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第178节

  谢显常来这里用饭,酒楼上下颇以为荣。
  谢显想了一回,又要了两壶酒,扭头对谢钰笑道:“今日之事,当浮一大白。”
  掌柜的不敢问是什么事,低着头束着手下去了。
  人一走,谢显就用一种非常诡异而欣慰的眼神看着谢钰,感慨道:“你爹我都不敢这么干。”
  但你干了,这很好!
  青出于蓝呐。
  谢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类似的表情和夸奖,他刚在宫里的时候就见到了,来自亲舅舅。
  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夸奖。
  皇帝甚至还极尽详细地询问了当时肃亲王的反应,十分回味,然后笑出了满脸褶子。
  就是一种本来你自己鼓足勇气做了坏事,心中正忐忑,但是呢,周围的长辈非但没有说一句不好,反而整齐地露出一种孺子可教的表情,就很……颠覆认知。
  谢显拍拍他的肩膀,老怀大慰,“孩子长大了了。”
  谢钰:“……”
  长大不长大是这么论的吗
  会干坏事,会撒谎,就是大人
  知子莫若父,谢钰分明什么都没说,谢显却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
  “孩子的世界永远天真,觉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体现在为人处世上,就是你永远希望敌人以一种光明磊落的方式正面交锋,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孩子们难免会觉得难受,心性略差点儿的,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譬如说那些所谓心灰意冷归隐山林的,看着胡子拉碴满面沧桑,其实从心性来说,都是些孩子。
  他们不能接受现实的恶,更无法适应,所以干脆偃旗息鼓,胡乱找个什么由头把自己包裹起来。
  眼不见为净嘛。
  谢钰持续沉默。
  要制服恶人,很多时候用正确的方法是没用的,这点他深有体会。
  就好像审案子的时候,时常证据不足,就需要官员们经常诈一诈罪犯,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亲手去把对手的棋盘扬了。
  因为打从一开始,对手就没有守过规则。
  看着谢钰眼神的波动,谢显一时没有说话,让他自己慢慢想。
  所以说人是不是真正长大了,并不在于他是不是会说谎,更不是让他同流合污,自甘堕落,而是有没有真正接受这世上见不得光的一面,并且利用这一面,来达成自己好的目的。
  等谢钰想得差不多,谢显才斜着酒杯,轻巧又迅速地跟他碰了下。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本来想过几年再传授于你,但看你现在无师自通,为父十分欣慰呀!”
  “叮”一声脆响,杯中酒液轻轻摇晃,谢钰终于开口,“我以为您会希望我成长为一名直臣。”
  谢显大惊。
  “我到底干了什么,竟让你产生这种荒唐的想法!”
  谢钰:“……”
  倒也不必这么惊恐。
  当心陈琦撞柱给你看!
  谢显语重心长,“儿啊,你可千万别误入歧途!”
  直臣的下场往往都很惨。
  谢钰:“……”
  谢钰终于没忍住,给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被谢显这么一闹,他心里确实舒服多了。
  酒过三巡,谢显忽道:“权力,真是可怕,对吧”
  谢钰夹菜的手一顿,短暂的沉默过后,低低嗯了声。
  没错。
  方式也好,方法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真正令他心情微妙的,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权力的可怕。
  原来只要他想,就足以将黑的变成白的。
  从肃亲王府出来之后,谢钰就一直在想,当时的自己跟曾经的先帝、肃亲王,何其相似!
  当年的他们,是否就是在一次次这样的诱惑和成就感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有那么一瞬间,谢钰甚至忍不住想,在尝到权力的真正滋味后,他会不会堕落,有朝一日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老实讲,他并不讨厌权力。
  天下没人真正讨厌权力。
  而自从降生之日起,谢钰就拥有了超越绝大多数人的地位和权力。
  当然,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这并不可耻,只是也确实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所以谢钰一直小心而谨慎地使用着。
  唯独这一次,冲动居上。
  而也是这一次,他亲眼见证了权力的真正面目。
  如此锐利。
  如此……可怕。
  谢显对此并不意外。
  反而很高兴。
  因为并不是每个享有权力的人都会做这样的反思。
  绝大多数世家子都将与生俱来的权力视为理所应当,他们天生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视旁人为草芥,肆意挥霍。
  晚年的先帝是,肃亲王是,成名后的田嵩是,死了的申轩也是。
  谢显看着儿子,问:“那么,你会畏惧么”
  谢钰沉吟片刻,摇头。
  “我会善用它。”
  没了自己,也会有别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是自己。
  谢显就笑起来,朝他举杯示意。
  谢钰勾了勾唇角,同样抬起酒杯,跟他碰了下。
  宁德长公主不太喜欢酒臭味,谢显便只小酌,碰了几次杯,酒液也不过下去浅浅一层。
  “对了,雁家的那个小丫头呢这两天怎么不见你们一处”他忽然问。
  然后,驸马爷就眼睁睁看着自家猪崽子的表情一点点垮下来……
  关于肃亲王府的真相在小范围传播,这个小范围特指皇帝,开封府高层,和公主府两位主人。
  回开封府复命的谢钰一辈子都忘不了涂爻的眼神。
  这位远近闻名的大儒第一次呈现出语塞的状态。
  良久,才以一种崭新的语气感慨道:“真不愧是谢显的儿子。”
  本以为是歹竹出好笋,难为他养出这么个纯良的儿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是打根儿上就烂了啊!
  毕竟是亲生父子,多少有些相似在身上。
  特指不要脸。
  只不过当爹的可以随时随地不要脸,当儿子的许久才被开发,但一鸣惊人,后生可畏。
  已经被老父亲揶揄过一次的谢钰不动如风,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后,就转头出了门。
  另一边,听完裴戎讲述的马冰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真是谢钰干的!
  不能够!
  裴戎知道的不算太详细,但用脚丫子想也能猜个差不离,见马冰似乎不信,老头儿就有点着急。
  “真真儿的,我就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货,都是装的!你可别给他骗了!”
  裴安也说:“确实,听说肃亲王府挖出尸体来,这就很可疑啊!”
  肃亲王手上命案肯定不少,但像他那种老奸巨猾的家伙,怎么可能大咧咧把尸体埋在自家花园里
  这不明摆着留证据嘛!
  孟夫人就骂道:“好也是你们,歹也是你们,快住嘴吧!”
  以前小侯爷正经办差,你们嫌弃人家呆板;
  如今好容易野了一回,又说人家不是好货,她听着都替谢钰冤枉。
  裴戎爷俩被骂得抬不起头来,闷闷抱着饭碗干饭。
  并且饭量大增,看得小虾目瞪口呆。
  马冰也有点心不在焉。
  一时饭毕,霍玫拉着马冰去后面说心里话。
  “他做到这一步,可见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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