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第90节
他来做什么呢,来安慰她,或者来敷衍她。
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要解释,三两句话的功夫,根本不需要线下见面。
他究竟是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要在路上思考理由。
温盏很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但胃里翻江倒海地疼。
酒吧酒保见她脸色不对,凑过来问:“你还好吗?”
温盏抬头看他:“我没事的。”
平平稳稳地说完这句话,她从沙发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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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眼航班抵达上海,凌晨三点。
商行舟没带伞,下飞机才发现雨大得惊人,夏夜雨水冲刷,像是将黄浦江倒了过来,要把整个城市洗干净。
他打车到f大,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快到目的地时,温盏的消息才迟迟回过来:“我现在不在学校。”
大半夜的,她声音有些模糊,犹豫着报了个酒吧地址:“我们在这里见吧……但它刚刚,好像关门了。”
旁边一个男声,声音很轻地提醒她:“旁边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温盏于是说:“可以附近便利店见。”
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声线很低,没什么情绪,只是说:“行。”
暴雨夜,街道上行人寥寥,巨大橱柜中的暖色灯光变得虚浮而不真实。
温盏挂了电话,朝旁边蓝衬衫表示歉意:“辛苦你陪我到这么晚,我男朋友很快就过来了。”
男生笑笑:“找个地儿坐吧,你刚打完点滴,别再着凉。”
温盏意识有点飘忽。
晚上在酒吧,急性胃炎,给杨邈吓一跳,喊着费元嘉送温盏去医院。
她短暂地休克了一下,路上醒过来,一转头对上三双眼,哭笑不得,想不到怎么能这么兴师动众。
最后还是这位热心的志愿者同学,叫两位营员都先回去,他留下来照顾她。
雨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撑开伞,带着她往便利店的方向走:“走。”
温盏将透明雨衣挽起的袖子卷下去,乖乖跟上。
男生余光一扫,看到她白皙的脖颈。
女生短袖短裙,腰肢被掐得极其纤细,笼在清淡的雨雾里,像一首诗。
他忽然好奇:“你男朋友这么晚了还来找你,怎么不干脆跟你一起报名夏令营?”
温盏含糊:“他不是我这个专业的。”
“但听费元嘉说,你们是同学?他不读研?”
“嗯,费元嘉什么都跟你说。”
“……”
男生顿了下,笑开:“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罗森蓝色的牌子在深夜大雨中发光,进门时,“叮咚”一声轻响。
他说:“我只是觉得,现在大家谈恋爱,好像离得近一些,比较不容易分开。如果我有女朋友,应该会想办法和她往一个方向走。”
他已经将话说得不能更委婉了。
温盏叹息:“我没有怪你。”
只是他问的问题,她现在也很困扰。
更多的是茫然。
商行舟的未来很明确,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未来里,似乎并没有“温盏”这个人。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过自己要去哪、做什么。
温俨说得没错,她从小到大没有自己做过决定,为数不多几次突如其来的叛逆,都因商行舟而起。
只有在与商行舟相关的事情里,她是坚定的。
但是。
事到如今,她的目标让她感到茫然,她像是长久地生活在名为“商行舟”的幻觉里,但这是一个泡沫,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象。
雨不停下,男生笑了笑,提醒她:“那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温盏低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
刚刚在医院里打点滴,离开时,贴了纸胶布止血。
她抬手观察一下,确认它的确没再出血,小心地撕开一个角。
棉球沾着一点血迹,男生微微凑过来,她将手抬高,肤色太白,扎过针的地方泛青。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轻声说,“从男生的角度去看,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设想好了跟你分隔两地,可能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轰然一声响,眼前骤然一亮,明晃晃的闪电从眼前劈过。
豆大的雨珠用力砸在门前地板上。
温盏晃了下神,有雨滴掉进来落在手背,她有预感似的,抬起头。
暴雨中,地面被激起薄薄水雾。
高大的少年单手拎一把黑伞,飞行员外套被雨淋湿大半,气场极具侵略性,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迈动长腿踩着水坑,一步一步走过来,到屋檐下,她面前。
然后,随手扯掉帽子,湿漉漉的短发一根根竖着,像刺猬坚硬的钢针。
黑色的眼瞳定定盯住她,目光很深,好像看不到她之外的任何人。
“温盏。”商行舟嗓音泛哑,“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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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罗森,没有其他客人,柜台服务员昏昏欲睡。
温盏给商行舟买了杯热咖啡,折返时,他坐在落地窗边看街景,雨大得仿佛台风过境,路上没人,穿浅蓝衬衫的男生长身玉立,撑着伞在街对面等车。
温盏拉开椅子,坐下。
杯子有些烫,她摸摸耳朵:“商行舟。”
他目光落回来。
她小声:“你半夜过来,是不是也没有定酒店,你要在这儿待几天吗?要不要先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
商行舟没说话,她自顾自:“我其实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本来你不过来也行的。我爸爸说的那个……我出发时就想问你,只是当时赶飞机,没顾上。”
她说:“你真的做好了决定,大四就离开吗?”
好一会儿,对面没动静。
温盏垂眼顿了下,抬头,发现商行舟一直定定地望着她。
眼神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色灯光打在他眉骨,温盏才发现,他额头边有一道非常不显眼的,新的伤口。
她微愣:“你跟人打架了?”
他俩不是才刚分开一天。
商行舟修长手指落在咖啡杯外沿,敲了敲,才云淡风轻地答:“没。”
跟他爸吵了一架而已,基操,他很早就习惯了。
他想了下,说:“我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儿。”
温盏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我爸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还没答应。”商行舟今天脑子也有点混沌,见到温盏后反而清醒了,他提醒自己要克制一些情绪,先谈正事,别说别的。
人生头一次,他想,他要收敛情绪,“我在考虑。”
温盏茫然:“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是应该很果断地……拒绝他。”
“没什么差别吧,你大四不也要走?”商行舟捏捏后颈,尽量平静地阐述客观事实,希望个人情绪少一些,“现在异地和一年后异地,不都一样?”
好像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底,温盏整个人一个激灵:“什么叫都一样,当然不一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大四要走……”
“是没说。”商行舟自嘲地扯了下唇角,“该填的表一张都没少填。”
温盏愣愣地望着他,脑子里有很多东西搅在一起。
下意识反驳:“我没……”
“其实盏盏,我是想跟你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商行舟身体稍稍前倾,打断她,“你有你要做的事,没关系,我们各自往前走就好了,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但你没必要一边跟我商量,一边又瞒着我做决定。”
他好像在讲道理。
但完全就没有道理。
温盏着急,妄图厘清:“等下,我们不是在说你的事情?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你是在、在跟我抢道德高地吗?”
商行舟顿住。
“而且,什么叫做,不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温盏心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背包带子,忽然委屈起来,“我想跟你一起生活的。”
商行舟觉得她没理解他的意思,一下子也有点词穷,低声:“你是不是没听懂。”
他这副一直没什么情绪的样子,让温盏心里更慌了:“我是理解不了……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为什么你中途反悔……你反悔的只是‘入伍时间’这一件事吗?而且你不是跟我说,你跟宁语兮没什么关系,那为什么你回复她的消息,不回复我的,我今天下午跟你说话你都……”
“我下午没看手机。”商行舟嗓音泛哑,觉得自己浑身疼,“也不记得我回了宁语兮消息。”
温盏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情绪压过理智,完全忘了去追究原因。
她整个人节奏都乱了,只顾着难过:“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没不理你。”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白色灯光从头顶倾落,他微垂着眼,半晌,说,“其实,以后不在一个地方的话,也很难随时随地能回消息吧。”
温盏觉得再说下去他会烦,他一直不是太有耐心的人。
但是,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