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焦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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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南城,青豆惊掉了下巴。
她是往公馆打去的电话,竟然是虎子接的。三句话之后,青豆才意识到,不对啊,我是打给素素的。
“王虎!你怎么回事!”她咋呼了一声,把门口老李吓半截烟头吓掉了。
青豆不好意思,背过身,面朝墙,压低声音,“你晚上八点多,在素素那儿干吗!”
虎子淡定,还反骂她没见识,这就吓到了:“我们打牌呢!”
哦,打牌。那就说得过去了。
她总觉得怪怪的。素素在这场通话里始终没出现。
她又打给了蓉蓉。跟东东咿咿呀呀,说大嬢嬢想他了,他说也想大嬢嬢了,一大一小隔着电话哭了起来,把蓉蓉一阵无语。
青豆没带通讯本,加上很少给顾弈打电话,号码记得不是很清楚。
桌前没有纸笔,她心里来去背了无数遍,终于捡着一串顺口的数字,来回吐纳,鼓足勇气,给那边打去电话。
她很怕打错号码,会是外国人接。
等那头接起,小心翼翼问:“是华西男生院吗?哦哦!是华西啊!那请问一舍的顾弈在吗?”
那边好一会才给回音,不在。
青豆唇焦口燥,左思右想,想不出要打给谁了,终于依依不舍结束通话。
也就十来天没回去,怎么会这么想这些人。完了,她注定无法浪迹天涯,只能安居一隅了。
青豆伏在桌上,徐徐入梦。
屋内有个小缝,一直渗水,得用水盆接着。约摸到十点,老李起身将屋内等水的盆倒掉,青豆也要起,被老李按下去了。
她睡得很不舒服,潜意识里认定这是趴睡姿势不佳以及雨天湿热的原因。
到十一点,再睁眼,明白了这股不舒服的来源。水淹进胶鞋,灌了她一脚的水。而青豆,处在一股不断上升的水压之下。
四周的水淹到了她的大腿根。她忙推醒老李,对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弄,还值班吗?值下去明早不会淹到脖子吧。
他们俩爬上单薄的办公桌,陷入无助。老李说,等会要是淹到胸这儿,咱们就走。
青豆应好。
钟在一点时罢工,青豆好久都不见时间走动,仔细一看,早停了。就好像希望也在一点停掉了一样。兆头真不好。
她和老李粗估此刻是两三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
他们困在水中央,门被东西卡住了,死活也推不开,雨水声太大,不休不止,加上他们距离宿舍食堂隔了一整个训练场,甚至都没有求救传到那边的可能。
黑灯瞎火,身体开始发冷。水淹到胸部,恐惧无助漫至喉咙眼。
老李急中生智,人埋进浑水一次又一次,去找卡住门的东西,终于踢开横斜的拖把,冲破民房倾斜的阻力,把门打开,他再次埋进了浑水。
青豆着急:“怎么了?”每次老李埋下水,她都担心他上不来,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腕,示意他要是喘不上气,一定要摇动手臂给她信号。
老李这次埋进去,是去找方才那只等水的盆。要是等会房顶也不安全,他们还有个能漂浮的东西。
青豆利索踩上早就注意位置的窗沿,借老李的托力,一举爬上民房顶。拉老李上来费了点功夫,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水灾的,经验丰富,两人翻了几次身,还摔进一次水里,终于相扶落上了房顶。
四周黑压压一片,滂沱大雨仍然没停歇。他倒顶着水盆挡雨:“睡会吧,我看着,会来人的。”
雨水砸在大盆,发出闷闷的咚咚声,像在山洞。
青豆一点也不困。她衣服湿得挂身,很不堪,于是抱着手臂,蜷缩身体,一开口,着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天哪,电话淹掉了,会不会坏啊。”
那可是宝贵的电话啊。
老李笑话她,怎么比他还守财。
他手往洗白的衬衫兜里一掏,取出鼓鼓的东西。烟浇湿,没法抽,和烟放在一块的电话本也湿了。他取出里面夹着的照片,小心翼翼擦水渍,“哎呀,湿了。”
青豆借天光一看,老李的脸被水花了,倒是他媳妇的脸还好端端的。头上扎了条花头巾,是个笑盈盈的女人。
“没事儿,有底片吗?有底片还可以再印一张。”
他仍在擦,轻声说:“印照片挺贵的。我看看能不能擦掉。”
青豆知道擦不掉的,又不忍心打击他,便扯开话题,同他在汪洋黄水里聊天解闷。
老李经她一问,倒是很有聊天兴致,毕竟这种事跟别人也没法说。男人不爱听,也没女人会温温柔柔问你和老婆怎么认识的。
他低眉含笑,说自己和老婆相识是媒人说亲,当时他不愿意娶她,可没办法,两家说好了,没他反对的空间。
真就到洞房那天,老李也没记清她长什么样。后来他攒了笔钱,到县城里读书,她老去看他,害他怎么躲也没用,还被同学笑话。
他说他媳妇比不得青豆这种开化的大学生,是特土的那种农村妇女,死心眼,认准人,他不要她,她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进棺材也只认准他一个。他初中念了七年,念一年回乡下种两年地,攒点钱再去读。虽然他家穷得连畜生都喂不起,更没钱读书,但他坚持读书。他很轴,坚信读书比种地重要,为此被乡里好一阵笑话。
没人理解他,只有她支持他读书。
老李讲得很粗,全是不稀罕她,不在意她,她非粘着。
可昨晚那通电话,他声音老温柔了。简直是从砖头里小心翼翼拉出根头发丝,护得可当心了。
青豆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想到了哥哥嫂嫂,心头起劲儿,感叹出一句:“那你一定很爱她!”
老李吓了一跳,老脸一红:“啊?什么爱不爱的。”
骗人。青豆撇嘴:“不爱为什么脸红?”
老李没想到现在的女大学生这么大胆。爱这个字是能这么用的吗?爱……不是广播报纸里才能说的词吗?不是用在祖国妈妈身上的词吗?
至于脸红,很快明白源头。他们看似无助地顶着盆,实际聊得热火朝天,连远处电筒光都没注意到。
“同志!那边是值班的同志吗?”
“同志!”教官礼貌。
“程青豆!”傅安洲大叫一声,才引起青豆的注意力。
电筒光远远打来,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荡,青豆赶紧站起,朝他们尖叫挥手:“啊!我们在这儿!”
原来这就是希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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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是不知道,这希望的光摇了一晚。
南城周边几省连天暴雨,广播天天报水灾,军营在山头,不算低洼,灾情来得晚,据说市里早淹成了一片。
虎子在素素家也逗留了两日,出不去。他接完青豆电话,跟素素说豆子刚来电话了,不过我什么也没说。素素想想不对劲,奇怪为什么青豆来电话。这时候复盘,虎子才回忆起来,青豆有点吞吞吐吐的。
素素担心她出事,遇到困难了,便打给青松。青松说,刚刚青豆来电话了,说了好一会话呢。
怎么一晚上打了这么多电话啊?素素心头担心,又打去给顾弈。
顾弈赤膊身体,就穿了条裤衩,湿漉漉冲下楼,在狼藉的宿舍过道里落下一路水泽。
站在一舍楼管窗前接起电话,听见是罗素素,顾弈当场就想甩手走人。尤其面前还站着个杀回马枪的章敏,笑得好不得意,他的脸登时臭成驴粪坨子。
素素问青豆打来电话了吗?顾弈拧紧眉心:“没有。”
“哦,她没打给你啊。”素素想,估计是知道远水接不了近火,先打给了南城的朋友。
顾弈问:“什么意思?”
素素说,“豆子今晚打给了我虎子和她二哥,打了好多电话,我没接到,虎子说青豆听起来不高兴,本来想问问你的。”
顾弈抓听筒的骨节一紧:“你们那边情况严重吗?”
“有点,清南区河道多,西宁区在坡下,似乎不太好。”
“你刚打电话给我了吗?”他忽然想到之前还有个电话。
素素说没有,就打了这个。
顾弈算了算位置,捂住听筒,问楼管阿姨,“阿姨,刚刚我有一个电话,是男的女的?女的?哦,那声音是年轻的吗?”
阿姨回忆,“也是个姑娘,声音比这个亮堂些。”
素素讲话有口音,软糯糯的,青豆字正腔圆,咬字清晰,喉音很清亮。
那就对了,是程青豆。她刚刚打给他了!
顾弈问素素要电话。
素素奇怪,什么电话?
顾弈不耐烦:“豆子军营的电话啊!”
素素翻白眼:“我有她电话还打给你干吗!”
一晚上打给这么多人,肯定是出事了。她怎么也不说啊!
顾弈想来想去,拨打bp机服务中心,给傅安洲去到条消息,让他赶紧回通电话。他和青豆是一批军训,也许能有她的消息,也更清楚那边的灾情。
他去取电话卡时,章敏一路跟着,连他跑公用电话亭排队,她也亦步亦趋。顾弈一直忍着,等打完电话,章敏兴致高涨发表她的传销式演讲,顾弈终于忍无可忍。
他两指衔着电话卡,指向张敏,一字一顿告诉她:“章敏,不要再缠着我,不管你是想拉我进摄影社,还是讨厌我,或者喜欢我,我都对你没兴趣,我是不可能去那个瓜皮摄影社的。”
他说出喜欢二字,彻底触怒章敏。
她倒退两步,跟见着鬼似的。没见过有男的这么不要脸的:“鬼才喜欢你,你太把自己当个人了吧。”
暴躁情绪下,她做了个干呕的表情。那恶心的样子,与那年夏天青豆被摸耳朵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章敏快速跑了,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开水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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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安洲所在的宿舍位置距离青豆较远,收到顾弈消息,好一番问询,才知道她在平房值班。
学生们陆陆续续挤往二楼三楼,望洋兴叹,那楼里没有电没有水,只有百无一用的书生们。
傅安洲与教官划着皮划艇,找到青豆和老李。幸好平房还露出个顶,勉强算是个坐标。
她对这晚发生了啥一无所知,对傅安洲的从天而降颇为惊喜。他打着电筒,大声叫她名字的时候,像个英雄!
傅安洲问她,为什么给这么多人打电话,不给他打?他说过,可以给他bp机发消息的。
青豆怀疑他故意这么问的:“你离我这么近,打什么啊?而且,你也没电话。”
傅安洲笑话她:“那你打给那么远的顾弈,有用吗?他急得今晚都没回得去宿舍。”
楼管阿姨十点关门睡觉,为了等电话,知道青豆消息,顾弈这晚露宿电话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