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后 第53节
季别云暗自叹了一声,转而想到,观尘应该知道许多朝中内幕。
连跟在贤亲王身边的徐阳都认为丞相不会管这事,但那和尚却不这样说,言语间仿佛丞相极其想要扳倒御史台似的。
而且观尘竟能轻易猜到他的计划。
季别云之前确实打算私下去找丞相,丞相是素有清誉,让人觉得不会参与任何党争。然而他能带给丞相重创万良傲的机会,他不信丞相会视而不见。
然而如观尘所说,此举会让他陷入被动。因为迫切要将充州之事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是他,不是丞相,或许他会面临许多条件与要挟。
观尘知道他不愿意投靠任何一方,所以给出了另一个办法。
虽不知为何只要他去刑部,丞相就会主动招揽,但季别云还是相信了。
他将真的那份诉状递给了徐阳,“这份你带回府中,还是好好藏着。上面不仅有百姓字迹,还有他们的手印,与假的始终不一样,得小心留到最后关头。”
徐阳问道:“那这份假的你要拿去做什么?”
他往后一靠,答道:“等早朝一结束,就去刑部。”
“刑部?”徐阳质疑道,“刑部不属于镇国大将军的势力,甚至刑部尚书此人立场成迷,谁也不巴结,谁也不厌恶。就连他手底下的侍郎也是如此,三司会审时你不是见过吗,行中庸之道却又处处怕担责,看着就窝囊。”
其实季别云也有此顾虑,一想到刑部的行事风格他就免不了担忧。
他有些摸不透观尘的意思,难道刑部实际上与丞相所有牵连吗?为何他从未耳闻,方慕之也没提及过,就连徐阳也不知道?
越想越是头疼,季别云索性不再顾虑了,左右他都是相信观尘的。
“对,就是刑部。”他肯定道,“希望能等到消息。”
希望丞相真的会主动来找他。
徐阳越听越糊涂,“等什么消息?”
他也不好回答,只能心事重重道:“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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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别云回府之后把戴丰茂从营里叫了过来,多个人多份气场,到时候去刑部才更有威慑力。
然而甫一见到戴丰茂,他却被吓了一跳。
“怎的瘦了这么许多?”他稀奇地围着戴副尉转了一圈,往日能顶两个他的厚实身板,几日不见瘦得只能比上一个半的他了。
戴丰茂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个卓安平……太难管了。”
季别云一听那名字就头疼,神情也变得一言难尽起来,问道:“不是说过可以适当动手教训吗,你好歹也带过兵,怎么就被弄成这样子?”
戴副尉摆摆手,像是不愿回想,“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吧,头儿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他转身进屋,取下衣架上的轻甲,答道:“陪我一起去刑部告状。”
“你这……”戴副尉一时间想不通,“状告御史台吗?陛下知道了不得生气吗?”
季别云将胸甲戴好,又开始穿护臂,一边道,“距我进宫复命已经过去快三日了,陛下曾答应过追究充州刺史与长史之罪,到如今可有消息了吗?”
“……没有。”戴丰茂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元徽帝早晚都得生气,总之我不会将充州一事就此搁下。到那时候充州案的真相被摆在世人面前,他就算对我不满,也碍于民心不能这样做,反而会说我立了功。”他将一套银色轻甲都穿好,拿起桌上的诉状往外走去。
戴丰茂跟在他身后,又道:“可是皇帝想要治你的罪,哪里需要这一个罪名,随意找个错处就能把你贬了。”
“那至少也得等这场风波平息,御史台出了大问题,想要平息也得一年半载了。”季别云冷冷笑了笑,最后放轻了声音,“足够了。”
戴副尉虽然觉得有道理,可还是有些担心。就算皇帝没办法追究,那御史台呢?镇国大将军呢?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他们很快走到门口,季别云率先跨上了马,低头看向他。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疑,开口道:“弟兄们的奖赏都到了吗?”
戴丰茂一愣,继而点头答道:“都拿到了,宫里内侍当着整个右骁卫宣读的圣旨,这回真是扬眉吐气了,弟兄们都托我向你说声谢谢。”
“谢谢?那这还是将我当作外人了啊。”他俯下身,神情更认真了几分,“既然这次你们跟着我得了赏,还怕没有以后吗?”
戴丰茂顷刻间醍醐灌顶。
从一开始听闻有个登阙会出来的小子要来领兵,他们一百多人都是抗拒的。后来被季别云打服了,抗拒减轻了一些,再后来他们疏忽放跑了蔡涵,季别云一句责怪也没有,反倒是带着他们将功补过。之后又去了一趟充州,立了功,得了赏。
他自己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少年了。
戴丰茂再也不犹豫,翻身上马。
两匹轻骑一路向刑部驶去,最后停在了刑部大门外。
通报过姓名之后,刑部侍郎瞿兴文领着一众人迎了出来,场面堪称声势浩大。
季别云宠辱不惊,特意端着少年将军的气势。
这位侍郎上一次与他见面还是在大理寺,并且在蔡涵被人劫狱之后,还坑了季别云一把。没将消息率先告知他,而是率先告到宫里去了。
他虽记着这事,却也不打算计较,和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对方这回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将军”,将他往里面带,笑得有些僵硬。
“不知将军驾临刑部,所为何事?”
季别云笑得轻松多了,在正堂前面站定,于是一堆人也跟着停下脚步。刑部侍郎转过身来看向他,表情有些怪异,像是猜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坦坦荡荡答道:“我要状告充州刺史与长史残害百姓,御史台知情不报,助纣为虐。”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四周安静极了,季别云甚至听见身后传来戴丰茂咽口水的声响。
他背着左手,右手举起诉状,稍稍一松便有一截落了下来,白纸黑字呈现在诸人眼前。不少刑部官员都凑上前,尤其是瞿兴文,虽然一脸忧愁却还是眯着眼仔细看过来。
待到刑部侍郎将那段文字看得差不多了,季别云才开口问道:“刑部掌管律令刑法,如今这一桩案子,你们接还是不接?”
他看向瞿兴文,却发现对方低头扶额不敢看他,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我这一生行善积德,怎么接个烫手山芋……”
第61章 老狐狸
季别云算是明白了,如今他在京城里是人见人躲。
毕竟充州连刺史和长史都被灭门了,他去了一趟充州又回来,也惹了一身腥。无论真相到底如何,明哲保身之人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但他偏不让这些人如意,想隔岸观火是吧?那他就把火烧得更大一些。
“瞿侍郎,”他笑里藏刀,“若是您拿不定注意,不如把尚书请来再作商议?”
瞿兴文先挥手把其他看热闹的人全赶走了,转过身对他没好气道:“请是要请,将军先进去坐着等一会儿吧。”
季别云便带着戴丰茂进了屋内,两盏茶沏上来之后瞿兴文便跑了,屋内也没其他人,只留他们两个。
一盏茶喝了多久,戴副尉便使了多久的眼色,可他全装作没看见。他怕隔墙有耳,故而不愿与戴丰茂说话。心里忐忑得紧,却要装得云淡风轻,只能一个劲地品茗。
一盏茶又添了两次水,戴丰茂都等到没耐心了,猛然站起来在屋内走来走去,转得季别云头晕眼花。
“说什么去请尚书,这都过了小半个时辰了。”戴副尉怒气冲冲,“不想接就直说,把咱们晾在这儿是什么……”
话还没说完,屋外便来人了。
瞿兴文的态度与刚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做个了请的姿势,亲切和蔼道:“季将军,尚书正巧要去沁宜园避暑,特意邀将军同去。尚书说天气燥热,此处不便谈事,还是寻个清雅之地为好。”
季别云听说过这沁宜园,本是刑部尚书家的一处园子,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尤其适合夏日避暑。后来也对外人开放,凡路过者皆可进去赏景游玩。
把他请过去,想来是要换个地方避人耳目了,他哪有不不去的道理?
他当即便点头,“盛情难却,怎好辞了尚书好意,这就去。”
瞿侍郎一连说了好几句“请”,把他带到了官邸偏门,门外停了两辆马车。
前面那辆的窗帘适时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面容和蔼极了。季别云看着脸生,却也知此人应该就是刑部尚书,名讳晁益。
尚书乃六部之首,他先行行礼道,“见过晁尚书。”
“季将军。”晁益点了点头,也不同他寒暄废话,直接道,“天气热,快去后面车里坐着吧。”
说罢便将帘子放下了。
季别云望了一眼日头,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还不到巳时,明晃晃的太阳便已经照得人头晕。他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上去之后不忘将戴丰茂也拉了上来。
戴副尉有些惶恐地钻进车厢,“我怎么好坐进来,刑部的人看见了不得说我逾矩?”
“难道你想一路走过去?何必为难自己。”季别云不愿在这种事上费心纠结,打趣道,“和我打架时也没见你说自己逾矩。”
戴丰茂果然不好辩驳了,只好转移了话题,放轻了声音问道:“待会儿我进去吗,要不要在外面守着,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好有个照应。”
季别云也轻声答道:“不必了,尚书敢在刑部外面将我请上车,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何况我走之前跟徐阳交代过,若午时没回去,他知道该如何做。”
闹市的鼎沸人声传了进来,季别云久违地感受到一点儿人气儿,掀开车帘望了出去。
百姓依旧是那样生活着,和他第一次入京时看见的一样。有喜悦也有忧愁,却没有权势争斗,好也罢苦也罢都是过着寻常日子。
季别云看了一会儿,不舍地放下帘子。热闹俗世又被隔开,他再次陷入无声的局势之中,沉默思索了许久。
他越发觉得观尘所说是对的,晁益这一趟弄得神神秘秘,八成就是带他去见丞相的。刑部与丞相之间,或许真的有不为人知的联系,不然消息也不会传得如此之快。
马车行得慢,过了许久才到了沁宜园。远远地便能看见有许多游人,但晁尚书毕竟是主人家,后院与前面隔开,不允许旁人进入,就连门也在后院开了两扇。
他们从后门进去,下了车便有凉意袭来。放眼望去一片碧绿,在暑热之中沁人心脾,正应了沁宜之名。
季别云跟在后面,一路经过许多亭台楼阁,沿着廊桥走过波光粼粼的湖,最终停在了一座小楼前面。
其余人等都被屏退,就连戴丰茂也留在了楼外,只晁尚书与季别云两人走了进去。
晁益走在前头,似乎是没话找话:“时间过得真快,登阙会尚在眼前,如今将军已经颇有老将风范了。”
“不敢。”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随口答道,“下官尚未经历过沙场征战,何谈老将,不过是办了几件事徒得了个将军虚名而已。”
如今说起场面话来,季别云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已经准备好再接招,不料晁尚书只轻笑一声,再未开口。
两人踏上楼梯,季别云耳尖地听见了杯盏轻碰的声响,上面必有人等着。
等到走上二楼,绕过屏风,他才看清了那人。
果然是丞相。
丞相正坐在桌边垂眼喝茶,侧身对着他们,并未抬头。清风朗月般的中年美男子,猛地看过去吓了他一跳……方慕之那少爷是真的随了爹的长相,侧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晁益将他带到此处,便准备功成身退,“将军请吧,此处无甚美景可赏,我还是另寻他处去了。”
说罢便转身下了楼。
这张桌子旁边只摆了两把椅子,一把丞相正坐着,另一把在对面,显然是为他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