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攻略我 第35节
车外并不全是京话,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声音吵吵嚷嚷,聒噪极了。有语气激昂者,有低声咒骂者,有絮絮叨叨者,声声交织成一片恼人的巨网,裹得人头脑发痛。
这一刻,谢荇骤然意识到她与冯郎君之间的差距。她若嫁与冯郎君,日后也要生活在这种地方,过与外面那些人无异的生活。
过去她并不知晓冯郎君的日常生活环境,尚能有些对未来的幻想。直到她面对现实,才知道那些美好幻想未免太不切实际。
谢荇无意间抬起眼来,只见身旁表妹小脸惨白,显然也是没到过这种地方的。她心中惊慌之余是一派愧疚,歉然道:“表妹,对不住。”
周寅摇头:“没事的,表姐。”她甚至觉察谢荇的恐惧,反过来安慰似的握住她手。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像是在顾及谢荇的自尊:“表姐,冯郎君是住在此处吗?”她不得不稍微放大声音,因外面太吵闹。
这样小心翼翼的问话让谢荇更加不自在,她不是嫌弃冯郎家贫,她早知道冯郎家境不好,只是差别过大,让她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若是昨日未见过周寅的她看冯郎君住在此处说不定会心中难受,要出钱为他换更好的房子。但她今日只有从头到脚的难受。
谢荇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从不让我去他那里。”过去她以为冯郎君是守礼才不让她来,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马车东绕西拐,惊起街上一阵咒骂。谢荇越听面色越白,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
马车终于停下,车夫低声向车内道:“女郎,到了。”
周寅依赖地看向谢荇,等她拿主意。
谢荇对上她满是依赖的眼意识到必须由自己做出决定,反倒冷静下来:“来都来了,还是去吧。”她是要下去瞧瞧,但好像不是为了给冯郎惊喜。
她到底不放心周寅,向她提议:“表妹不若在车上等我?”
周寅拒绝:“我担心表姐。”是要与她一起去的意思。
下了车,谢荇看到外面情形不由一愣。
车外纷乱秽恶,积雪都是灰黑色的。对面的一排排小院多少有些不全,不是凹陷的房顶便是倒塌的墙壁。
她的绣鞋方踩在地上边沿便染了一圈脏污,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处。
谢荇不敢相信京中还有这等地方。她有些恍惚,莫不是自己已经出了京城,还是周寅一同从车上下来才惊得她回神。
车夫指着前头最体面的一间院子道:“就是那处。”
唯一值得人稍微感到安慰的是今日西街不知怎的安静无比,下车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车夫又道:“慕虎馆这些时日一直在为京中百姓看诊,分文不取,今日正好轮到西街。若是平日来这里人可多,车马根本挤不进来。”
谢荇强颜欢笑,心中同样庆幸。若是她下车时还要被一群人指指点点,她可真会受不了。
依着车夫的指引,二人绕过路上碎石、垃圾,依着水渠而走到了院外。大约因刚有客来,院门并未关。院子不大,站在院外隐隐约约能听到房中交谈声。
“怎么这么久才将钱送来,谢荇是要将我饿死么?”男声尖锐,叫人听了忍不住皱眉,是冯郎君的声音。
谢荇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由一颤,他的声音和语气与二人在一起时的浓情蜜意完全不同。她停下要向内去的脚步,一只手拦住周寅,站在院外听起二人攀谈。
大约是打开了钱袋,冯郎君的声音立刻变得怒不可遏:“来得迟便罢了,才这么些钱是打发叫花子吗!”
谢荇有些恍惚,他过去从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躁易怒。
映红当即解释:“女郎的钱都给郎君了,如今手上也无银钱,您体谅则个。”还是向着谢荇说话的。
“她没钱了?”冯郎君大惊小怪,“那她还有何值得我与她在一起的?喔,自然也有。都水使者家的女婿可是个好身份,能傍上谢家,我和我娘哪里还用过苦日子?我还何需念书?”
他显然直奔钱去,压根没管谢荇的信。
谢荇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还是周寅反握住她的手支撑着她让她得以依旧保持站立。
映红同样吃惊不已,恨恨道:“冯郎君,女郎一心为你,你怎可如此!”
冯郎君却道:“我如此又如何?你打算同谢荇说么?姑且不说她会信谁,我不信你会同她说。”语气笃定,志在必得。
映红果真沉默下去。
谢荇意识到什么,面上闪过痛色。
“你心仪我吧?映红。”冯郎君的语气带着讥嘲,显然很看不上来自她的心意。
映红的声音接着便响起,惊诧至极:“你说什么?我从未如此想过!”慌乱得忘用敬称。
冯郎君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刻意装模作样,愈加嘲弄:“你还不承认?若非有你在谢荇身边为我说话,她哪里能这么事事听我的?”
映红大惊:“你究竟在说什么?”
冯郎君有些厌烦,直接点明:“上次谢荇与我说了,多亏你在她身边整日让她按我所说去做,她才能变得越来越令我满意。你为何要代我看着她?不是心仪于我主动为我做事还是什么?”
周寅不由轻轻看谢荇一眼,她握得她手好疼。然而谢荇毫无反应,只呆呆地看向院墙,显然陷入自身情绪之中。
映红怔怔:“我当真不曾心仪你,我做那些是为了女郎!”
冯郎君嗤笑,听她狡辩。
映红看他不信,又解释道:“天下女子该以夫为天,女郎心悦你,常同我说日后要嫁与你。我将你当未来姑爷看待,夫为妻纲,才约束女郎适应你的喜好。我从不曾喜欢郎君!”
一片安静。
谢荇微怔,神情缓和了些,变得复杂起来。
冯郎君好不尴尬,握着钱袋几乎站不住,没什么比自作多情更让人窘迫。好在他脸皮很厚,很快变换策略:“你既然在乎你家女郎,便更不能将我方才的话说与她。”
他原本得意洋洋,以为能如打压谢荇那样让映红为他所用,谁知失策,映红根本不喜欢他,他那一套全然没用。他已经放出狂言,那些话自然不能让谢荇听到,便想法设法阻止映红说出去。
“你并非良人,我定要告诉女郎。”映红咬牙切齿。
“你若同她说,她当真会信?你同她说了她定然会来问我,我便说是你对我心生爱慕,刻意要拆散我俩,你猜她会信谁?”冯郎君十分无耻。
映红被他气得牙关颤抖,怒指着他说不出话。
“好好为我保密,日后我娶了谢荇抬你做妾。”冯郎君看她被自己拿捏,忍不住暴露本性。
谢荇恨得双眼通红,怪自己所托非人。她要冲进去怒骂冯郎君,却被周寅牵住,情急之下她脚下一碾,碎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周寅眉头轻挑,只听冯郎君狐疑:“谁?”今日慕虎馆无偿为西街人诊病,几乎所有人都去了。
谢荇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胃中翻涌,拉着周寅便快步走。
冯郎君从房中出来要看看是谁,只见谢荇带着周寅远去的背影。他霎时间心如火烧,脑中只余下两个大字闪烁。
完了。
“女郎?”映红跟了出来,一眼认出那是早晨她亲手为谢荇系上的斗篷,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郎君终于反应过来,拔腿就追。
周寅与谢荇上了马车,冯郎君堪堪跑到车前,口中不住叫着:“阿荇!阿荇!你听我说!”
阿荇哪里肯理他。
车夫一扬马鞭抽向马臀,马儿嗒嗒跑起来,惊得冯郎君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第41章
“我的儿, 你这是怎么了?”冯母拎着药包回来,见着儿子瘫坐在房中,一下子心疼坏了。
她将药包往桌上一堆, 快步到他跟前蹲下, 仿佛天塌了般扯着嗓子嚎道:“儿啊!“
冯郎君终于有所反应, 皱起眉道:“娘,你别叫了。”
冯母哄道:“不叫不叫, 你先起来, 地上凉。”
冯郎君被冯母扶着起来, 到木凳子上坐下。他整个人向下沉着,浑身重量都压在凳子上,像被什么重物压垮了似的。
“儿啊, 你是怎么了?”冯母说着提了提桌上的药包,“我今日又去慕虎馆给你拿了些补药,晚上煎了给你喝, 喝了看书才有劲……”
她夜夜都要给冯郎君煎从慕虎馆中带回的补药,一副下去实在有效, 冯郎君喝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今日去的人多被诊出是什么……寒邪之症。那位心善的鹿郎中说喝药能痊愈但家中透风日后还会发症,为了治本, 他叫人下午来给咱们西街百姓补屋子。正巧咱们家房顶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烂了个洞, 能叫他们好好修修。哎哟, 你说这是多心善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开医馆可一定很有钱,能这样浪费。”冯母嘴快, 一段长长的话说完气都不带喘的, “不过我手里快没钱了, 谢荇什么时候送钱来?”
说到谢荇, 冯郎君本就苦大仇深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痛苦。他正常时也是名看上去颇儒雅俊逸的郎君,五官一拧起来便什么气质也没有了。
冯母看见他的神情不由脸色一变,追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冯郎君心中燥意陡生,口中蹦出一连串难听话,大意是责怪他娘只会聒噪,烦人得紧。他说罢大步出了房门,到偏房中将门一甩,自个儿安静去了。
门被甩上发出巨大的砰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冯母被他凶上一顿半晌才缓过来,忍不住嘟哝两声家乡话来缓解尴尬。她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鹿郎中那里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脾气变得好些。
……
青幔马车上一片安静,谢荇闭着眼靠在马车车壁上,神情无比疲惫。她甚至没有力气开口安抚周寅,只想昏昏睡去。
她不明白人的变化怎么能这样大。若冯郎君一开始便如此,她哪里会倾心于他?她不知究竟是冯郎君过去藏得太好,还是冯郎君同她在一起后变成如此模样?
谢荇浑身发抖,连眼皮都在轻颤,牙根被咬得生疼。被欺骗的愤怒有之,被玩弄的屈辱有之,但最多的还是对自己识人不清痛恨以及过去为冯郎君做了许多的耻辱。
周寅微垂着头握住她手来安慰她,长睫掩住眼底神色。
马车驶回谢府,谢荇游魂似的被周寅带回房,手脚都不知该如何使唤,麻木地跟随人动。
“表姐。”一路上周寅都不曾开口打扰她,这时回了荇院终于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句。
谢荇捂眼倒在床上,钗环未卸,应道:“表妹。”她依旧声音颤颤,尚未从情绪中脱身。
“让你看笑话了。”终于回到让人安心的地方,她后知后觉自己不必提心吊胆,再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方才在外,由于环境恶劣她被吓得都不敢哭。
周寅在床头蹲下,勾住她垂在床外的手指,轻声道:“表姐,冯郎君才是笑话。你被他伤害,该怪的是他,不要责怪自己。”
谢荇张嘴呜咽,话都说不顺畅,一味地哭。
周寅由着她哭,静静陪她。
谢荇到底年纪也不大,遭人骗了一回心中火烧般难受。比起冯郎君她更怪自己,怪自己有眼无珠。叫周寅一说,她心里的自责淡了些,委屈却一阵一阵上涌。
哭了一会儿谢荇喉咙发紧,便由呜咽改作无声哭泣。
周寅缓缓松开她手指,起身到外面去。
听到声音谢荇悄悄张开眼看,房中全无周寅身影。她几乎立刻从床上坐起,整个人陷入巨大的不安中。现在她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信赖的丫鬟向着骗她的人说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无法接受,她只有周寅了。
而周寅却不见了,她立刻患得患失起来,一时间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坐在床边惶恐地等着周寅。她如今不敢出房门,害怕出门,抗拒出门。
不知多久,周寅推门而入,手捧银盆。
“表姐,你怎么起来了?”她微讶,眼中满是关切,捧着盆走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