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25节

  流霞张了张口,终也不再说什么。与孙四娘互相作福,回入芸阁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夏日悄然而至,轻罗小扇又扑流萤。
  眼瞧着六月廿四愈来愈近,朝烟数次亲自出门,去了潘楼街往南的界身巷去挑选金银彩帛。
  界身巷中,屋宇雄壮,门面广阔,店铺众多。车马拥路,到处都是挑拣衣衫翠锦的各家仕女,一出手便是成千上万。
  朝烟的一应首饰珠宝,有一半都是在界身巷买来的。冬夏的衣衫罗缦,也有许多出自此处。成衣也好,量体裁衣也好,但凡是能想到、能说出来的样式,就没有在这里买不到的。
  几次出门,除了自己做的车外,朝烟都另再安排了一辆小车,上头专放买来的东西。王娘子也同她一道来了一回,下手比朝烟更为阔绰,并大大方方地给姜五娘也买了不少首饰,还是朝烟劝着她:“嫂嫂,够了够了,不必一下买这么多。”
  王娘子看着身后四五个小厮正装车的箱箧,摆头问:“这样便算多了吗?”
  其实朝烟也可以不劝的,因她晓得,王娘子花的并不是李府的钱,而都是她自己的。
  王娘子本家只是低阶武将,家中亲族庞大,她出嫁时陪嫁给她的产业并不多,本是不够她这般挥霍的。只是王娘子有个嫡亲妹妹嫁去了洛阳最最富的巨商韩家,两姐妹关系十分好,妹妹常常成箱成箱给王娘子寄来金银,箱子底又压着钱庄、铺子等的地契,把王娘子充实得如同大商了。
  朝烟叹了口气,想着自己买的也不算少,可比起王娘子来,倒是她勤俭持家。
  “也不算太多,嫂嫂有喜欢的便买吧。”
  她原本并不关心东京还是洛阳到底哪家最富,可王娘子叫她晓得了,豪富人家,就连亲戚都能连带着富起来。
  都说洛阳虽繁重,其富庶却不及东京。
  洛阳巨富尚且如此,东京巨富又该有多么豪阔呢?
  许衷,他有多少家财?
  他出手,是否也是这样毫无顾忌?
  第34章 表妹
  马行街许家,因州西灌口二郎生日将至,全家上上下下都热闹了起来。
  正厅堂前,许家老太太梁氏正同一位少女说着话。
  那少女年且十六,是粱氏幼弟的女儿,本为忻州人,因去岁岁末忻地震州而随着父母辗转到了东京。于东京住了小半年,时常到许家来探望粱氏。
  梁氏慈爱地摸摸她的秀发:“明日二郎神生辰,二郎庙那里肯定热闹,你不妨去玩玩。”
  少女撒娇:“姑母,彩儿初来乍到,可不熟悉东京城呢。”
  “你父亲把忻州的产业都卖了,如今举家搬迁,总是要熟悉的。明日便去走走,省得常常来陪我这么个无趣的老婆子。”
  “阿呀,姑母哪是无趣的老婆子!姑母和表哥,都是顶顶有趣的人。我听说,表哥在二郎庙那里也有一点产业?姑母怎么不叫表哥明日陪我去那里玩玩呢!”
  梁氏微笑:“你还说不熟悉东京城,连你表哥在哪里有产业都清楚了。”
  那少女便嘻嘻地笑:“不瞒姑母,彩儿来东京之后,无论进了哪一家店,我都问问主家是不是姓许。问了小半年,发觉东京街上如此多的店铺都是表哥经营的,才晓得表哥原来是当世范蠡呢。”
  二郎庙在万胜门外一里许,从二十三夜起,已经搭起了乐棚彩灯。
  后苑造作所与书艺局日里给官家呈献了二郎生日戏玩之物,多有球杖、弹弓、弋射之类。官家赏鉴后,再将这些御用之物同大傩戏的队列一道送出宣德楼,从御街游出,令中贵人挥洒在路边,百姓纷纷争夺。
  抢到了御赐之物,便要回家供起来。还要宴请四邻,以伐自家好运。
  教坊司也在东京城内搭建了不少露台乐棚,有艺人于上表演。越接近二郎庙之处,围看的百姓越多,唱戏的乐人也越多。但凡有人之处,便有锣鼓笙箫,有金银缠头,有欢声笑语。
  卖小点果子的小经级背负着背篓,或是手提着篮子,沿街叫卖着:“水木瓜、凉水茘枝膏、卫州白桃、义塘甜瓜!”
  就连旧宋门外的两家冰雪铺子也穿过东西整个汴京城,争相派人来庙前兜售生意,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都是用银器盛放,生怕自家的东西卖得比他家差一点儿。
  一年之中,朝烟能看的百戏实在太多。
  年初到岁末,自家摆席面也好,京城呈百戏也好,皇家赐金明池宴也好,只要想看个热闹,总能找着热闹去看。朝烟又恰恰是个最爱热闹的人,但凡有什么新鲜戏法,她便是起早落夜也要去赶上一场。
  自小以来她便是这个性子,家里人都知道,也不曾阻拦过她。
  东京百姓于二郎神生日有个争烧头炉香的旧俗,说是六月二十四的五更第一个在庙中烧香的,便能心想事成,求得一年好运。
  为此提前七日,庙里的厢房都已经被人住满。宿在庙里,到了二十四的五更天,好比庙外人更早些起来,抢到第一炉香。
  李莫惜尚未外出当官之时,曾有一年带着朝烟来抢过头香。早早叫人来厢房收拾下,给庙里捐了些香火钱,总算成为了第一个拜神像的。
  那时朝烟年纪还小,不明白众人抢拜神像是为了什么。她只当自己是来赶一场热闹的,嘻嘻哈哈地守了半夜,与哥哥说说笑笑熬到五更,拜完后回府睡了一觉,再跟着哥哥复上街去,去看竿子戏,去看装鬼,去看相扑。
  此时朝烟早已弄清楚了二郎神是什么,也知道拜二郎神的好处。若她有心,去与魏国夫人做个伴,自然也能再早上一天去二郎神庙,守着五更之时的到来。可今年二郎神生日,朝烟的心思却全不在此。二十三晚早早地就洗漱完,回屋子里睡觉了。
  梦里似乎梦见了什么,朝烟笑了一夜。
  醒来孟婆婆与她讲:“姐儿梦里高兴得很呢!是梦见什么了?”
  朝烟却抿抿唇。不是她不说,是她也不记得了。
  哪管梦见了什么,梦终归是梦,醒了也就没了。但这一日才刚刚开始,这六月二十四日,这二郎神的生日,总算是来了。
  “姐儿,今儿要出门么?”孟婆婆又问。
  “嗯。去把我之前在界身巷买的东西都拿来,让我挑挑今日的穿戴。”
  原本想一早就出门的,谁知朝烟打扮起来,装扮好时已经将近午膳。
  王娘子前几日患病,今日才刚好,听说朝烟到这个时辰还没出门,以为她今儿就不出去了,便来请她用午膳。
  朝烟听了,匆忙地拉着秦桑便出了门去,叫下人去回禀王娘子,说她派来的人晚了一步,朝烟前脚已经出去了。王娘子只好作罢,又去找了姜五娘。
  从州桥投西大街往西,出了郑门,再往北过桥,千辛万苦穿过人潮到了万胜门,才算挤到了二郎庙前。
  一路过来,朝烟心里止不住地想着:那许羡真说今日会与我见面,可却没说什么时辰。会不会我今日来得晚了,他等不及,已经走了?
  秦桑自然不会知道朝烟和许衷之间的事,只察觉朝烟心神不太安定,一遍遍地问“姐儿怎么了?”
  怎么了?朝烟也说不上来。秦桑又问个不停,朝烟便在西浮桥头买了份细索凉粉,让她一路上吃着,省得再多问她,害她心思更加飘摇。
  朝烟是大家女,不可边走路边吃,可秦桑从来无所谓。秦桑在一边吃着,果然不再追问朝烟怎么了。
  伴着秦桑手里淡淡飘来的凉粉味,朝烟捏着手里的帕子走到了二郎庙门口。
  到处都是人,哪里能一眼看得见什么许羡真。只看见到处都是飘着的人脑袋,从西边挤到东边,挤进庙里烧香的人太多,挤出庙外听教坊乐师奏笙歌的也太多。
  一个红衣少女自朝烟面前穿行而过,夹带着一缕浓香。
  秦桑把眼睛从自己的凉粉里抬起来,看着那走过的少女,对朝烟讲:“姐儿,那位娘子身上好香!实在太香了!我就没闻过这样好闻的香味!”
  朝烟却用帕子轻轻挡住鼻子,嗔她:“什么没闻过,入芸阁的香不比她身上的好么?”
  秦桑嘿嘿地笑:“家里的香都没这么浓。”
  “傻丫头,香可不是越浓越好的。她身上的香过浓了,配上一身红装,有点……”
  朝烟停住了话语,目光追着那少女而去。
  “嗯?姐儿?有点什么?”秦桑又问。
  却没等到朝烟的回答。
  她只看见,姐儿直直地看着少女所去的那一边,精心描的细蛾眉微微地蹙在一起,给清雅又娇嫩的檀晕面增了一丝愁绪。
  姐儿怎么了?秦桑奇怪。她顺着朝烟的目光,往那里望去。
  在人群之中,红衣少女实在过于显眼,口中喊着表哥,毫无顾忌地拉着一位郎君的袖子。
  朝烟一路上都在想着今日来见许衷的事。
  想着许衷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又会在哪里见到他。
  今日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一路过来,少说也遇见了千余人。千余人中,皆不见他,便如未曾见任何一个。此时见到了他,却是她全然不曾料到过的情形。
  倜傥郎君,身畔是明媚女郎。一青一红,一个面若桃花,一个眼眉如星。两人立于黎庶之中,似卓尔超群者,让人目无别处,只见其人。
  “姐儿,你在看那两个人么?”秦桑在一边问着。
  朝烟的耳边空空,嘈杂人声与秦桑的呼唤统统听不见了,只有目光遥遥,看着许衷。
  第一次,在马行街。
  第二次,在山子茶坊。
  似有冥冥天意,李朝烟只要与许衷遇见,必然就会有眼神的交接。
  当她看向他,他必然也会看向她。朝烟的目光像是一根细绳,随眼神伸展而去,拉着许衷的神思转向这里。
  他也不必寻觅,只消一眼,就见到了朝烟。
  薄妆淡抹,清韵朱蕊。分明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偏偏装扮地最清淡。可就是这样清淡的妆,实则也耗了她小半天的时光。看到她,许衷是惊喜的。
  他自诩会拿捏人心,不过少女之心哪里能像揣度寻常人心那样揣测。当日相邀,他心里判定朝烟一定会来。然日久,这“一定”也有了些动摇。
  此时见到她,那一点点动摇全然消散。
  因为,她来了。
  “表哥,你在看什么?”
  拉着许衷袖子的那红衣少女,便是许衷的表妹梁明彩。
  许衷这才想起来,今日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么个小姑娘呢!
  看看梁明彩,拉着自己的袖子,与自己举止亲昵。
  再看朝烟,见到的只是她的背影。她转身进了二郎神庙之中,发髻高梳,步摇摇曳。
  他无奈道:“在看我心仪的小娘子。”
  “啊!”梁明彩吓了一跳,立刻松开了拉着他袖子的手,退后两步,“是将来的表嫂吗!?”
  许衷摇着头笑:“什么眉目都没有呢,可别乱说话污人清白。只是,我一会儿须得过去找她一趟。”
  “嗷嗷!是她看见我拉着你袖子了吗?那你可得与她说明白,我只是你表妹罢了,可没和你有什么瓜葛!”
  第35章 武将
  朝烟拉着秦桑,往二郎庙里头走。
  秦桑看她脸色不好,还是问:“姐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朝烟拽着手帕,气鼓鼓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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