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精通茶艺 第33节

  明明就是沈遇害她咳嗽的, 给她拍拍背怎么啦。
  陶桃那丫头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好?怎么就能看出来他们很亲近。
  可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看见陶桃她们几个红了脸背过了身,温虞自个儿便也极不自在,好像方才她真同沈遇真的做了什么让人害羞的事情。
  偏偏给她拍背的那人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 还俯下身,头微微靠近了她的耳旁, 在她耳边轻声问, “夫人,还难受吗?”
  说话时带起的热气轻抚过她柔软的耳垂。
  像是被火燎着了一般, 烫的她连忙起身, 退后两步站住, 绣帕遮了唇, 轻咳了两声, 方道,“我已经不难受了, 夫君不必担心。”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非得凑到她耳边说话, 没瞧见连陈嬷嬷都红了脸, 不好意思看他们两个人的动作了吗?
  “既然饭菜都送来了, 夫君, 我们就先用膳吧。”
  沈遇也站直了身体, 好整以暇看着她, “也好。”
  此刻吃的是团圆饭, 满桌子的菜肴, 特别是中间那份炭火烧着,煮的奶白的汤底,冒着咕噜作响的气泡,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肉锅子,那味道是让人一闻见,就能放松许多的人间烟火气。
  沈遇坐下以后,有一瞬的恍惚,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般,在除夕夜里,用上一顿有人陪着他的团圆饭。
  虽说陪他的人,心里并不乐意。
  甚至还憋着几分怒气。
  “沈阎王,他怕是吃不得辣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耳边传来的那些话,沈遇并不在意,他只淡然的坐着,全看身旁人要如何做。
  温虞心里憋着火气呢,喜庆热闹的除夕夜,她孤零零的坐在这里,等了沈阎王一晚上不说,沈阎王一回来就欺负她,还让她被陶桃她们笑话。
  她日日言行都是端庄随和,难道就当真是没了脾气吗?
  就许沈阎王整日里,变着法儿的欺负她,她就半点儿不能欺负回去吗?
  巴蜀一带,羊肉锅子的吃法,同上京是不同的。
  上京吃的是一个鲜字,而巴蜀人则是在鲜美的基础上,加上花椒、油泼辣子来提味。
  麻辣的蘸碟,搭配着萝卜羊骨熬出来的汤汁中涮出来的羊肉片的鲜甜。
  那味道便又是一份不同。
  油泼辣子是早些时候就熬出来的,奇遇调料具是刘厨娘一早也配好的,端看温虞要如何吃它,都成。
  是以连同羊肉锅子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调料。
  温虞执起调羹,亲自动手舀了浅浅半碗的羊汤做底,又将油泼辣子舀了一勺,花椒面半勺,再添了些许芝麻粒和碎花生粒,搅拌均匀,做成了蘸碟。
  她将其中一碟蘸料,放在了沈遇跟前,和煦道:“夫君,这是巴蜀一带的羊肉吃法,你且尝尝。”
  她都能想象出,沈遇吃上一口辣子,被辣的满脸通红、难忍咳嗽,四处找水喝的狼狈模样。
  一想象那画面该有多滑稽可笑,她脸上的笑意就更真切了,“夫君莫不是怕辣?”
  话语间,带上了自个儿并未察觉的挑衅之意。
  她动了筷,先做了个示范,夹上一片羊肉在蘸碟中吸满了蘸料,然后送入自个儿口中,不愧是从蜀州带回来的山椒,辣味果真是十足。
  十足的好吃。
  她面色如常的吃完了一片羊肉,似是半点儿都不辣,而后拿起绣帕,端庄优雅的擦了擦唇边,复又浅笑道:“并不辣,夫君尝尝吧。”
  沈遇还是未动筷。
  她又轻叹了一口气,状若失落,眉眼微垂着,便连那双秀气的柳眉也都写满了失落,“罢了,夫君若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只是我想着,这是我同夫君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我想让夫君尝一尝蜀州风味,所以我花了许多功夫,才寻来的蜀州山椒。”
  沈遇似是被说动,他淡然一笑,“夫人的心意,我又怎会拒绝?”执起筷子夹了片羊肉,同温虞一样,将羊肉片在蘸碟中滚了一圈,吸满了红油蘸料,缓缓送入了口中……
  温虞笑意浅浅,心中开始倒数,还有多久,沈遇才会被辣到失态。
  陈嬷嬷在旁都看的忧心忡忡,这辣子味道可不同一般,姑娘吃的辣倒是能神色如常的吃下,但也不代表每个蜀州人能吃得下去呀。
  姑爷若是被辣着了,多不好。
  看着沈遇脸颊微动,白净的额头似是被辣的泛起了红,温虞就愈发期待,蜀州山椒,辣味后劲可足了,起先你只觉得微微辣,但转眼它就会像是火烧了似的,辣味遍布嘴里每一个地方的时候,它就迸发出所有的力量,辣的人不知天南地北,四处去找水喝。
  一想到立刻就能看见这副场景,温虞心里偷着乐的声音就快要从口中跑出来。
  沈遇慢条斯理的咽下了那一块羊肉,赞叹,“虽然辣,但味道果真是不错,夫人有心了。”
  似是真喜欢上了这股味道,他又在锅中,夹起一片羊肉,在蘸蝶中一滚,蘸上了满满的调料,才算作满意,送入口中……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又在转眼间,吃下了四五片羊肉,仍未停筷。
  温虞惊住,沈阎王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怕辣,还吃的津津有味的?难道说他有吃辣的天赋。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连辣味都是喜欢的呢?还有没有天理?
  沈遇终于停下筷子,却是转头问她,“夫人怎么不动筷?”还顺势夹起羊肉往她面前的碟子里放,“想必夫人也时常想念蜀州的味道,今夜便多用些。”
  温虞看着眼前那双为她夹羊肉片的手,总觉得这双手拿筷子也像是在拿刀一般,干脆利落,又带着杀气腾腾。
  小碟子里的羊肉片眼瞅着就要被堆成小山似的,温虞勉强一笑,干巴巴道:“这些便够了。”
  “夫君在外已经忙了一整日,很是辛苦你,才是该多用些羊肉补补身体。”
  沈遇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吃着羊肉。
  辣是真的辣,从口舌开始,一直到胃,都被那股辣味充盈。
  但辣味对于他而言,全然算不上什么不能忍受的痛苦。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没过多时就见了底,可桌上还有许多菜式,连动都不曾动过,原模原样的摆着,倒又让温虞想起从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的场景。
  两个人过的团圆夜,终究是冷清了些。
  也不知道爹娘在家,会不会觉得少了她的团圆夜,也会冷清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头又难过起来。
  不知何时,沈遇也停下了筷,吩咐道:“收了吧,你们也不必跟前伺候了。”
  陈嬷嬷应了声,带着人将桌上的碗筷悉数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屋中尚有饭菜残留的味道,这倒是让沈遇有些难以忍受。
  他起了身,打算去书房一趟,只是轻瞥了身旁人一眼,身旁人的眉眼低垂着,沉默不语,看着就很没精打采,又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外头不知谁家在放烟花爆竹,震得通天响,倒是热闹。
  他忽而开了口,“温家此刻想必也很热闹,夫人若是想回去过除夕夜,我让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
  温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遇说什么?他要现在送她回温家去过除夕夜?
  他说的是真的吗?
  回家过除夕当然好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
  沈遇看着眼前人那双杏眸一瞬间起了一簇光亮,却又很快熄灭。
  就好像她的心情,只开心了一瞬,又重回低落。
  她的心情怎能变换的如此之快?
  想要回去的是她,说不能回去的也是她。
  断案如神的沈大人,此刻心里也有了不解之意。
  温虞微微仰着头,光洁纤细的脖颈挺着,却有几分倔强之意,她笑了笑,嘴角那对小小的梨涡却没有浮出来,“今夜我怎能回温家过团圆夜呢?这不合礼法。”
  “礼法?”沈遇轻笑,笑中夹杂着几分嘲意,他重新坐下,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那夫人同我说说,若你今夜回温家过除夕,到底犯了哪条律法,要施以哪种刑罚?”
  温虞被问住,沈阎王问的这是什么刁钻的问题。
  可她心里头却是有个答案的。
  女子回不回娘家过除夕,怎么可能会被写进大楚律法中呢?又怎会犯法受刑呢?
  可是这人世间运行的法则,岂止那明文规定的律法呢?
  那些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制定流传下来,世人心照不宣的礼法教条,无一不是约束着世人言行举止的律法,若是触犯,官府虽不会把人给抓进大牢关押,用刑。可人活在这世上,活的是好名声,清白名节,性命有时反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若今日回家同亲爹亲娘过除夕,明日便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的淹死。
  就算她不怕那些人的指责唾骂,可她怕她阿娘的眼泪。
  她的心性,本来就是在她阿娘流过的一滴一滴的眼泪里,一点一点的被哭没了的。
  可这话,她又怎么能和沈遇说呢?
  就算说了,沈遇也不会明白。
  她终于勉强寻到个让自个儿开心一点儿的由头。
  心道:谁不知道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沈大人,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以至于朝堂树敌无数,坊间将他视作活阎王。
  那般糟的名声,大抵只有沈大人会毫不在乎。
  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便也不想再同沈遇纠缠这个问题,甚至脑子里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说出些体面好听的话来将这个问题给掩过去,可今夜,她再难让自己笑起来,便低下头,轻声道:“夫君,时辰到了,你该去点岁火了。”
  那岁火架在院中,是一堆木柴,被点燃后,今夜一夜不能熄灭。
  传说中的年兽会在除夕夜出现,而年兽最怕火,和响声,爆竹自是不能一整夜的放,可岁火还是能燃上一整夜,抵御着年兽。
  除夕守岁,要点岁火。
  直到启明星划破了东方的夜空,破晓而出时,过去的一年终于过去,而新的一年也终于到来,除夕才算是过完了。
  片刻后,沈遇回答了她,“好。”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他没再继续追问非得让她给出答案,温虞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柴堆下午时,就是已经搭建好,而今就等着沈遇点火。
  温虞站在廊下,看着沈遇点燃了岁火,夜空中,不知谁家又放起了烟火,夜色被一道道光线划破。温虞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虔诚的祈愿,愿老天爷保佑,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沈遇忽而回过头看她,见她闭着眼许下心愿。
  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她祈愿祝福的所有人里,可否有他?
  只是很快,那许下心愿的人微微睁开了双眼,而他也已经回过身,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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