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第69节
回京两年有余,这长安城的高门权贵,初沅大抵还是知晓一些的。
尤其是,镇国公府,姓谢。
华阳目光灼灼地凝着她,道:“说起来,我表哥,还没娶妻呢。”
初沅闻言一怔,是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吗?
但话音甫落,华阳眸中的光亮便骤然黯淡,“唉,算了……我表哥的年纪好像有些大,配不上阿姐。”
再说了,表哥好像还有婚约,阿耶都不一定会同意。
阿姐未来的夫婿,一定得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才行!
她这样当着旁人的面,编排自家表哥,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初沅隐约记得,那位镇国公世子,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尽管在一众弱冠之年成家的世家子弟中,是显得有些异类,但也不至于,就被是说年纪大。
思及此,她不经无奈笑着,轻轻摆首。
可唇角的笑意,却在千回百转的思绪中,悄然凝滞。
镇国公府的世子……三年前也去过扬州。
直至今日,他还在扬州任职。
但是,时间对不上。
她和那人相遇的时候,这位世子还在别处游山玩水。
待她离去的半月之后,他方至扬州上任。
对不上的。
长安城中,无人是他——
要么是身份对不上。
要么是年龄对不上。
要么,是姓氏对不上。
承安侯府倒是有位姓谢的世子,在承平十二年去过扬州。
但是,他已经在两年前这个时候,病逝了。
初沅望着槛窗之外,跑出去追逐蝴蝶玩耍的华阳。
惠风徐来,吹得院中蕉桐簌簌作响。天光落入她静若秋水的眼瞳里,却无法沁润半点明媚。
这一生,他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
将近午时,太子方才从西市的这场残局脱身。
“如今冯稷称病在家,刘少卿又外放凉州,大理寺还真是群龙无首,今日竟险些当着孤的面,判了个冤假错案。”说着,太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说起整件事情,其实并不算复杂,只是有些混乱罢了。
长安的两派地痞积怨已久,狭路相逢之际,便忍不住在西市动起了手。
其中一方处于上风,于是就用麻袋将对方的头目套住,群起围殴。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他们感觉到麻袋里没了动静,这才发现是闹出了人命。
——但死的并非地痞,而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
像是途径之时被他们错认,丢弃性命的可怜人。
大理寺赶到之后,直接就是抓人,连尸身不曾勘验。
甚至都不管那妇人身上已有尸斑,绝非是在当时死亡。
他这个行外人尚且都能觉出的端倪,大理寺却像是全然不察。
思及此,太子不经愈发头疼,问道:“你们那位新任的大理寺少卿,究竟何时能上任?”刘少卿外放,自然就要人补缺。
回答他的,是冷汗涔涔的大理寺司值,“回太子殿下的话,谢少卿还在回长安的路上呢,估计……还得有半个月。”
“谢少卿?”太子略是一愣。
他记得,这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那个曾经游手好闲、败坏谢家门风的纨绔子弟。
但大理寺卿冯稷就是对他格外看重,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几番向圣人推举让他去扬州暗访、摄扬州事务。
说来也玄乎,中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位镇国公世子竟是在三年前锋芒毕露,手段雷霆地惩治了扬州上下的一众贪官污吏不说,更是兴修水利,半年的时间,就让经受天灾大潦的扬州复归往昔繁荣。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要知道,能在半年驱退洪水,都不是什么易事。
此般能耐,还绝非是寻常的纨绔子弟。
如今,他在扬州任职期满,被圣人擢升为大理寺少卿。
全凭他的本事。
太子倒也能放心。
他沉思片刻,道:“那好,待半月之后,谢少卿回京,你们记得把近段时间的案卷,都给他过目一遍。”
这话就是明显的质疑了。
但在一国储君的面前,司值可不敢回嘴,连忙颔首应是。
插手解决这个事端之后,太子也不欲停留,骑马往公主府而去。
尽管这群地痞由此洗脱了冤屈,但他们聚众闹事、扰乱街市秩序,属实不算无辜,暂时被收入了大理寺狱羁押。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围观的人群顿作鸟兽散。
“这些人平日里恃强欺弱,活该被抓!”
“唉,可怜那个无辜的妇人!莫名其妙地,就折了一条命。”
“说起来,那个死者……是不是有点像是平康坊的鸨母柳三娘啊!”
“前两年扬州来的那个?”
“对对对!”
“那更可怜咯!她无儿无女的,都没人给她收尸!”
……
人潮退去,但隔在街径对面的青帷油壁马车,却还是停在原地不动。
谢言岐撩起曼帘一角,从半开的缝隙望向出事的地点。须臾,他微垂眼帘,看着展于手中,写着“西市”二字的纸条,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作者有话说:
柿子当初去扬州是暗访哈,可能隔得有点久了,大家忘记,庞胖当时还是因为长安有内应才调查出他的身份的~
另外,写扬州的时候,我的大纲直接跟着男女主跑了,导致我原定回宫后的大纲,废了
所以这几天我会多捋捋(虽然已经捋了快一个星期了),更新量不太能保证(拔自己头发
第六十八章
这时, 街径对面的奚平压低席帽,大步流星地走近,坐在了外边的车辕上, “世子,都打听清楚了。死者名叫柳三娘, 如今是平康坊的鸨母, 曾经……也在扬州的浮梦苑待过。”
“但在承平十二年冬,也就是两年半之前,为了铲除前扬州刺史庞延洪留存的势力, 您就带人把弦歌坊的不少秦楼楚馆都给查封了, 其中,就包括浮梦苑。”
“……原本的浮梦苑倒闭以后, 这个柳三娘就到了长安谋生。”
越往下说,奚平的嗓音便愈发晦涩。
他神情微恍, 几年前的回忆登时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
其实当年之事经过明察暗访, 几乎可以确定,在扬州,“庞延洪”背后的势力,主要只有弦歌坊的醉花间这一个窝点——
他们借着醉花间的名义, 将云姨娘这个眼线送到刺史府,观察庞延洪的行为举止、性情癖好,从而偷梁换柱, 让人易容替代。
等到他们的人把扬州刺史之位取缔以后, 便又经过醉花间, 转移贪污所得的银钱。
可以说, 在他们的全盘计划中, 醉花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这幕后之人尤为警觉, 泛滥洪水侵袭扬州的同时,醉花间便在一.夜之间换了掌柜。
等到府兵前去查封的时候,醉花间已是人去楼空,就只有那些不相干的倡优妓子,和后来接手花楼、对此毫不知情的新老板。
这种情况下,本来已经没有了查封的必要。
但当时,上百府兵声势浩大地堵在醉花间门前,迫得人心惶惶,谢言岐长身玉立其中,却是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笑着道了句:“封。”
一时间,往日迎来送往、灯红酒绿的醉花间,此起彼伏惊叫着,乱成了一片。
而他又于喧嚣中转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隔壁浮梦苑,良久,慢声说道:“醉花间能在扬州立足,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这附近……有和醉花间来往的,一个不落。”
查封以后,失去傍身之所的倡优若是验明无辜,自有官府帮着安顿;而那些来历不明、行为鬼祟的可疑之人,则是当即收押。
奚平知道,他此举既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可能还是为了那位……初沅姑娘。
如今的昭阳公主。
思及此,奚平的呼吸便不免有些发紧。
谁能想到,他们一回到长安,便又遇见了当年的故人。
柳三娘……曾经可是为了身陷囹圄的初沅姑娘,主动求到了世子面前。
初沅姑娘,可是这三年来,世子心中不能触及的逆鳞。
或许只有他和来风知道,世子因为那份所谓的情意,究竟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于世间有情之人,情蛊压根无解。
但只要断情绝爱,中蛊之人便可不用再受情蛊发作带来的苦痛。
于是早年间,尚药局就让来风以身为盅,饲养了一种和情蛊相生相克的绝情蛊。
所以,来风既是为世子解蛊,也是为世子种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