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接起电话,在出声的同时,邱枫又往浴室方向挪了几步,离开门边,并刻意压低嗓音,深怕邱慕听见了对话,等她回房就狂追问来电者是谁。
  后来,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也许现实中的自己在谈感情方面特别低调的原因,是自私地不愿将幸福感与他人分享,想将所有美好的记忆通通珍藏起来。自己是个独佔欲有多强的人,在遇见顾思函之前,她大概从来都没评估过吧。
  「抱歉,因为店里有两个工读生临时请假,我一整天都被喊去帮忙,所以下午没接到你的电话。」话筒另一端,顾思函说话的口吻听来挟带一丝紧张感,连说明理由都像背稿播新闻,幸好邱枫听明白了。
  顾思函说过家里是开餐厅的,她还记得。看来七夕这天,连工读生也请假约会去了,是吧?
  「没关係,我只是心血来潮打个电……话。」脑海仍在运转中,这句话便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邱枫暗道糟糕,她不晓得如何解释她的心血来潮。
  而电话那头,顾思函貌似也留意到邱枫刚才不正常的断句,短暂噤了声,片刻后,便语带笑意地反问:「心血来潮就打电话给我了啊?」
  邱枫自然听得出顾思函很开心,但她一向不喜别人将快乐建筑在她的痛苦难过困窘慌乱之上,即使对方是顾思函。
  于是她啟口,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嗯,下午无聊。今天农历七月七日嘛,七七四十九,我开了通讯录慢慢数,从头数到尾再数回去,到第四十九个正好是你。」
  「原来是这样吗?」顾思函迟疑了半晌才回应,语气变得哭笑不得。
  邱枫想笑,却又极力忍住,轻轻地问:「你说呢?」
  但她没笑,顾思函反而笑了,笑两声后又咳两声来掩饰,欲盖弥彰。然后他说:「我不相信。」
  闻言,邱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所以你觉得我在骗你囉?真伤心。」
  等等,这语气会不会太像我笑悠然?意识到这点,邱枫莫名心虚,后来根本是屏气凝神捕捉通话中的各种动静,想藉由任何蛛丝马跡,在脑海中勾勒出顾思函这当下的神情跟反应。
  至于顾思函,他当然不可能察觉这些,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邱枫,我觉得我近几个月好像……常接触到你某些不为人知的性格。」停顿了下,他又补充一句:「应该不是错觉。」
  咳!邱枫转过身,将额头顶在墙上,只差没撞两下。没办法,她的一切表现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有所保留变成自然而然,而且,要将面对韶光跟顾思函的态度作区分,着实有难度啊!因为从她的角度看,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沉淀几秒后,她吶吶地问:「什么不为人知的性格?」
  她尽量将语调放轻,这样即使嗓音有异,顾思函也听不太出来。
  「嗯,我也很难描述清楚。就像吃整人糖那种感觉吧!看起来是甜的,但吃起来就──」揣摩一会,顾思函试着叙述,但最后又自动打住。「呃,这比喻是不是怪怪的?」
  邱枫默默頷首,即便他看不到。
  那形容何止怪,还很不唯美,甚至稍嫌诡异。他要是没自行喊卡,邱枫的顏面神经就要开始抽搐了。
  不过,就某层面而言,或许他算詮释得十分贴切吧,也正好戳中邱枫最担心的问题──我笑悠然就是邱枫的事实纵使尚未曝光,可是总有一天顾思函会知道,她怕,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这事实,接受邱枫是一个在网路上玩男角,还时不时拿他找乐子的人。
  思及此,邱枫忍不住问:「那,你讨厌吗?」
  会讨厌她那些不为人知的性格吗?
  邱枫问得很认真,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可惜,顾思函却从根本上误会了,答非所问地回应:「不会啊,吃到最后还是甜的。」
  邱枫呆愣几秒才会意过来,顿时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她不是讲整人糖啊!若非顾思函的生日早在七月初就过完了,今天之后,她恐怕会再三考虑买一大袋整人糖当送他的礼物。
  当邱枫仍在纠结时,却听到电话中传来梦话般的细语,由于音量过小,导致她无法辨析。以为是收讯不好,她还反射性将手机拿离耳边查看。
  然而,显示却是满格。
  皱了皱眉,她索性直接向顾思函问:「你刚才说什么?太小声了。」
  语落,单纯的呼吸声便佔据了通话。又隔一阵子,感到狐疑的邱枫才再度听见:「我有件事想……」
  话语后半段全糊成一团,好在,邱枫大约听明白了,他有话想说。
  「嗯?」她哼了声表示正在聆听,安静下来,等待顾思函自行接话。
  「就是……」他起了个头就卡住,彷彿还没把话组织好。邱枫也没催,仅再度转过身,靠着墙坐到地上。
  然后,她忽然忆起在联谊之后,有天晚上她莫名地很想喝气泡饮料,拿着钱包要到宿舍楼下找贩卖机时,却见叶子蹲在寝室外的门边,偷偷摸摸在讲电话;发觉有人开门,叶子抬起头来那刻,脸上神情洋溢着掩不住的羞涩和喜悦,而周遭气氛彷若被一种香甜可人的气息所包覆。
  大概,那就是恋爱的味道吧。
  正出神,下一秒,顾思函的嗓音便拉回邱枫的思绪。他乾乾地笑了笑,问道:「九月底,你有什么安排吗?」
  这句话后,隐隐约约地,邱枫貌似听到了吐气声,还有某种闷响,而且离话筒很近;如果她刚才真用头去撞墙的话,她想应该就是发出这种声音吧。
  暗自狐疑了会,邱枫反问:「不是有篮球赛吗?」
  「啊,我指的是篮球赛之后,更准确地说,是社团博览会那一週。」逐渐地,顾思函说话又变得流畅起来,「不久前我接到小安的通知,话剧社为了吸引新社员加入,干部们决定在社博当天表演。」
  「所以呢?」不晓得为什么,邱枫总感觉顾思函原先要说的不是这些。
  而且,这内容好像跟她关係不大?邱枫不自觉歪头。她是支援过话剧社表演没错,可仅只一次,其实并不算社员啊。
  「就,小安要我问你,愿不愿意帮忙在幕后唱几首歌?他们这次的主题跟广播电台相关,要请你帮电台主持的那个角色配唱。」顾思函略停了停,又接着说:「因为时间比较急迫,就不跟吉他社合作创作新歌了。如果你愿意,会直接列现成歌单给你,估计三、四首左右。」
  邱枫将那番话咀嚼了下,浓缩成简单问句:「意思就是,唱现在市面上有的歌曲吗?」
  「对。」顾思函很快回应,话音甫落,又像想到什么似地补充:「你可以考虑几天,不用急着现在告诉我决定。剧本的话,我晚点寄到你信箱给你参考吧。」
  「……好。那我想想,之后再打给……打给你吗?」邱枫忽而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对耶,怎么会由你来问我这件事?」
  印象中,顾思函不是话剧社的干部啊,要问也是小安来问。
  顾思函默了一下下,再啟口时居然说:「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们留待未来有机会细细讨论。」
  慢着!这句好耳熟,若没记错,她曾用我笑悠然的人物说过类似的话吧?是吧?邱枫按着额角,顿时啼笑皆非。看来顾思函真的随时随地在找机会反击啊,连悠然说过的话都刻到脑海里了。
  「嗯哼。」边佯装不在意,邱枫边私下将这笔帐跟对报丧者爆料那一笔记在一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很有耐心。「那还有其他事情吗?」
  其实这么问好像不太对,邱枫心想。打电话的人是她,应该要顾思函问她有没有其他事情才是。
  但那并不重要,所以,邱枫立刻就将这念头拋诸脑后。
  「是还有一件……」顾思函出声,语调略低,像在斟酌用词。
  「嗯?」邱枫的音调微扬。
  然而,顾思函持续支支吾吾,就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简直跟上一通电话的情形没两样。邱枫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反覆搓着膝盖,藉此来舒缓等候的浮躁。
  这时候,顾思函呼出了一口长气,致使通话產生些许杂音。实在憋不住了,邱枫轻笑了声,打趣地比喻:「你到底怎么了?一直欲言又止,根本像人家要告白的样子。」
  话刚说完,她就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还伴随着细碎的惊呼,可能是顾思函打翻了什么东西。
  邱枫抿了抿唇,心里一动,脸颊瞬间发烫。
  该不会、该不会她开个玩笑就猜中了吧?不会吧!
  今天日子是很特别没错,但还是太突然了啊……
  可是接下来,她什么都来不及问,而顾思函也没有针对问题澄清,口气急匆匆地就说:「对不起,咳!我这边有点状况,先、呃,嗯,下次再跟你说吧!」
  欸?邱枫瞪圆双眸,思绪登时变得空白,再回过神来时,耳畔就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
  这傢伙,竟然又掛她电话!邱枫挑起眉,瞪着回到主画面的手机萤幕。照理说,她该有点生气的,但这一刻却半点都气不起来,脑袋里还不断去想……究竟,顾思函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事,对他而言那么难开口?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啊!邱枫抱住头,不住地默念这句话。
  不过,她也没不死心再拨过去逼供的打算。
  静坐良久,好不容易原地收拾好情绪,邱枫才松了口气起身回房。放下手机后,她故意忽视掉邱慕一脸「我好想问问题」的表情,逕自打开游戏视窗。
  她心里也有问题,困扰得她顾不及旁人啊。
  游戏里,玄铃此刻已经上线了,在帮频上与几个小朋友聊天,至于韶光则依然不在线,队伍头像暗着。邱枫猜,顾思函忙碌一天肯定累了,可能没打算开游戏了吧。
  心里有了结论后,她点开摆摊介面。一见我笑悠然贩售的物品已经通通卖光了,邱枫立刻让人物结束摆摊,唤出妖狐寻路跑回帮会据点,随后按到密语频道,检查有谁丢了密语给她。
  结果,最上方就是玄铃稍来的道歉:「笑,不好意思,早上韶光有请我带话给你,说今天一整天都没法上线。可是她下线没多久,我住的社区就出问题全区断网了,不久前才恢復。」
  ……原来是这样,韶光还是记得留话给悠然的。
  邱枫松了口气,意识到后,又认为自己好笑。其实韶光有没有留言给悠然,不应该是「邱枫」在意的,毕竟现下,她跟悠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彼此无关。
  简单回应玄铃「没关係,别介意」后,她又看向下方的密语,那是无风无晴传的,跟她託邱慕回来询问的内容大同小异。
  「邱枫姊邱枫姊,接到我哥的电话了吧?结果怎么样?」
  果然,顾思函本来就计画打电话给她说些什么,且话题还是无风无晴在意的吧?到底是什么?邱枫偏了偏头,困惑地敲字。
  「他只问我话剧表演愿不愿意支援。」邱枫如实陈述。
  「……呃,话剧表演?就这样?」无风无晴过了一会儿才回覆,语气明显透着不敢置信,「没别的了吗?」
  「嗯,是呀。貌似还有件事想说,但最后没说出来。」打完字送出,邱枫轻扯了扯唇角。
  而无风无晴间隔老半天都没有出声。
  当邱枫终于收到她的回应时,从字里行间就可感受到她满满的激动跟气恼,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慨然。
  「啊啊啊!他果然是个蠢蛋!」这句抱怨,她连刷了好几次,几乎洗了邱枫的密频。
  不过后来,无论邱枫怎么追问,她都不肯再透露隻字片语,坚持为自己哥哥守住了祕密,守住他那没说出口的另一件事。
  一番努力后,邱枫终究放弃了逼问。她望向电脑上的小时鐘,数字正好跳到零点三十八分。
  原来不知不觉间,七夕已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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