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6节
若他没记错,公主殿下最后剿匪之地就是在岭南道的韶州附近,怎么就这么恰好,他被调去了那里,还连升了三级。
怎么看怎么像踩坑之前的诱饵。
像是看出了吴勉心中的忐忑,秦义微微缓和了脸色,让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冷硬,“所行途正,不违本心,纵前有荆棘,大丈夫又有何惧之?”
吴勉……吴勉差点儿给秦义跪下。若说他之前只是有些不祥的预感,但秦义这话,几乎就是将不详坐实了呀!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小官,做些实事,平日里抱抱娇妻美妾,可并不是很想披荆斩棘的啊。
“时候不早了,别驾上路吧。”秦义拱手行礼,道。
吴勉:“……昂~”
吴勉的升调虽说是连升三级,放在往常确实是太显眼了些,但今年却不然。因着江南道的贪渎之案和吏部的污糟事,牵扯到了不少别驾长史,江南道更是直接折损了大半的别驾和刺史,故而,如吴勉一样被升职补漏的并不算少。
秦义看着吴勉的车架越走越远,然后对身边副将说:“一路护送,不可叫他有任何闪失。”
副将立刻道:“得令!”说完又咧嘴一笑,道:“要我说,这从剑南到岭南的一路都被公主殿下清扫干净了,吴别驾横着走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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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太子殿下薨逝之哀已然留在了荣景十二年的冬天,如今逐渐入夏,平康坊也恢复了从前的歌舞升平,热闹了起来。
如今朝堂上没什么大事儿,要说最新鲜的,就是二皇子殿下初掌兵马之事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愿娶兵部尚书之女这事儿让兵部尚书觉得丢了脸面,又或是二皇子殿下只擅带兵,不擅琐事,这自打他主管兵部与太仆寺之后,便一直磕磕绊绊,短短几月,就出了好几次纰漏。气得荣景帝天天在紫宸殿骂萧烈,而萧烈就天天在府上骂兵部尚书老匹夫。
“父皇这是逼我娶那老匹夫家的女儿是吧?”萧烈啪的一拍桌子,说:“我就不信了,我还非要靠卖身来管好兵部!把文书拿来,我自己看!”
亲随苦着脸,想说那是娶妻,不是卖身,但想了想殿下说得好像也没错,这不情不愿地,以身体交换利益,可不就是卖身吗?反驳不得,劝慰不得,只能沉默着将文书递上去。
萧烈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兵籍械令之事,太阳穴立刻开始砰砰砰地跳,从前读书时的头痛病立刻又犯了。
一头撞在书案上,萧烈苦兮兮道:“我好想阿锦啊。”说完,歪头看向亲随,问:“你说阿锦有没有想我?”
亲随眨眨眼,心想这几日又是锦姑娘去为山民义诊的日子,怕是没什么闲暇思念殿下。
“你怎么当人亲随的?就不会说好话哄哄我?”亲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萧烈不满。
“殿下,您选小的做亲随不就是因为小的不会说瞎话吗?”亲随无奈回答。
“你竟如此不思上进,还顶撞主人,明日我就换个亲随!”萧烈怒道。
亲随:恕我直言,这话您已说过好多遍了,可我不还在吗?算啦,凑合凑合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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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立政殿
“快看快看,小殿下又在吃脚趾了!”宫女一边低声唤着,一边拍着身旁的嬷嬷。
若是半年前,有人询问立政殿上上下下,阖宫上下谁最重要,每个人定然毫不犹豫地回答皇后娘娘。
但现在你若再问这个问题,大约有半数立政殿的宫人会在娘娘与小殿下之间犹豫不决。
阿诺出生时已经接近足月,是个健健康康的宝宝。他像是从一出生就知道他已然失去了最亲的人一样,很少哭闹,乖巧地让人觉得心疼。
嬷嬷没有像宫女一样大惊小怪,见到宫女想要把脚趾从阿诺嘴中拿出来,开口道:“这个月份的娃娃都会如此。皇后娘娘说了,小殿下身体健康,照顾上不需要太过精细,那样反而不好。”
宫女闻言立刻收回手,然后满眼喜爱地看着阿诺,说:“这世上还有比小殿下更可爱的娃娃吗?肯定没有了吧!”
嬷嬷看宫女的样子,倒也没有苛责,只低声说道:“陛下下了朝可能会过来,你记着要时刻谨言慎行。”
宫女闻言,立刻站好收了笑容,垂下头道:“奴知道了。”
前阵子,陛下有一日突然在清晨出现在立政殿,没人通报也没人传驾,就那么不声不响的来了立政殿,身边只有宋公公一人,他无视一片跪倒的宫人,径直走到了阿诺的房间。当皇后梳洗完毕到来时,荣景帝已经盯着仍在熟睡的阿诺,看了有好一会儿了。
穆皇后见到荣景帝时愣了愣,这是自萧煦离世后,夫妻两人第一次见面。穆皇后很快移开目光,无可指摘地行过礼后,开口道:“已到了乳母喂奶的时辰了,还请陛下移步。”
那一天,乳母喂过奶后,荣景帝对着再次睡去的阿诺,又看了许久。这期间,穆皇后就立在一旁,无任何礼数不周之处,却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说阿诺会吐泡泡玩,也没说阿诺刚刚学会翻身,任谁都看得出穆皇后的冷漠以对。荣景帝也没有怪罪,看够了,便自行离开了。
自那以后,荣景帝就会时不时地来到立政殿看阿诺,阿诺有时是睡着的,有时醒着。若是醒着,荣景帝就会凑得更近一些,阿诺觉得新奇,就会咧嘴对他笑。
有一次,荣景帝下意识对穆皇后道:“他笑起来真的跟阿煦小时候一模一样。”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然后他便看见穆皇后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
那一次在宫女与嬷嬷看来,陛下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就在她们以为陛下不会再来时,陛下又来了,甚至越跑越勤,一直到今日。
前几日陛下忙于朝政,未曾过来,算算日子,今天也该来了,故而嬷嬷才提醒宫女,要她谨言慎行,毕竟,陛下不如皇后娘娘宽和,容不得她放肆失礼。
只不过,这一次是嬷嬷想错了,陛下今日并没有过来立政殿,因为二皇子殿下进宫了,还大闹了紫宸殿。
听说……二皇子殿下一直闹着要娶的那个医女姑娘,死在了北境边城。
作者有话说:
小霍的想法就是:反正我就是不会承认我喜欢那谁,但是要成亲了,我又开心~她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帮忙,但我就是不喜欢她~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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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马上就要出来了!
第138章
紫宸殿
“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说, 那件事,朕也听说了。”荣景帝看着坐在下首,面容中带着些憔悴的萧烈, 放缓语气,温和道:“既然那姑娘福薄, 你也当看开些。”见萧烈不言不语,他又道:“若你不喜兵部尚书之女, 也可叫皇后为你挑选几个性子和婉的。”
萧烈闻言抬眼,盯着荣景帝, 忽而开口问道:“阿锦……去了, 是不是合了父皇心意?”
“你说什么?”荣景帝眉头一皱, 不解其意。
“父皇,我今日进宫, 并不是为了让人挑什么性子和婉的王妃的,我只是想问您一句……”萧烈站起身, 直视着荣景帝, 直声问道:“阿锦的死,可跟您有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荣景帝沉下脸,问。
“我当然知道。”萧烈逼视着荣景帝, 说:“我只想从您这求一句话,阿锦的事跟您是否有关。”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荣景帝怒道:“区区一介平民医女,朕为何要与她为难?”
“因为儿臣为了她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萧烈苦涩一笑,道:“不是吗?”
“你还知道你行事忤逆!”荣景帝道:“那你就该知道朕对你已经是百般容忍!朕虽恼你, 却也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弱女子!”
“那阿锦为何会出事?”萧烈忍不住质问道:“说什么入山时遭遇了马匪, 可云州一带早已清剿干净, 哪来的什么马匪!我走时还留了几人保护她, 若非有人可以针对, 怎么可能……”
“那你就怀疑是朕派人做的?”
“她从来只知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即便是匪徒也鲜少会伤害医者。”萧烈道:“除了您,还有谁会想要她的性命!”
“萧!烈!”荣景帝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就为了个女人,你就敢这般与朕顶撞!如今看来,她倒是死得好,再留着,还不知会将你蛊惑成何等模样!”
那句‘死得好’让萧烈心口剧痛,他不由大声道:“父皇!您已经逼死兄长了,您是一定要也把我逼死才罢休吗?”
“你……你说什么?”荣景帝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烈,语带颤抖,道:“你再说一遍?”
“父皇,儿臣不聋不瞎也不傻,当夜便是我骑马带兄长回的东宫,东宫发生何事我都看见了!”萧烈道:“若非杨墨惨死,兄长何至于肝肠寸断?可杨墨自小习武,身子缘何会虚弱至此,父皇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说罢,萧烈嘲讽一笑,“您不就是因为忌惮杨家,忌惮兄长,才降罪杨氏抄家灭族,才累得杨墨进了诏狱,被废了一身功夫,坏了身子吗?兄长对杨墨一片真心,难道不是您怀疑他结党营私,然后生生将他们二人拆散!连那种事您都做了,又怎会放过阿锦一个没有依靠的医女?”
“胡说!”荣景帝暴怒,“杨氏拥兵自重,还私自屯兵铸器,意图谋逆,这叫朕如何能容忍?!如何能忍!至于太子,他身为储君,当断不断,不明是非,为私情所累,怎么就成了被朕逼死的了?还有你!朕对你这般容忍,你却如此不识抬举!”
“抬举?”萧烈重复了一遍,然后嘲道:“父皇,您逼我娶高官贵女,让我执掌兵马,真的是为了抬举我吗?”
“若不然,还能是为何?”
“父皇。”萧烈抬头,认真地看着荣景帝,问:“您如此这般,难道不是为了让我跟三弟打擂台吗?”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整个紫宸殿都安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荣景帝的怒火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了,他冷下脸,声音冰冷地问。
“兄长在时,您‘抬举’三弟,要他分太子的权势,如今兄长不在了,您便‘抬举’我,好不让三弟一家独大,对吗?”
“这话是谁教你的?谁!教!你!的!”荣景帝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物什尽数扫落在地,显然已是怒极。
“父皇,我说了,我不是傻子。”萧烈闭了闭眼,说:“我也不是您的提线木偶。”说罢,萧烈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荣景帝喊住萧烈。
“北境。”
“就为了个女人,你就要扔下京中诸多事宜,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大局!”
“父皇!我的心上人惨死北境,我自当亲自前往,为她收殓安葬,调查死因,报仇雪恨”萧烈直视着荣景帝,双目泛红,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父皇最好与此事无关。”
“怎么?”荣景帝怒问:“若这事与朕有关,你还要反了不成?”
萧烈的唇抖了抖,他深深地看着荣景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走。
“萧烈!”
萧烈站住,却没有回头。
“你若是敢离开长安一步,那朕便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也别想再回长安!”
萧烈背对着荣景帝,嘲讽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公主府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霍毕捧着萧璃递来的茶杯,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急急问。
早朝后紫宸殿中荣景帝与二皇子的争吵很快传了个遍,霍毕一听说,便立刻来了公主府,本意只是想将这事儿转达给萧璃知道,没想到却被下人请进了府中。
跟着下人走到了庭院中,看见倚着栏杆看鱼的萧璃,霍毕的目光落在她仿佛被削尖了的下巴上,又看向她瘦削的肩膀,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你即便是为太子殿下守孝,也该好好照顾自己才对,怎么能瘦成这样?”霍毕责备道。
“无事,只是有些苦夏罢了。”萧璃浑不在意,又问:“你这么着急来此,可是为了紫宸殿发生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霍毕没想到萧璃消息这么灵通,不过也没多想,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说这事儿到底是不是陛下所为?”
“陛下独断专行惯了,此事一出,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是陛下所为。”萧璃俯身看着鱼,随意说道。
“那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还有何意义?”萧璃打断霍毕的话,说:“如今应该看的,是此事所造成的后果。”
“后果?”
“萧烈这人性子急,脑子直,从不是个能隐忍的性格。他肯为了那个医女放着高门贵女不娶,想来是动了真心。如今那医女惨死,但凡对他的性子稍有了解,都能猜到他定会与陛下为此事闹翻。”
“可是太子殿下当初都未曾……”
“兄长心有牵挂,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萧璃闭上眼睛,说:“为了墨姐姐,为了皇后娘娘,为了我,兄长都要忍。可萧烈却不是这样,也算是无欲则刚吧,他心无挂碍,又有什么不敢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