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轨 第21节

  收拾果皮时,他想起件事:“哦,对了,李秀英想见你一面。”
  重新缩回被子里的苏从意愣住,手指揪着薄被边缘,不回答。
  “后悔吗?”陈听晏观察她的表情,“会不会觉得这事做的不值?”
  苏从意盯着天花板思索片刻,认真地摇摇头:“她最后想要帮我的,我看着她拿出水果刀冲了上来。她已经很勇敢了。至于见面……”
  苏从意笑一下,“没有必要。”
  屈服和顺从是两条锁链,在常年的暴力之下深深捆扎进她的身体里,要剥离出来,就要忍受血肉模糊的痛苦。
  况且她还有个软肋。
  苏从意差不多可以猜到那个人渣是如何用孩子威胁女人打来这通电话。
  她同情她。
  也理解她。
  做不到原谅,就祝她平安吧。
  第18章 摸摸头
  苏从意拒绝了陈听晏帮她洗漱的好心提议,艰难地用左手刷牙洗脸,磨蹭近半个小时,终于瘸着腿回到床上。
  陈听晏坐在沙发上查看完裴西传来的文件,抬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将近一周没怎么休息过,苏从意睡得很沉也很香。陈听晏过去帮她盖好被子,听见她浅浅地打着小呼噜。
  他弯了弯唇角,将空调温度又稍微调高一点,动作很轻地关掉灯。
  房间陷入静默的昏暗,只有空调数字显示屏盈盈地打出一片光。
  陈听晏坐回沙发里,继续回复裴西的消息。处理完工作接近凌晨两点,他合上电脑,手指捏捏山根。
  担心苏从意半夜口渴,他没有回休息室,调整下背后靠枕在沙发上睡。
  意识慢慢变得沉重。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开始做梦。
  好像是一个晚上,暑假补课的高三学生念完晚自修,陆续从一中校门出来。
  只有他逆着人流往里跑。
  那种被人群包裹,身体挨着身体的亲密接触让他觉得恐慌又窒息,像一万只蚂蚁钻进皮肤在啃噬他的骨头。
  他穿过无人的校道,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停下来就会被杀死。
  夏末夜晚风也燥热,路旁榕树投下枝叶繁茂的影子,遮蔽掉头顶所有的光,把学校变成密不透气的蒸笼。
  体育馆里最后一波学生离开,他闯入馆内,跑进黑暗的廊道。尽头那扇门没锁,门缝里透出朦胧的光亮。
  陈听晏看见自己伸手推开门,游泳池平静无波,如同一面浅蓝色镜子。
  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咚!”
  水花四溅,镜面被打碎。
  泛起粼粼波光。
  坠入水中的那刻,所有情绪都被重力裹挟着往下落,连同身体一起。
  骨头里的蚂蚁被淹死。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灌入他的耳朵和嘴巴,肺部传来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世界在水底破碎摇晃。
  他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在氧气缺乏的池底一点点抽离,变得薄弱。
  他以为他会这样死掉。
  听说人死之前会看见自己一生的走马灯,可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下一秒。
  “咚!”
  重归平静的池面再次溅起水花,有人拨开涟漪,朝他的方向游来。
  而后缓慢地沉入池底。
  ……没了动静。
  陷入泥沼的意识被惊动,陈听晏睫毛颤了颤,费劲地睁开眼睛。
  波光盈盈的水底世界里,少女正捏着鼻尖,憋气屏息浮在他身前。
  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
  见他睁眼,少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人带到池面。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重新接触到流动的空气,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眼前一阵阵发黑,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来,狼狈至极。
  心脏震动到要跳出胸腔。
  好一会儿,他抹掉脸上湿漉漉的水迹和眼泪,眼眶通红,眼神冰冷。
  “你干什么?”
  他嗓子哑到几乎听不见声,少女过一会儿反应过来,眨了眨眼。
  “看月亮。”她说。
  哪有人在池底看月亮。
  陈听晏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你不是躲在水里看月亮吗?”她竖起一根手指,指向游泳池顶板圆圆的照灯,弯着眼睛笑起来,“我见你一个人怪无聊的,就去陪你啦。”
  周围的光线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开始褪色,变暗。少女的脸和声音模糊而遥远,一切在往后快速倒退。
  世界如同翻了个面。
  他又回到十二岁那年的别墅,在一声尖叫里惊醒,睡眼惺忪地推开卧室房门,走廊里佣人们惊慌无措。
  他顺着人流走到画室前,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有人扑上来捂住他的眼睛。
  他透过指缝,安静地盯着躺在画板前的女人。鲜血从她玉白的脖颈汩汩涌出,和满地颜料融成一副粘稠的画。
  颜料桶里泡开的玫瑰热烈如火。
  她连死都要追求艺术和美。
  他挥开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转身想回房间,看见倒在车库里的女生。
  头发凌乱,沾满灰尘,瞳仁睁得很圆,右手被铁棍贯穿,血流满地。
  瞳膜上倒映着灰色的穹顶。
  一声不响,了无生气。
  ……
  强烈的失重感从浅眠中传来,陈听晏猛地睁开眼睛,大口无声喘息。
  他完全记不起自己在哪儿,踉跄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在黑暗里摸索往前找到卫生间,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下颌紧咬,双手颤抖着打开水龙头。
  扫描完毕,水流哗啦涌出。
  男人用力地反复冲洗着手,自动调节好温度的水流从他指间和手背滑过,像血液浇下来,粘稠又恶心。
  恶心。
  太恶心了。
  他抽回手,后退两步远远离开洗手台,茫然无措又慌乱地在卫生间里转了一圈,找到挂架上摆放的水果刀。
  划掉它。
  把恶心的东西划掉就好了。
  他咽咽喉咙,伸手去拿那把刀。
  ——“啪”。
  明亮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霸占掉他的视网膜。他不适地遮住眼。
  “陈听晏?”
  他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声音里带着惺忪睡意,软软的,干净的。
  那人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语气不解:“你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陈听晏慢慢放下手臂,漆黑的瞳仁茫然空洞,直勾勾地看向她。
  苏从意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一遍:“你不睡觉也不开灯,在卫生间里做什么?”
  那人直愣愣地站着,一言不发。
  苏从意迟钝地察觉到他状态似乎不太对,瘸着脚靠近他:“你……”
  不等她走到跟前,男人主动往前两步凑上来,伸手将她拥进怀里。
  他力气很大。
  苏从意被勒的后背淤青发疼,轻轻挣了一下,却换来更紧密的拥抱。
  “……苏苏。”
  他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声音又低又哑,喉结顶着脖颈上下滚动许久,终于还是低下头将脑袋埋进她颈窝,委屈地红了眼眶,“我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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