压制声音的饮泣着。
  自己真是浑蛋至极,放不下曜灵,又捨不得彻底的推开她,只能这样硬生生的吊着她。
  真的好痛啊,唐未晞呜咽出声。在止痛药效果消退后也没有因为伤口疼痛哭出声的她,想到被自己推开的韦曜灵,心中就是一阵绞痛,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原本她们还在计画着未来,计画着如何脱离那个鬼地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种种思绪混杂,让她克制不住自己,混合着受伤后的委屈与不甘,在独自一人的夜晚躺在床上,像个狠狠摔了一跤的孩子一般哭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泪眼矇矓之间依稀感受到房间的光线逐渐的变亮,但是唐未晞哭了一整晚,精神与体力都消耗到了最极致。她默默的闔上双眼,睡吧,睡吧,等到睡醒了,再来想这些问题吧。只是……如果可以一睡不醒,是不是就不用烦恼这些问题了呢?真好呢,要是,可以这样,该有多好?
  三点。一分不早、一分不迟,学校安排的心理諮商师准时踏进了她的病房,精准地找到她,缓步走到她的病床旁,出声询问:「唐同学?」
  唐未晞正在小憩,闻言睁开了双眸,双眼毫不掩饰地看着諮商师。諮商师也对上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温和的一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那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吗?」諮商师面上温柔的笑意不减,唐未晞看着有些佩服,她怎么有办法维持这个笑容这么久完全不会变?还是她脸上这其实是面具呢?
  唐未晞不着调的想了半晌,才意识到諮商师是在跟自己说话,急忙回神道:「好的、好的,抱歉我有点恍神,谢谢你。」
  諮商师也不介意她的失礼,只是沉默着把东西收拾好,离去的背影让唐未晞有些恍惚,总让她想到另一个人。一周……也快过了吧,她出差也快结束了吧?也不知道顺不顺利?她是否一切还安好?
  唐未晞承认,就算她用恶毒的话语逼走了韦曜灵,但她的灵魂依然会因为她而颤动,她的心,也只有在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有活着的感觉。
  只是,跟自己这个只要止痛药效退之后,连呼吸都会痛的人一起,对曜灵而言是不是太过于自私了呢?漫长的復健之路,又何必拖累她人?
  每日除去治疗的时间,她都躺在病床上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这么些天,她依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很鸵鸟的想──反正曜灵暂时也不会出现,乾脆能逃一天是一天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理智与情感拔河着,无法分出胜负来,裁判不想看是谁赢了,索性直接躲了起来。
  门把被转动。唐未晞不以为意,却在听见高跟鞋声音时有些紧张。她装作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门口,在发现来者不是韦曜灵后她就转过了头。也是,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外地出差吧?怎么会出现在医院呢?是自己痴心妄想的太严重了点。
  来者的确不是韦曜灵,但也的确是来找唐未晞的。听见高跟鞋声音停在自己床旁,唐未晞诧异地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却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在女子身后一个高大的男子也跟着走了过来,这个男子的出现一下子就勾起了唐未晞的回忆:「你是庄先生?」
  庄先生。这是个生疏又礼貌的称呼。庄径寒却毫不在意,他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皮鞋声由远而近,又停在唐未晞的病床边。庄径寒那张万年冰山脸难得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一把牵住来人:「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伴侣,他叫杨至远。」
  唐未晞面无表情的问候:「你好。」
  如果这人是庄先生,那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唐未晞把目光移回最一开始出现的女人身上:「汪医师?」
  汪其姝温婉的頷首,看上去有些愉悦,她摸了摸唐未晞的头发,一样温柔,却和韦曜灵的感觉不同:「你看上去比我原本想得好太多了。我很高兴看见你这样。」
  可唐未晞依旧面无表情:「你原本以为我该是怎样的?」病床旁的三人一楞,没想到她这样回问。
  汪其姝试图弥补自己的话:「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未晞咄咄逼人,双眼有着明亮的光芒,却不是高兴的光芒:「你是这个意思。你在同情我,汪医师。你以为你会看到一个颓废、自暴自弃的伤者,但我没有,你该死的在同情我。」
  从受伤以来的不满和恐慌在这一刻爆发,唐未晞对着她大吼:「就算你口口声声说着你是来赎罪的,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如果不是你那个噁心又丧心病狂的姊姊,我跟曜灵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谁也不会被强制叫回自己那个噩梦一样的家庭!」
  吼完,唐未晞用力的喘着气,目光像蛇一样盯在汪其姝的脸上:「谁都可以同情我,唯独你们汪家人,一个都不准。你们以为汪其华甚么都没做,因为她没犯法,了不起就是说两句话,」
  说到这,唐未晞又用力的喘了两口气才继续道:「但就是那个王八蛋的一句话,我被迫重回我奋力逃离的家庭,所以你给我闭嘴,滚出这间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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