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路这么难,干脆不行了

  在地窖里的日子每天都很危险,匪军的烧杀抢掠暂且不提,整日食物匮乏,生病也无药可医,随时都能把两人的命要了。
  但刘馆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险,她只知道每天肚子很饿,头很晕,李静安很烦人。
  至于他为什么烦人,刘馆陶也说不清楚。李静安是个很有礼貌的谦谦公子,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无论干什么都文质彬彬的,看不出一点儿坏水,有吃的首先分给刘馆陶,其次才是他自己。
  可她总有一种直觉,这家伙不是善茬,但到底哪里有问题,她又说不上来。刘馆陶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她还住在长安城里,断然不会和李静安这样的人有过多来往的。
  后来,李静安在地窖的顶口开了个小孔,遇名居地势高,小孔能看到外边的大街,李静安每天就用这小孔给刘馆陶播报最新战况。
  天黑了,他说。
  天亮了,他说。
  天又黑了,天又亮了。他说。
  有人在杀人,他说,快看,那是不是你的车夫?!
  刘馆陶知道他在吓自己,懒得理他。她整日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某日,李静安在小孔前整整看了一天,大概傍晚的时候,他忽然很高兴地说:“援军进城了,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刘馆陶一听,也十分高兴,拖着沉重的身躯凑到那小孔边上,听见李静安在自言自语:“本以为还要再受几日苦,看来朝廷派来的绝非等闲之辈……会是谁呢?”
  刘馆陶管他是谁,只要能让她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出来,哪怕是一只蟑螂,她都愿意跪在地上喊他祖宗。
  她从小孔里往外一看,大吃一惊,入城那天,外边繁华大道,干净整洁,如今到处都被砸被抢,破败不堪,街边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还有二三个尸体,倒在路边,无人问津。
  斜阳洒在街道上,有一队人正在进城,队伍极长,每个人都持着寒光凛凛的黑兵器,披着铠甲,踩着重靴,全是冰冷又勇猛的士兵。
  这段宛如幽灵的队伍之后,一个骑着黑马的青年进入了她的视野,在黑压压的士兵中,这青年是少有的白净整洁,没有穿盔甲,只着一身素衣,很是单薄。刘馆陶正想再看两眼,李静安把她的头掰到一边,凑到小孔边:“看来就就是平乱的主将。”
  刘馆陶难以置信,在她看来,这青年应该是来凑热闹的,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当上主将?
  学好难,学坏却是很容易的,刘馆陶也把他的头掰到一边,自己凑到小孔边,只见那黑马越走越近。
  刘馆陶再怎么看,这人最多最多,撑死了也就是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就能当上主将?唬谁呢?
  忽然,那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回过头,眼睛下瞥,刚好和刘馆陶对视上,刘馆陶汗毛都竖起来了,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还好他只是瞧了一眼,目光就扫开了。
  可能是不小心撞上的,刘馆陶心想,应该不是发现有人在偷看他,否则,这洞察力也太恐怖了!
  李静安见她冷汗岑岑,手脚发软,问:“你怎么了,病又加重了?”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天,李静安看外边形势好转,扶着刘馆陶爬出了地窖,一见外边亮堂的光,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
  外边的战乱果然已经平息了,街上的人从匪军变成了镇守的士兵,看到奄奄一息的老百姓还会给分些粮食,刘馆陶和李静安都衣着破烂,自然也被划分到难民阵营,两个人拿到馒头的瞬间泪流满面,恨不得当街来个三扣首。
  遇名居被改造成暂时接受难民的地方,刘馆陶二人也住在里面,李静安比刘馆陶的身体状况好点,有力气行走,所以负责做饭,临近半夜,他端来一碗粥,刘馆陶吃了粥,才感觉稍微好一些了。
  “哈哈哈哈!”李静安笑道:“你瘦了好多啊,这下巴都可以当锥子使唤了。”
  刘馆陶白了他一眼,对他的精气神简直佩服死了。
  李静安其实没好到哪里去,他本来就是个不出门的白面书生,这下更苍白了,从白面书生,变成白面无常,眼窝深陷,两个腮帮子都凹了进去。
  李静安笑道:“咱俩也算是一块走过鬼门关的人,不该称兄道弟才对吗?怎么瞧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呢?”
  刘馆陶有气无力:“我难受……”
  李静安安慰道:“没事,我带你去看病。”
  被匪军洗劫过的地方,怎么可能还有大夫?就算能找到随军大夫,也不可能给平民百姓看病,刘馆陶忧心忡忡,但李静安还是带着她出发了,两人来到药馆,这地方匪军也来过,但这种哭不拉几的玩意儿也没人想抢夺,只有人参丢了不少,别的都还在药柜里。
  李静安琢磨了很久,架上炭火,不消片刻,端着一碗药出来了。
  “喝了它,再喝两碗姜汤,你就能好了。”李静安信誓旦旦。
  “这是什么药?”
  “我们家的祖传秘药。”
  “那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先都来一波!”
  刘馆陶哪可能依他?拼命反抗他的魔爪:“我不要……你这个庸医!救命啊!有人谋财害命!”
  她生病虚弱,又多日没有好好进食,如今根本没什么力气,反抗也像小猫挠人,最终被他捏着鼻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了。
  后来李静安又给她灌了几碗药,汤汤水水的,不辨真身。要说刘馆陶也是命大,就这么个整法,竟然活了过来,两天后,已经能坐在窗边看遇名河了。
  “我们在地窖里呆了多久?”她看了两天河水,甚是无聊,和李静安搭话。
  李静安还在看羊皮册,她很好奇,那本羊皮册究竟写了什么好东西,值得人反复研读?
  李静安头也不抬:“你自己不记日子吗?”
  刘馆陶道:“地窖里不见晨昏,如何记日?”
  李静安道:“每天晚上咱们不是都出来吗?”
  刘馆陶道:“我病得厉害,忘记了。”
  李静安被她逗笑了,收起了羊皮册,看着她:“九日。”
  刘馆陶很惊讶。
  “怎么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靠咸菜和大饼活了九天,不可思议吗?”
  他又在揶揄刘馆陶,但刘馆陶没说什么,她觉得太少了,在地窖的日子那么漫长,她以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没想到才九天。
  李静安突然严肃起来:“若不是朝廷出军这么快,我们绝对活不下去。”
  “嗯,我们要感谢朝廷。”
  “你知道后来的几天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如果最后一点食物也吃光了,我就把你吃了。”
  “……”
  “先从小腿上的肉开始,这样你还能活几天,如果这个时候援军来了,你也就是矮了一截,出来时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如果援军不来,那就继续吃大腿,接着是胳膊,四肢吃完后,就是肚子……”
  “你给我滚!”刘馆陶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朝他扔过去。
  李静安稳稳地接住了空中的茶杯,看着茶杯,指肚慢捻着杯沿,似乎若有所思。
  “喂,你不会是真的在想要吃我的肉吧!”刘馆陶看他神色有点不对劲,急忙道:“我告诉你,吃同类可是会遭报应的!”
  他道:“不是。我是在想,朝廷派兵怎么如此迅速?燕州之事,传入皇城也须一日,调兵、备粮、行军、攻城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照朝廷的办事风格,不吵个三五天,主将都定不下来。”
  刘馆陶道:“若不是附近刚好有驻兵,便是有人提早知道燕州会沦陷。”
  李静安笑了:“你的脑袋瓜,倒是转得很快。”
  刘馆陶不甘示弱:“你的脑袋瓜,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静安道:“怎么,我不能想吗?”
  刘馆陶道:“你横竖不过一个读书人,先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再想这些事吧!如今还是先考虑考虑怎么填饱肚子!一天就二两米,还得两个人分着吃!我都要饿死了!”
  燕州城被匪军洗劫一空,尽管后来朝廷军又夺回来一部分,但粮草还是随着匪军的溃散不知散往何处了,燕州百废待兴,什么也没有,二人只能靠朝廷军统一发的口粮度日,男子一天一两大米、两个土豆,女子和儿童一天只有一两大米。
  “我说呢。”李静安完全不生气:“原来是肚子饿了,怪不得脾气这么大。”他拍拍衣服站起来:“等着,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刘馆陶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从长安往燕州的途中,他们驾着马车至少绕了十天的路,阿芙说是为了避开朝廷军才绕路,难道那个时候就……
  这次的燕州遇袭,事情很蹊跷。袭城的头目名叫张天德,是一个有名的通缉犯,早年靠贩卖私盐、倒卖古董攒了不少钱,两年前胡西起兵造反,他是幕后主使之一。后来,他的两个弟弟和老婆都被朝廷活捉,他随之消停了很多,如今竟死性不改,突袭燕州城。
  匪军像是凭空而出,才打了个燕州措手不及。燕州过往三百年,经济繁荣,安宁祥和,哪有过面对突袭的经验?
  到底是怎么完成了匪军的秘密转移呢?为什么要突袭燕州呢?
  听说朝廷又给那青年将军调派了十万兵力,一路往南追击,要彻底拔除这波造反势力,活捉张天德。
  到那时,事情的真相应该就能浮出水面了。
  想到这里,刘馆陶很绝望,她感觉老天似乎成心捉弄她,她七出家门才离开长安,连一顿热饭都没吃上,就遇见打仗。
  她想起离家的一切,塌路、壁虎、封城、马死、蚂蚁,断腿……别的暂且不说,刘馆陶也算习武多年,上马下马,拉弓射箭,搞的危险活动多了去了,怎么能因为跳下马车就断了腿?
  她越发觉得李静安说得没错,她该回家,她就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她想做什么,老天爷根本就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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