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112节
“这也是巧了,小弟这里刚刚得了一幅东晋时名家的字,只是不能完全断定是原作还是摹本,所以,想请明兄品评一二。”
明远跟他客气:“哦?是吗?米兄肯信任在下,在下深感荣幸……”
这时米芾已经从伴当处取过卷轴,刷地就递给了明远。
明远自以为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接过卷轴,慢慢展开,只瞄了第一行,他的脸色刷地变了,整个人再也坐不住,直接从椅上站起,双眼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卷轴。
“这是,这是……”
“王大令2……”
米芾站在他对面,无声地点点头。
下一刻,两人同时念道:“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
“这是……中秋帖?”
明远颤声问。
曾经精研过一段时间的古玩字画,又混迹各大拍卖行,明远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幅。
王献之的《中秋帖》啊!
米芾点点头:
“对,这是《十二月帖》。”
明远顿时傻眼。
他确实是给米芾做了一个小小的局。
按照他对历史的了解,米芾这个人很喜欢临摹前朝名家的名帖,比如褚遂良的字帖,而且他还很喜欢仿古做旧,能将摹本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当然,以米芾的家世和人品,绝不至于仿制来骗钱。多半是出于“恶趣味”——想要看看买家到底能不能看出这是真品还是摹本。
因此明远就可以买下米芾的摹本——而且绝对能将价格压得很低,因为米芾如今名气不显,还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
但是眼前这人毕竟是日后名满天下的米芾,他的书法,艺术价值摆在那里。日后米芾任何一件传世之作几乎都是名品,是国宝,其价值必然是明远今天所付出的价格的百倍千倍。
明远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觉得自己有希望完成试验方交给的“特殊任务”。
但是明远万万没想到,米芾拿来的,竟然是名满天下的“三希”之一,王献之的《中秋帖》。
而且看米芾的模样,他似乎真的不知道眼前这张究竟是真品还是摹本。
那么问题就来了。
如果眼前的是真品——他能买下吗?
根本就不敢买啊!
王献之的作品,绝不可能随随便便流传于民间。
米芾的家庭与皇家大内有密切联系,如果是真品,明远需要想的可能不是该如何买下这张宝帖,而是怎么和他一起想办法把这件宝物还回大内去。
明远盯着米芾看了两眼。
米芾顿时流露出求援的表情——他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手中这一份是原本还是摹本。
明远:好吧,你太强了。
于是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放大镜,当然了,这放大镜柄上镌着细细的“1127”四个字。
他用上放大镜,仔仔细细地去看那卷轴的纸质,装裱的材料,用墨的色泽,和笔划的痕迹。他的“高倍”放大镜将字帖上的种种细节放大数倍,纤毫毕现,清晰万分。
这一副“专业”形象,赢得了米芾的信任。
这个满脸焦虑的少年用颤抖的声音问明远:“敢问明兄,这是……”
明远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是摹本。”
“呼——”
米芾长吁出一口气。
明远刚想与他再交谈两句,只听米芾“哎呀”了一声,这时候终于悟了过来。
“我还没濯手。”
第103章 百万贯
待到米芾濯手已毕, 明远已经收起了手中的放大镜和适才的全部惊讶之情,平静而镇定地坐在长庆楼临窗的位置上,面前铺着那幅《中秋帖》。
而米芾也完全镇定下来, 眼里透着好奇, 来到明远身边, 坐下,开口问:“明兄如何看出这是摹本的呢?”
明远坦然地道:“很简单。”
他伸手指着卷轴,道:“这种纸是用竹料纸书写, 但这纸在东晋时无人能造,直到本朝方有人造这种纸。这是其一。”
米芾的嘴呈现一个“o”形, 却发不出声音。
他应当也是没想到, 竹料纸看起来颜色暗黄, 古意昂然,竟然是本朝才开始造的纸。
而明远, 竟能通过这一点,分辨出这是摹本。
“其二, 东晋‘书圣’王羲之与‘小圣’王献之, 所用的竹笔, 与如今的我等用的笔有些不同。晋人之笔, 为硬芯竹笔, 难于吸水, 因此笔锋处时常出现‘贼毫’。宋人之笔, 已无那等硬芯,因此运起笔来更加圆转如意, 流畅而毫无滞涩。”
米芾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但他随即一呆, 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 这幅贴写得比原帖还好?”
明远点点头,道:“一定程度上是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米芾顿时喜动颜色,看样子很希望明远再夸上两句。
于是明远从善如流地补充道:“作此摹本的人,一定是位一代名家。”
若单看米芾的表情,会觉得这位马上就要跳起来在原地转圈圈了。
“不过——”
明远再次开口。
米芾冷静了一点,侧耳静听。
“这个摹本用墨深厚,气韵鲜润,明显是本朝用墨的风气。临写此帖的,应当是一位本朝名家吧!”
宋人用墨润泽,苏轼的字更加被人冠以“墨猪”的称号,与东晋书法的劲瘦风骨很有些区别。米芾临帖时虽然不断模拟原帖的笔意,但又不是照着描红,多少还是会带有自身用墨的特点。
明远把话说明,米芾完全懂了,立刻对明远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兄真好眼力,这张摹帖,确实出自于小,小,小……”
他本来想说“小弟”的,话到嘴边,才想起自己的本来目的。
他是来卖摹本赚钱的呀!
于是米芾临时刹车改口:“……本朝某位名家之手。”
说着,这少年脸上泛起明显的红晕。
明远心里暗暗好笑,嘴上却很自如地问:“米兄可有意出售?”
米芾赶紧点头,就像是生怕明远要改主意。
明远微笑着问:“那么,米兄想要作价几何呢?”
米芾对银钱根本没有什么概念,他只记得自己前天在这长庆楼上吃饭,花掉了23贯。
凑个整——20贯,不,哪有自己给自己抹零头的?
米芾鼓起勇气,报出一个价格:“30贯!”
明远就坐在米芾对面,听见这个数字,静静地坐在那里,久久没能出声。
米芾心想:完蛋了,价报得太高了。
少年人怯生生地改口:“那……20贯?”
他几乎不太敢去看明远的表情,将目光从明远脸上移开。
谁知片刻后,他听见了明远的回应。
明远说:“300贯!”
米芾:……?
一枚古砚还只是作价100贯呢。他自己摹写的摹本,什么时候竟值这么多钱了?
不行不行,这是刚才忽悠得太狠了,对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书法名家。
米芾顿时冲明远双手直摇:“这哪里行,我与你说,这幅摹帖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它其实是我……”
“我说值这么多钱,就值这么多钱!”
明远毫不犹豫地打断,并且往上加码。
“再加上长庆楼的长期贵宾优惠卡,凭此卡到长庆楼用餐可以打八折。”
米芾很喜欢长庆楼,因此又很想要这张“长期贵宾优惠卡”,顿时双手食指对对,心中又纠结起来。
“如果米兄喜欢,我还可以为你联系作坊与工匠,上门安装‘自流泉’,不止是用于濯手的‘自流泉’,甚至还有用来沐浴的‘自流泉’……”
明远淡淡地开口,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事。
然而米芾却根本无法拒绝。
半晌,快要把食指对秃了的米芾才期期艾艾地问:“明兄……阁下……因何觉得这摹本好,能值得那许多钱?”
明远淡定望着米芾眼下的青黑,说:“想必这位‘名家’对待书法极为热忱,用功极深,临池不辍。”
“我猜想,书写这幅摹帖的‘名家’,摹写时应当是一宿没睡吧?”
米芾赶紧点点头——可不是吗?
而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每日必定习字,一日不写,便觉得浑身不对劲1。
“只要他能够坚持下去,其人书法必定流播广泛,对后世影响深远。他所书所写,将是世间的无价之宝——而我本人亦以能藏有一幅这位‘名家’的作品为荣。”
米芾听得出明远言语中的赤诚。
他本就是个天真浪漫的直肠子,听见这样明显的激励,米芾的双眼眼泡竟然鼓鼓胀胀地发热。
于是这少年人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阁下的出价,我便收下了。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