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8人家
班级群讨论着考题,说有两科比平时模拟考要稍难些,谭山雨点开他们发的解析图片,有电脑敲的,也有手写的,还有直接在对话框里说明某个步骤,下面接了一串对那题的补充。
谭山雨挨个看完,退到新联系的界面,打开一个头像是紫色玩具熊的聊天界面。
「小雨姐,恭喜你快结束高考里程啦,期待你迎来新篇章」后面跟着礼花和亮眼星星。
下面谭山雨回复:「谢谢你,薰薰,希望你度过一个快乐的高中生活,并在两年后的高考取得好成绩。」
这是过年祝福后卫嘉薰和谭山雨最新的联系,回完后隔了下午,卫嘉薰又发来消息,问:「小雨姐,我爸爸昨天送你回来,喝酒了吗?」
「没有,因为舅要开车,就没喝酒。」
六点多,谭山雨做了晚饭吃,洗过碗又看到一条。
六点十七发来的:「爸爸他什么时候走的呀?听妈妈说回家都快早八了/哭笑/,有些担心他(ΘへΘ)」
谭山雨默看了两遍,回她:「我和舅中午两点才从老房子下来,然后到我家,吃了饭他们又说了会儿话,走都快十一点了/哭笑/,真的是辛苦你爸爸了/可爱//可爱/」
「是啊,爸爸是个工作狂/偷笑/」
最后一条是谭山雨这边哈哈哈哈的云朵表情包。
谭小樟还在学校上课,谭枋平下午收工洗澡吃饭,四处转转,除除田埂野草,搭个瓜架,天刚黑下就回房子睡觉了。
谭山雨没有短视频软件,看了半部1905老电影就打算睡了。
放下手机才九点半,她阖眼,辗转反侧,拿了枕头边手机摁开,九点四十二,设的简单的雪山屏保,近镜头是一丛幽深的蓝色花,黎明前的碎石枯草山地,渐渐把蓝黑推至带点明亮的顶峰。
谭山雨滑走屏保,顺势又点开聊天软件,紫色玩具熊安静地撑着下巴,旁边聊天框是「哈哈哈哈」几个字。
随年纪渐长,谭山雨越会察言观色,这源于她越发的敏感,可要命的是,她同样爱多管闲事,为此受爸妈责备,就连谭小樟也说,姐,你莫管了,说完扭头一溜烟地跑了。
可这根系好深,她一时改不掉。
谭山雨朝下滑,找到和卫泠的聊天界面,在字框里打了好几遍。
「舅,今天听薰薰说你送我回来那天到家都快天亮了,路上开车没问题吧?再次感谢您啊!!」
发送完她调了静音,把被子拉到脖子底下,又翻了个身,蜷成一条虾。
这个平时舒坦的姿势并没让心情愉悦多少,她今天下午才意识到,卫嘉薰在她自己家时卷懒,来这边礼貌得体,可能是和她一样敏感。
可谭山雨很是希望,如果她舅在外累些,在家能过的开心。
第二天一早,屏保上迭了两条信息,能看见的是,舅:「昨晚叁点就到咸城了,有点工作去了行里,路上畅通。」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谭山雨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她就相信,不是,她就知道是这样。
划开下一条,她舅说:「早点休息。」
*
六月二十四查成绩,谭山雨打了电话给卫继祯,那头锅碗瓢盆,大火出菜的声儿糟糟的,抽出空来说:“那就让你爸赶快准备起来。”
蒲桃林村这几年被上头包了,在教育这块儿,是有学生考上大学,村上就给奖学金,一本两千,二本一千,专科五百。
顺便提一下,报志愿录取后,湎水县高级中学在校门口公示栏放的榜,前几名都是外地读高中回本地考的,本校的第一名往往和他们中最后一名差了四五十分。
家里有高考生的家长都有一个默契,考上一本和好二本,办升学宴,往年放的更宽,考叁本(现民办二本)的也办。
升学宴分流水席和小范围请客,流水席一般在自家办,请外头开大车带锅灶的来家,一桌什么菜,多少钱等等面谈(基本也有定数),小范围是在餐厅里请客,叫哪些人本家打电话(往往人也不少)。
谭枋平说到镇上酒店请席,先预订了十桌。
谭山雨父母那辈嫁娶,可概括为就近原则,因此整个镇子,零零星星散落着她的叁大姑七大姨,不过真有血缘的就那么几家。
她小时候嘴甜,但性格有些排外,不记人(没亲缘关系的陌生人),来了许多和谭枋平的点头之交,她都不大认识,向她说:“小雨了不起啊,那六百多分是怎的考的哦——”,有孩子的说“我们这些娃儿就数你考的最好,光宗耀祖了”等等等等,她满脸微笑,一概叫叔叔伯伯,叫姨,拿热壶倒茶,谭小樟站在门口,同两个和妈坐席的堂表姐妹提着红酒袋,进进出出散烟。
卫继祯在餐厅外面招呼人。
谭枋平在一个包间里面,他平时沉默寡言,一到场合了说话容易大舌头,谭山雨在外面听到别人向他道喜,他说:“是那个女子自己争气,也是政策好。”
旁边的人就又奉承,人声曹曹,谭山雨又给哪个不认识的叔伯续了水,听到那些声音,都能想象她爸是怎么侧起脸,舌头半天转不过一个字,认真又谦虚地对别人说她。
因为有些人主动来送礼,后面便又加了几桌,第二轮吃完已经快四点了,谭春平和一个村上干部,还有两个本家亲戚找了张桌子写礼,吃完席的人手捏着一两百,两叁百块钱,伸长脖子,把他们围了水泄不通。
人人都红着脸,谭枋平也是,和卫继祯在餐厅门口送客,写完礼的男女就出门走啊,男的和他道别,女的和卫继祯说,也有换着说的,直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卫继祯去找老板结账,门口剩下吸溜吸溜嗦雪糕的谭小樟,还有开车送他们回村的一个远方表叔。
“哥,那我先到车里等你们啊。”
“嗯嗯,那好。”
谭枋平脸烧地通红,眼睛都有些肿起来了,说话的声音略微含含糊糊,谭山雨去倒了杯水,递上去问:“爸,你感觉怎么个?”
谭枋平点着头,说:“好,好的很。你这个女子是给我们谭家争了大光了,去年你珒珒哥哥都没这么大阵仗,你考的好!老子很高兴!”
谭山雨考到咸城石门中学的时候,谭枋平说过相似的话,没喝酒,很清醒,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女子,到那边就好好上,学费啥的莫操心,只管把你的学上好。”
谭山雨有点受宠若惊,正如前面所说,谭枋平是个沉默的人。
他又顿顿起起说:“我们谭家,从你太爷那辈,手里头就没得几个钱,老子十五岁,出去打工,在煤矿里头挖煤,还是穷了一辈子,那也莫得法,叫人看不起,你不是个官,不是个有钱D,哪个看的起你,更不要说我们屋,你看我娶你妈回来,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今天是老子最……扬眉吐气的一天,不过哦,女子我跟你说,再有两年,我也五十岁的人了,我和你妈,都要老了,不指望你将来怎么对我们,我这是跟你说,你好好把你的大学读出来,找个好工作,以后莫叫我们家,莫叫你自己,被其他人看不起……这就是你老子我最大的心愿了。”
谭枋平说这些的时候,谭山雨脑子里出现的就是她爸在工地吃的白菜汤泡饭,她爸在山上一扬一弯腰,挖石头疙瘩地,同村和她爸谝闲传,喝小酒的叔伯都买上了车,她爸却连一辆叁轮摩托都舍不得换。
她眼睛酸酸的,大声说:“我晓得,爸。”
她爸张张嘴还要说啥,她妈从后厨出来,喊叫他们,“走了,上车。”
谭山雨提好剩下的香烟,跟他们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