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白马度春风 第122节
萧璃闻言,笑了笑。
“你笑什么?”
萧璃收了笑,她看着前方的灵位,问霍毕,“你可曾听到过这种说法,我萧氏历代,尽出痴情种。”
“听……听说过一些。”齐军事唠叨过一些。
“其实,与其说痴情,不若说这是我们萧氏一脉相承的偏激与执着。若得偿所愿,自然能成一世佳话,便如高祖,如景帝,如我父皇。可若是不得如愿……”萧璃凉凉一笑,道:“那就如当今皇上,如兄长……”
霍毕想问当今皇上怎么就没如愿了,却见萧璃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
“霍毕,我不会像兄长,不会像父皇,我不会如我们萧氏先祖一样。霍毕,前路于我,荆棘遍布,我此生不可被私情所累,也必不会被私情所累。”
“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霍毕问。
庭院之外,裴晏手执纸伞,转身离去。
萧璃垂下眼,说:“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说完,萧璃扭回头,重新看向前方,“杨氏冤案尚未昭雪,师父的公道还未讨回,燕兄血仇未报,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霍毕,你我大婚之前,务必尽掌蒲州之兵。”
“至于我自己,也该开始考虑怎么瓦解皇上对范济无间的信任。若真叫萧杰上位,那这天下,就是范家的天下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霍毕舒了口气,说。
“放心什么?”
“心怀八百个心眼儿算计别人的萧璃才是我认识的萧璃,整日悲泣,实在不是公主殿下的风格。”
“你放心。”萧璃看着太子的牌位,说:“我不会再哭了。”
*
大明宫,立政殿
皇后颤抖着从郭宁怀中将熟睡的婴儿抱在怀中,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眼泪倏然掉落。
“这就是……就是阿煦和阿墨的……”
郭宁点头,道:“阿璃说,他叫阿诺,至于姓什么……”郭宁挠挠头发,略有些苦恼道:“阿璃说不知道,叫他以后长大了自己选吧。”
“阿诺,祖母的好阿诺。”穆皇后显然也不在乎,她一双眼睛根本就离不开怀里的孩子。珍爱地看了好久,皇后才抬起头,问道:“阿璃当真要将阿诺送到我身边抚养?”
“是,皇后娘娘。阿璃说,她先前将阿诺藏起来,是担心陛下以他做挟……但时至今日,陛下不会再对太子殿下唯一的骨血下手。那么于情于理,阿诺都应该交给皇后娘娘抚养。”
皇后看着阿诺熟睡的脸,说:“恐怕阿璃让你把阿诺送过来,也是怕我心死之下,做傻事吧。”
“这……”她还真不知道。
“你回去告诉阿璃,我会护好阿诺,不会做傻事的。还有阿墨……”
“娘娘放心,阿璃说有办法,必会叫殿下与杨小姐同棺合葬。”
*
头七已过,下葬之日,文武百官皆来送行。
灵堂内,萧璃站在棺木旁,沉默地看着内侍将棺盖一点一点推上来,萧煦的面容也一寸一寸地隐入黑暗。
萧璃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却如她所言,再没掉一滴眼泪。
眼看着,棺盖即将尽数合上,萧璃忽然伸手一挡。
“等一下。”
“殿下?”内侍惶恐停下。
萧璃为萧煦守灵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如今看起来形容憔悴,双目血红,叫人不敢直视,也叫人不敢有半点忤逆。
萧璃伸手,从颈间一把扯下随身佩戴的玉佛,将之小心地放在萧煦的身边,然后反手划破掌心。
“殿下!”殿中的内侍与近处的朝臣见到,尽皆惊呼,却又没人敢上前阻拦。唯有候在殿外的裴晏,安静的看着萧璃,并无任何震惊之色。
——若无来生,愿兄长可登极乐;若有来生,当与兄长再做手足——
——到时,由我护兄长一世平安喜乐——
——以血为凭——
——以玉为证——
太子下葬,长乐公主萧璃于公主府中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长安城忽然安静了下来,朝堂却热闹了起来。
第133章
紫宸殿
“萧璃当真那样做了?”荣景帝半靠着, 面色并不太好,脸上还带着些许病气。自那日从东宫回来,荣景帝就病了一场, 连着数日罢朝,一直歇到今日才好了一些。
“回陛下, 千真万确。”宋公公回道:“公主殿下将那枚自小随身的玉佛放入棺中为太子殿下陪葬了,还……还割破了手掌, 滴了血……”
荣景帝知道,那枚玉佛是萧璃父母为她制的, 得到过大护国寺高僧的加持, 是极为珍贵之物。小时候她第一次跟萧烈打架就是因为萧烈动了她的玉佛。她那时候小萧烈好几岁, 个头也照萧烈小很多,打不过, 却爆发了一股狠劲儿把萧烈给咬哭了,为此还崩掉了两颗乳牙……
没想到, 她竟然将玉佛给太子陪葬了……
荣景帝闭了闭眼, 叹道:“阿煦到底没有白白疼爱她一场。”想来那一日在东宫,她确实伤心太过,以至于神思混乱……
虽这般想着, 可那句话却一直在荣景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无法散去。
——逼死兄长,你可满意了——
简直字字泣血,痛入肺腑。
“你觉得, 太子真的是被朕逼死的吗?”荣景帝看着宋公公, 忽然问。
听到荣景帝的问题, 宋公公脸色骤然一变, 他立刻惊恐跪下, 不敢言语。
“说话!”荣景帝命令道。
“陛下,这民间都说生死有命,陛下怎可将此事怪在自己身上?”宋公公低着头,颤颤巍巍回答。
“那为什么阿璃说是朕的错呢?”荣景帝继续问。
“陛下,这……公主殿下就是太伤心了,她一直受太子殿下照拂,又年纪尚小,不懂得陛下的苦心。且老奴听说,人在极喜极悲之时,都爱寻最亲近之人宣泄心绪……那日东宫里,除了太子殿下和那位杨姑娘……公主殿下不就跟陛下最为亲近了吗?”
荣景帝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再说话。宋公公偷瞄了一眼荣景帝的脸色,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陛下……”过了一会儿,宋公公试探地开口,“老奴还有一事。”
“什么事。”荣景帝没有睁开眼睛,问。
“公主殿下她前几日……将小皇孙送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什么?”荣景帝猛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是被郭宁郭姑娘送进来的,明明白白走的后宫的规矩,拜见的皇后娘娘。郭大统领听说了,带着人要去捉拿郭姑娘,谁曾想光天化日之下又叫郭姑娘给逃走了,给郭统领气坏了。”
“谁要听这些,说重点,那孩子……可还好?”荣景帝盯着宋公公,问。
“好着呢,陛下。”宋公公说:“前几日老奴不敢提,怕惹得陛下伤心。老奴听说这些时日小皇孙壮实了不少,白白胖胖的,据说跟太子殿下小时候,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
“不过是些吃穿用度,怎么又劳杨尚宫亲自送来了?”宋公公将东西接过,问道。
“各部女官各司其职,我反倒不忙,前些日子父亲托人拿了些岩茶给我,我记得宋公公曾说过自己是建州人,便想着拿来给公公尝一尝,看父亲得的这茶是否正宗,是不是叫人骗了。”杨蓁拍了拍最上面的木盒,笑着说。
“真是劳杨尚宫记挂了。”宋公公立刻笑了起来,将木盒打开闻了闻,然后放在了茶炉边上,“陛下不饮岩茶,故而这宫里也难寻这些。”宋公公说:“我也不白贪尚宫的茶。”说到这儿,他略略压低了些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已将那番话说给陛下听了。”
杨蓁闻言,立即抬手,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公。”
“嗐,倒也不全然是为了帮你或是公主殿下。”宋公公说:“公主殿下确实重情,那番话也确实能宽慰陛下一二,我这才会说的。”
“公公此言是极。”杨蓁垂眸,掩住了眼中神色,微笑着说:“现如今,公主殿下最亲近的,可不就是陛下吗?”
“听闻公主殿下如今闭门谢客,在府中仍持守孝之礼,也难为她有这份儿心了。”宋公公叹了口气,说道。
“也不知殿下如今如何了。”杨蓁微微蹙眉,担忧道:“可惜我不得出宫,不能去她身边宽慰一二。”
“杨尚宫待公主殿下倒是情深意重。”
“宋公公说笑了,我这人考虑自己多些,对旁人也从来都是别人如何待我,我便也如何待旁人。”杨蓁道:“殿下因着我,凭白受了父亲多少刁难,想来宋公公也是知道。”
想到御史台追着萧璃挑刺的场景,宋公公不由心有戚戚然地点头。
“公主殿下与杨尚宫金兰之交,令人羡慕。”
*
显国公府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后,范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自吏部尚书与江南道儿的官员被一锅端了以后,范济就再没这样开心过。不说显国公,就连范烟与范烨都面带着笑意。
笑够了,范济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感叹道:“任你又嫡又长又有贤名又如何,架不住命短啊。穆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没有半点儿行差踏错,周全地让人指摘不出半点儿错处又如何?她这般忍着,若是运气好,确实可能忍到萧煦登基,可惜,她运气不好啊。”
“穆皇后在宫中不争不抢,行事周全;太子于朝中,等闲亦不会犯错。”范烟跟着说:“本是做着长久争斗的打算,如今看来,倒是能更早如愿。女儿先恭喜父亲了。”
“这萧氏出情种,还真是所言不虚。”显国公嗤笑,道:“早知一个杨墨就能让萧煦心碎而死,为父也不需要日夜思虑如何将太子拉下马了。”
“陛下又不这般荒唐,也不知萧煦是随了谁。”范烨摇头道。
“陛下只是没有那么傻,谁说陛下不荒……”显国公说着说着,蓦地停住。
“陛下怎么了?”范烟与范烨问。
“咳,没什么。”显国公轻咳一声,道:“等萧煦的丧期一过,朝臣就要上奏立太子之事了,到时候还有得忙。”
“可阿杰前面还有个二皇子。”范烨道:“陛下不是向来喜爱二皇子吗?为了他,还特地留霍毕在长安,让他去掌北境兵权。”
为此,萧杰还曾经觉得陛下不公,甚至心中暗怀愤恨。
“萧烈的生母不过一个婢女,若非他与陛下少时相似,根本得不到那么多荣宠,哪里能跟阿杰比?”显国公冷哼一声,说:“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罢了,他可不像萧煦那样滴水不露,处理起来,倒也不难。至于四皇子,连弓马都练不好,陛下更不会考虑他。”
“看来父亲心中已经有数了。”范烨问。
“呵,等着看吧。”
范烟笑了笑,浅浅饮了一口茶。
原以为还能继续跟萧璃过招,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