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满月
姜见月独自往回走,从廊下过,刚巧碰到一阵穿堂风,阴森森的。
蓦然又见怀中的白色芍药,很突然的,她想起了沉琢。
沉琢是什么样一个人呢?少年天才,以弱冠之躯金榜题名。就在大家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就当沉家以为家族前程的重担就交给他时。他突然就病倒了,像是上天开了一个玩笑,在他刚踏上锦绣前程,就不由分说夺走他的性命。
他在死前,执着她的手,那么紧,那么用力。可生死不由人,他纵有万般不舍,终于还是就此长眠。
惊才绝艳,霁月光风的沉郎,死在他的二十二岁。
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姜见月感到心堵得发慌,她加快了步子,离开这阴暗的廊下。
她想到,有一晚,他们两人玩闹后睡不着,就一起披着外衣,提着小灯笼去花园看花,看的恰好就是白芍药。姜见月嫌没有月亮,少了几分情致。
沉琢正蹲在那替她把被花枝缠住的衣摆解开,闻言起身,自下而上地给了她一个吻。“我倒觉得是月满花香,良辰美景。”
他说,姜见月就是他的满月。
他说,灯下看美人,姜见月看花,他看姜见月。
他很擅长说这些话讨她欢心。
姜见月也曾为沉琢恸哭,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她不该哭沉琢,她最该哭的是自己。
她不得不留在沉家,为沉琢守寡。她要坚贞自爱,洁身自守,用一生来为丈夫的死哀恸。
可凭什么呢?沉琢一死百了,她这个活着的人,倒要受这么大的折磨。与其说她爱沉琢,不如说现在的她恨极了沉琢。
沉瑶送的白玉兰手串还在她的手腕上挂着,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然而她若知道了看上去贞洁的嫂嫂和她的另一个兄长厮混,会不会也恨上她?
姜见月长睫轻颤,如蝶翅翩翻。
可恍惚间,她又想起谢殊那双风流桃花眼。
姜见月手腕下倾,让袖子遮住手串。
她只是想要活着,哪怕是如刀尖起舞,危险地活着。
在她初守寡的那一年,每日的生活就是吃饭和睡觉。昼眠夜寐,梦境与现实都难以分清,直到新年夜的炮竹声把她震醒,她才意识到……一年过去了,她离死亡更近一步。
然而这一年里的她,和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呢?
姜见月面无表情。
她只是想像个人一样快活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