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戏
祁妙见她迈着步伐跟着眼镜小哥走了。
心生疑虑也没有多问。
翻了翻试戏片段,闭着眼睛又仔细地过了一遍剧情。
没多久那位眼镜小哥推门而入喊了祁妙。
她微微一凛,站起身,将剧本和手机塞进包里,推开玻璃门,王悦就在门外等着她,两人静静对视一眼,祁妙把包交给她,而后跟着眼镜小哥去了试戏大厅。
沿着一条宽阔的麻制地毯往前走,在转弯处看到于菲和她的经纪人正在说着什么,于菲表情有些激动,而她的经纪人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安抚她。
祁妙怔了一下,停住脚步,而于菲似乎感应到他人的目光,侧头与她对视,目光里是木然,她什么也没说,祁妙也没问,只是友好地颔首。
走至大厅的双开木门前,眼镜小哥单手推开门,侧了侧身,让她进去。
入目是一排评委席,约莫有4个人不约而同地盯着她。
祁妙踱步进去,目光所及一位女性,正在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那是——
徐茹。
她心口轻微地起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舞台中央。说是舞台其实也就是一座20多平的高台,背后是深红色的幕布。
初秋微微有些燥,中央空调的温度舒适,吹拂着轻柔的风。
她对着评委鞠了一躬,淡声说:“各位老师好,我是祁妙。”
话落,坐在徐茹左手边的中年男人挑眉笑了笑,“我知道你,前段时间挺火的,《苍茫》我看了,很不错,但不知道你适不适合摇铃这个角色。”
祁妙抬眸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牌子,写着陈以同,目光微微一动,这是陈导,那他旁边那位男士想必就是制片人李陵了,目光再次落在徐茹的右手边,是一位女性,戴着厚厚的眼镜,名牌上写着杨理,剧本上没有提到杨理的名字。
收回目光,祁妙答:“那老师们我可以开始了吗?”
李陵轻笑一声,“看吧老陈,人压根不搭腔。”
陈导也跟着笑:“挺好,我这性格我喜欢。”末了顿了下,“行,那你开始吧。”
一直没说话的杨理,翻了翻手中的表,忽然说:“我记得你试的是自刎戏?”
祁妙点头:“是的。”
杨理比了一个ok的手势,在表上打了一个勾,正准备开始表演时,徐茹轻声回:“自刎戏是最后一场吧。”
她一说话,其他人都愣了愣,陈导不明所以只答:“对,摇铃的最后一场。”
徐茹点点头,“这场戏对摇铃来说是最有感情色彩,也是最有情绪起伏的一场戏,我认为不妥当。”
“哦?”李陵来了兴致,问她:“怎么说?”
徐茹继续说:“摇铃作为刺客潜伏在荣晟身边,感情寡淡,挑选情绪爆发场,并不能说明她就适合摇铃。”
顿了顿,她又说:“倒不如选第一场摇铃出场戏,荣晟和摇铃在街边初遇,摇铃跪在地上插标卖首来的更合适。”
所以,她说换就可以换?
祁妙双手垂在身侧,食指紧紧抠着腿侧,呼出一口气,抬眸与她对视,目光直视过去,淡淡道:“临时改戏,合理?”
徐茹握着笔的手轻轻放下,抱臂盯着她,“合理。”
她再次将目光落在陈导和李陵身上,抿着唇没说话,那两人面面相觑,不到3秒,陈导却说:“祁妙,要不然你先退一下,我们几个商量一下。”
祁妙手指攥拳,鞠了一躬,迈着步伐离开。
推开门,门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吹拂了她肩前的发丝。
王悦正在玩手机,昏暗的走廊光,与手机屏幕明亮的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她出来,吃了一惊,忙问:“这么快?!”
她深呼吸,舔了下唇,说:“没试戏。”
没试戏?
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试戏?
王悦目瞪口呆,看着祁妙迈开步伐走向长廊的出口处,连忙拽了一下她的袖子,问:“怎么回事?”
她侧眸,淡声说:“你在这里等着,他们会叫你。”
走出长廊,屋外阳光亮堂堂,她眯了迷眼睛盯着室外的微微变黄的树叶,一辆保姆车驶来,她看到于菲走出来,背对着她。
祁妙目光微动,喊了她一声,“于菲——”
于菲回眸,盯着她,微微一笑,侧头对经纪人说了两句便朝她走来。
“你试完了?”
这话是于菲问的。
她没回,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她,反问:“你没试?”
微风吹起落地,发出哗哗的响声,于菲转了转眸子,轻笑了一声,“祁妙,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也不等祁妙回答,就当着她的面打开手机,将手机递给她,说:“你输入一下吧,我看你空手出来,想必手机在助理那里。”
她接过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点了申请,随后把手机递给她,“你这走了?”
于菲接过手机,“嗯,走了。”
说着收回手机,侧身往保姆车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眸直视她,勾勾唇笑了笑,“祁妙你知道吗?很多人说我运气好,但我知道其实我运气没那么好。”
……
保姆车再次驶离,吹起地上的落叶。
祁妙目光落在落叶上,看了一会儿,王悦小步跑了过来,拽了拽祁妙的袖子说:“陈导喊你。”
她回身,跟着走了过去。
最终的结果却是给她10分钟的准备时间,试一下摇铃的第一场戏。
祁妙这会儿倒是没那么生气了,于菲的那句话像一根桩钉在了脑海里,在这一行运气只是一方面,她不得不承认,战场比娱乐圈更险恶。
但战场她都熬了十几年,更何况这短短几个月娱乐圈。
虽然不知道为何徐茹在这里,但也明白这个圈子必定是利益捆绑的关系,她拿着剧本翻到了摇铃的第一场戏。
好在第一场戏所要记的台词不多,大多数都是肢体动作,祁妙找了一个空着的会议室,背对着阳光,跪坐在地上。
双手握拳放置于大腿上,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她侧目看了眼窗外,脑海里忽然想到前世,与父帅从楼兰大胜而归时,沿着车道向大都行驶,那时候她坐在父帅的马鞍上,也曾遇到过路边的乞丐坐落在一旁张望。
闭着眼睛细细地回想,恍然忆起因战乱流连失所的子民卖身于富贵人家的场景。
那时她还问过父帅:“我们可以买下他们吗?”
父帅摇摇头说:“萋萋,帮助他人有限,重要的是自力更生。”
那时候她还不懂父帅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也能体会到其中含义,战乱年代,也许仅凭她一人的力量,收留了那些难民,但会有数以万计的难民流落在外,她不可能见一个救一个,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避免出现难民,而战争却是导致难民的祸源之一。
只是那时候她在局内,看不清。
微微睁开眼,眸中一片沉寂,也许,她陷入了误区,摇铃是刺客,生于组织,她并非难民,插标卖首只是她接近荣晟的方式之一,但也正因为她是刺客,她的能力并不仅限于刺杀他人。
抬眼,站起身,拎着剧本往外走。
迎面就看到眼镜小哥走了过来,与她对视,似乎有一刻的恍惚,愣了下才说:“你是准备好了?我刚准备去喊你。”
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而后小哥转过身说,“正好到你了。”
路不长,2分钟就到了。
王悦在门口守着,她把剧本递给她,只身走了进去,还是四个人,还是一样的表情。这会儿倒是不紧张了,反而有些释然。
对着他们鞠了一躬,轻声说:“我可以开始了。”
徐茹右手转着笔,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灯光氤氲在发顶,祁妙呼出一口气,蓦地,下陷的狐狸眼一凛,双膝跪地,双手朝外摊着搁在自己的大腿上,她低着头,佯装荣晟走了过来,白皙纤细的手指暗暗发抖,低眉敛目,刻意哑着嗓子说:“奴家随爹娘流落至此,爹娘病于路途中,京师之大却无奴家容身之处。”
说完,依然垂着脑袋。
这段有荣晟的对手戏,她算了算说话的时间,猛地抬起头,仰着面,用锥心的目光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对方的衣摆,无实物的表演,眼眶微红,咬着牙说:“奴家恳求公子救奴家一命,奴家愿当牛做马侍奉在公子左右。”
越说声音越低,虚无缥缈地盈在舞台中间。
陈导食指磕着桌面,不动声色地看着,紧接着便是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双手趴在地上,含糊地说:“谢谢公子成全。”
在站起身时,崴了一下,抬目,目光幽深地与荣晟对视,半晌,颤颤巍巍地伸手准备接过无实物的帕子,却猛地顿住,收回手,声音颤抖起来,幽幽地苦涩一笑,“奴家不敢接,怕脏了公子的手。”
摇铃的第一场戏,已表演完毕。
她闭了闭眼,直起身子,对着下面的四个人鞠了一躬,淡淡道:“我表演完了。”
徐茹抿唇,盯着她,但祁妙的目光却压根没有落在她身上,陈导似非似笑地说了句:“这段戏准备了10分钟?”
祁妙下意识点头。
李陵跟着搭腔:“不错啊……”
话音未落便听徐茹说,“你没理解摇铃的身份。”
此话一出,其他叁人将目光转向她,祁妙轻飘飘地撂过去,又听她说:“摇铃是刺客,她整体的表现不该是卑躬屈膝,哪怕是插标卖首,在表现上,她呈现的应该是淡漠寡然,我跟你说过,摇铃整个人无论是从身世还是作为刺客本身,她都是一个寡淡的人,在她遇到荣晟之后才会有感情色彩。”
闻言,祁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让众人的目光又落回她身上,她毫不在意地扫视了下方几人一眼,脸上渐渐浮上来一点怒气,却掩饰得极好,“我想,是你不懂摇铃的身份。”
她没停,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从小深入刺客组织,在组织里和别人争夺活下来的权利,摇铃除了身手之外更多的是要面对不同的人。”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刺杀方式,若是单一的只用一种而不会分析敌情,我相信摇铃一定不是出色的刺客,甚至可以说……那还不如死士,只需要卖命。”
“组织既然能派摇铃去刺杀荣晟,以摇铃的性格一定会摸透荣晟的性格,他对摇铃第一次起疑心是在她暴露身手的时候,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相遇荣晟对摇铃没有起过疑心,所以您刚刚说用寡淡的表现方式,我认为不妥,孤女寡淡,荣晟反而不会救。”
她说了很多,但句句都在理,李陵眉梢挑了一下,笑道:“剧本你全看完了?”
祁妙:“看完了。”
“我倒是想看看你原本准备的自刎戏,方便表演一下?”
侧目看了看陈导,陈导耸耸肩说:“我没意见。”
徐茹自然没吭声。
中央空调的风吹拂着幕布,她退了两步,从舞台的中心点往后退,脑海里早已上演过千百次,周行之的声音和她要说的台词融合在一起。
他的那些教诲,现在到了最好收割的时候,比第一场戏还要有信心。
“所以,你都是为了她?”低声带着惊怒、悲哀和不敢置信,她伸长手臂,直指前方,胸口微微起伏。
陈导渐渐地端正了坐姿,连同一旁的李陵和杨理。
大家似乎都被代入了情绪。
这一场是大雨,但试戏的时候没有雨,她的声音低沉却混着哽咽,她最后放下了剑,只有一种释然般的脆弱,嘴唇一张一合地说:“叁月阳春,你立于我面前,我明知是你,却不曾想,如昙花一现。”
手腕转了一圈,脖颈一扬,她便倒在了地上。
全程都是无实物表演。
但那一刻,大家仿佛都看到了她手上切切实实有一把长剑。
一瞬间静默。
祁妙缓缓爬起来,轻轻笑了笑,“我表演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