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照塔梦游
浮照塔在京郊,普通寺庙通常依山而建,但它只是在一座小山坡上,寺庙外几里多是良田和村庄,机灵的村民在两旁坡面建了茶水寮或是支个摊子卖些香包、祈福牌一类的东西,平日里香火旺盛,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
妙善一路上有些兴奋想跟月弥说说话,却不料他抛下一句“今日我要清修,切勿打扰”便不理她。
她又不想跟林怀玉多做接触,只好时不时撩开车帘看看风景,看到尹子康半道追上了来了,但他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接近,只能僵着脸去跟德安候一起作伴。
浮照塔前的阶梯有数百阶,妙善以为要自己下车亲自走上去,林怀玉嗤笑一声也不告诉她这阶梯是给普通百姓走的,世家贵胄可由一侧车道上去,看着她自行跳下了车马。
车夫想叫住妙善,被林怀玉瞪了一眼后不敢多言。
后面宋国公府的马车里,沉晴以正纳闷马车怎么不走了,掀起车帘就看到穿着一身丹红长裙,带着火珊瑚树钗的妙善提着裙摆上阶。
“哥哥,你瞧那个台阶上有个傻子。”
坐在对面的沉清嘉穿了一身白色长袍,绣着虬枝红梅,活脱脱一风流世家公子的架势。又知自家妹子定想瞧什么热闹,刚要训她却透过窗户看到了红艳似火的身影,在冰天雪地里实在夺目。
他忍不住细瞧却发现那人正是跟自己有婚约的小未婚妻。
恰好台阶两旁的雪并未扫尽,被太阳照耀反射出白光,整个天地莫名冰冷空旷,妙善乌发红裙站在台阶上仿佛是炙热的岩浆和极地的冰川交缠又烫又冷,身上红裙颜色时分热烈,但极致艳丽的颜色似乎生来就是陪衬她的,这刻沉清嘉脑子里闪过无数联想,最后都变成一道清晰的认知。
他大概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个画面。
前方马车中德安候和尹子康都似乎觉得发生了什么,窗外又响起一些百姓的惊叹,两人都望向窗外看到了已经上了十几个台阶的妙善。
尹子康第一次见妙善穿这么艳丽的颜色也怔愣了一会儿,待他回过神来时,德安候已经下了马车快步走向台阶上的娇小人影。
“妙妙,天寒快些回车上去,咱们的马车会从一侧的车道上去,不要走这结冰的台阶。”
德安候的劝告提醒让妙善有些懵,在庵堂里那么长的山路台阶都是一阶阶走上去的,怎么到了京城如此短的台阶还要坐车马上去,贵族人家的特权在礼佛时也要体现吗,还是他们身娇肉贵爬不动?
但她没有说这话,只轻点了点头跟在德安候后面上了他的马车。
经过昨日月弥的开导,妙善也逐渐整理好情绪,对于德安候既不过分亲近,也没有那么排斥。
德安候听着身后花树钗随着走动发出的叮铃响声,心里的担忧逐渐减轻,妙善戴了就说明她没有生自己的气了。
男人的自以为是通常在这时候给他们极大的自信。
很快车队又恢复了正常,妙善坐在马车里眼观鼻鼻观心,这叁个人坐在一起,自己一句话不慎,点燃了炸药都不知道,还是闭嘴为好。
尹子康偷偷看了妙善无数眼,想询问她用了药膏没有,却被德安候瞪了,也不想在妙善面前爆发争吵遂默默憋住。
沉晴以看到妙善被德安候亲自引上马车,心情就不妙,她还想看妙善自己爬上这台阶,趁她力尽之时笑话她土豹子呢。
希望落空的她撇撇嘴摔了杯子,沉清嘉瞪她一腿这才端正坐好保持世家女的风姿。
马车子院门前落定,在塔外墙早有知客僧守候,亲自接引他们一路往里,塔的前面早就建了几座大殿,妙善先跟着众人叩拜佛祖神像,心中暗暗感叹这佛像真高大,足有两丈来高的样子,通身金灿耀眼,四周的壁画也是极为精美曼妙,色彩艳丽又不失庄重,笔触极为细腻地画了几个佛家典籍中的故事。
林怀玉见她惊叹的样子,斜了一眼却被林华白拉住了手腕,她忙惊慌地甩开,神思惴惴地站到了老夫人身边。
尹子康见妙善很好奇的样子就走到她身边“妙妙,你喜欢这些壁画?这些画都是出自当朝几位大画家之手,除了这里别的殿也有,而且风格各有不同,我带你去看看?”
妙善点点头,二人结伴离开,翠羽被留在众人身边
德安候作为一家之主不好离开老夫人身边,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尹子康拐走。
心里则暗骂不止。
尹子康生性豁达,起身对于官场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只是在德安候的劝说之下才混了进去,平时他也喜爱钻研佛家典籍,将壁画上的一些故事将得生动有趣又通俗易懂,妙善听了这一路,心里倒是对那些佛经故事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当逛到最小的一处偏殿时,看着昏暗狰狞的罗汉像,妙善的心就突然狂跳不止,血液迅速在身体里流窜,脑部眩晕连身前的人也出现了层层重影,只隐约听到一个阴寒可怖的声音叫着“世人皆恶,毁我者必报!”像是诅咒一样悠长反复地回荡在耳边。
妙善难受得捂住了耳朵,尹子康见她脸色煞白便觉不对赶紧抱起她离开了小殿,嘴里慌乱叫着知客僧帮忙。
沉清嘉看到被尹子康怀里半昏的妙善心中莫名一跳,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沉晴以正缠着国公夫人说要自己去逛逛,今日来浮照塔的人家不少,她的玩伴也来了,后山的白梅也开了,不能不去。
国公夫人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吩咐沉清嘉多看着点自己妹妹,沉清嘉最不喜欢凑这些世家千金的热闹,但碍于母命又怕妹妹惹祸还是去了。
对于眼前一闪而过的妙善,国公夫人心情甚好地抚了抚衣襟。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世叔亲热的抱着,成何体统。今日来得世家甚多,待会看看她们会如何说。
妙善被放在一间客房中,尹子康看着浑身冒冷汗脸色惨白的妙善心急如焚,很快知客僧找来僧医看诊,僧医把了一会儿脉眉头却未松。
这位施主不是普通病症,倒像被什么东西冲撞了魂体,但这话对外说就打了浮照塔的脸,只得提笔写了一副安神清心的汤药让小沙弥赶紧抓来煎好给施主服下。
德安候府众人听闻妙善昏迷不醒便提议今日在庙里先住下,明天再做打算。
翠羽被招呼来照顾妙善,尹子康和德安候再担心只得按捺。
服下汤药妙善的冷汗止住了,但嘴里开始说胡话“我没有罪孽……不是我,不是!”翠羽一遍遍地用热帕子给她擦拭待到半夜总算消停了。
妙善却着了魔一般,趁着翠羽睡着,自己出了房门走到白天那处奇怪偏殿中跪下念经。
沉清嘉正一人倚窗望月,看到小院前闪过的人影心里好奇就跟了上去,却发现是自家小未婚妻,神色状态很不对劲,他怕是梦游也就没敢叫,一路尾随到了那处幽暗的小殿。
看了好半晌,发现她只是在念经,见她穿得单薄便轻手轻脚地脱下自己披着的黑色大氅给她披上。
看着她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念经觉得有趣,便盘腿在她身边坐下,女孩子一人留在外面不安全,虽然他觉得自己跟妙善亲事不会成,但此刻二人婚约在身,抛下她多有不妥,于是静静守着一旁等待她累了就护送回去。
也许是禅音乱耳,也许是银月迷眼,沉清嘉越待便越觉得身上血脉奔涌,仿佛在血液中流淌着奇异物质在作祟,浑身又痒又痛,双眼发红地看着妙善,想迈开脚步离开,又像被禁锢了走不了,他咬牙忍住这乱窜的热意,一手紧紧撑着地想要挪开离妙善远一点。
可他忘了沉家每一代中都有痴犯淫症之人,这病是血脉里流传下来的,一旦发作便只能与人交合,不然浑身燥热如无数蚂蚁噬咬血脉肿胀,浑身痛痒难当,如受酷刑。
到他这一代是二叔庶出的儿子有,他以为自己不会有这病,但今夜他来到了这处诡异的偏殿一切便由不得他自己。
于此同时林怀玉暗夜回来被候在路上的林华白抓了个正着,捂住她嘴将人拖去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