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窄
喻峥总能轻易识破顾昭的伪装,偏偏无法抗拒最真实的她。他见她额上都是细汗,两颊透着粉红,刻意压制着呼吸,他的心还是没来由地软下来,问,“要帮忙吗?”
顾昭最讨厌他高高在上的模样,跟在施舍她似的,她哼了一声,脸面向另一边。她宁愿累死,也不愿低头。
顾昭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言不发,眼睛只盯着地板。
她本来就对喻峥的脸过敏,现在愈发不满,甚至懒得搭理他,拽她的东西闪进刚刚开启的电梯,摁了楼层的数字。
喻峥观察她的表情,心知自己真的惹到她了,心下有点后悔。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她的骄纵脾气,何必和她闹起来。也许是还没能完全迈过心里的那道坎,才会动不动就想捉弄她,还是用最傻的方式折腾她。
他想跟进去,顾昭这回预料到了他的动作,出声制止道,“等一下。”
她郑重其事,“我先跟你说个事。”
喻峥不明所以,真的停下脚步,定定望着她。
她指指他身侧的地面,他照她手的方向望去,明明空空如也。他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如梦初醒,意识到顾昭想做什么,但来不及了。
她早空出手摁下关门键,他彻底回神时,电梯门合上叁分之二。
其实硬挡一下,就会触发电梯的防夹功能。但喻峥并不想这么做,顾昭还能跟他玩闹,就说明没生气,他要进去了,反而可能惹得她惊恐愤怒,得不偿失。
他退后两步,只见旁边的监控视频里,顾昭正兴奋地对摄像头做鬼脸,还用口型挑衅他。
“来打我啊。”
喻峥是想打她,但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是在床上进行的那一种。
其实他不会生气,能看到这么鲜活的她,他怎么会生气。
顾昭前世回宫后性情大变,她虽然还任性嚣张,但不像从前那样爱笑爱闹,尚算活波的表象下充斥着冷漠,仿佛初见时如春日般明媚开朗的她已经死在某个寒冷的冬夜里,灵魂都被冰雪埋葬。
他千方百计地讨她欢心,她却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笑眯眯地捏他的脸,不会对他做鬼脸,不会抓蛐蛐来恶作剧,更不会喝醉酒揪着他的耳朵说爱他。
此刻,他眼前的顾昭,回到了沉朝华的原始状态,她放下一切,天真可爱,处处体现对生活的热爱。
他对这样的她,很容易心生欲念。
而后,他轻轻地叹口气,心知两人暂时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情,现在连拥抱都是奢望,多想无益。
电梯到达二十八楼时,顾昭用力地拉着一堆书回到家中,浑身的骨头差点没散架,她甩掉脚上的鞋,挣扎着回房间,躺到专属按摩椅上。
水波般柔和却到位的推力碾过她的背,她松了口气,连带着对喻峥的那点怨气都散得差不多了,想到他刚刚发愣的模样,甚至还有点高兴。
她的情绪一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世今生皆是如此,未曾变过。因此,她以前被姑母、云琮、父亲、嫡兄等人放弃,还能坚强地活下去。
她也清楚,这一世的喻峥和云琮可能没有关系,她不能把云琮做的好事算在他头上。再说,喻峥的确是热心帮助她,后来跑偏了而已,她哪有迁怒他的道理。
无论是过去的沉朝华,还是现在的顾昭,都有许多坏毛病,但恩怨分明这个优点始终未变。
例如,她最后养的那个男宠平常表现得忠心耿耿,伺候她也伺候得极好,她就宁愿多承担点风险,没舍得杀他。
不过,不想还好,一想起这事,舒服得直犯迷糊的顾昭身体一下僵直,态度瞬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忽略了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也是她根据惨痛教训总结出的人生经验,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
她当初心疼云琮幼年艰辛,对他掏心掏肺。她姑妈觉得她不中用,把她扫地出门,她都没怎么怨他。谁知道,姑母去世后,他虽然时不时会派人来看她,但纳了不少妃嫔,生了一大堆孩子,还立她的妹妹为皇后。
她当时生了病,那病貌似是种叫玫瑰糠疹的自限性疾病,现在肯定不算什么,以前能磨死人。要不是她乐观积极,说不定熬不到回宫就挂了。
后来,她对最后一个男宠的感情完全超越对云琮的感情,想过保全他。结果,两人的私情暴露,他为求生卖她,弄得她哭哭啼啼装可怜,演戏演得差点累死,演不下去了发泄下情绪,又被云琮那个狗男人“教育”,居然叫她年迈的老母亲进宫揍她。
顾昭回想往事,依旧心有余悸。这桩桩件件都提醒了她,喻峥无辜,但长着那样一张脸的男人可能会克她,她要是做不到放下前尘往事摆脱心理阴影,没办法把两个人分得清清楚楚,实在没必要强装无事。
算了算了,她干脆把喻峥这家伙推远点,一了百了。他应该不是抖M,那她表现得坏一点,他肯定会知难而退。
对,她灵机一动,就这么干。
可惜,不等顾昭完全规划好驱逐喻峥的计划,她出完差回来的母亲风风火火地把她拽去喻峥家。顾昭挣扎过,顾雅平以家中没人做饭,必须要去蹭饭为由,挡住她的濒死一击。
顾昭惜败。
她很能理解她母亲和苏佳韫的友情,即使这友情好到有点变质,她同样不会多说什么。可两人一见面就如胶似漆的,还将她和喻峥赶到休闲室一块玩,多少有点不负责任了。
不久前,顾昭还在想如何彻底解决喻峥这颗定时炸弹,如今可好,定时炸弹正好绑她身上,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两天之内已崩溃过好几次了,连装都懒得再装。
喻峥听从苏佳韫的吩咐拿饮料给她,她不接。他默默坐到羊绒地毯上玩手机,她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他,再顺便感受手臂的酸痛感,越看越觉得他那双白得能反光的手很刺眼。
她痴迷过的薄唇更刺眼。
假如顾昭的眼神能杀人,喻峥可能已经轮回转世千百遍了。
喻峥对她毫不掩饰的恶意有所察觉,却没有作出反应。他了解顾昭,她不会唱独角戏,唱多就自己倦了,他如果像早上那样和她较劲,反而容易落下风。
某种意义上,喻峥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经过岁月的洗涤,顾昭有所进步,她懂得挑起对方的好胜心。她毫无形象地往沙发上一摊,打开某个乙女游戏,将音量调至最大。
一些不堪入耳的暧昧喘息声传入喻峥的耳朵,他无奈地回头。她的视线接触到他的眼眸,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的……”
她顿了顿,开始掰手指,数着,“六,七,八……”
喻峥看她有的手指头都数过两遍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终于,数到十六时,她认真道,“我的十六号老公是外国人,尺度比较大。”
他的表情一凝,莫名地不爽,但绝非是因为她有十六个虚拟男人,而是因为发现她似乎有给自己的男人排顺序的喜好。
他在她心里,又是第几位?
答案很明显,在云琮心里,比沉朝华更重要的只有国事,所以她是他的妻,他的皇后。而在沉朝华心里,她的男宠个个都比他重要,那他最多是一个无宠的正室,没有权势地位,她都懒得跟他睡一回的那种。
他的脸色有些沉郁,顾昭以为他可能是有点讨厌自己了,正要兴高采烈地说下去,他却忽然平静下来,意味不明地说,“很好。”
没关系,她不主动给,他可以主动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