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破案超神 第49节

  朝慕云看着她:“有些事,需要真相大白,你夫之死,也有冤要诉,不是么?”
  这件事,需要这些人在场,才能圆满。
  白婆婆一怔。
  朝慕云:“你夫进京科举,本该榜上有名,却遭人陷害,当时的副考官江元冬收了史明智好处,暗中帮忙操作,换了你夫卷子,并把换过去的卷子泼上墨水,造成本人失误,难察假象,你夫落榜,换得别人登科仕途,青云之上。”
  “你夫聪慧,猜出内里手段,心中不服,案中收集证据,却被这二人发现,意欲笼络,成为一丘之貉,然你夫高洁,并未应允,此二人便阴招频出,不仅将他赶出京城,还在他身边周转屡次制造事端,长辈家人朋友,屡屡被挑拨,让他始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直至他经受不住,在其疲累之时,制造了一场落水意外……”
  当年种种,朝慕云皆已查清,案几之上,皆是能寻找来的所有证据。
  “江元冬与史明智暗中密谋科举之事,当年曾互相留下密信,也是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却并未互相攻讦的原由,因二人知道,彼此握有彼此的证据,而这件事,江项禹,你知道,是也不是?”
  “是,我知道……我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才能生活稍稍自主,不为父亲所制,但我不并不知……”江元冬震惊又羞愧的看向穆氏,“对不起师父,我并不知道,湛书意是您夫君……”
  若他知道,不至于只把这件事当成要挟工具,其它全然不在意。
  朝慕云又推出一份卷宗:“湛书意之死,是史明智策划并完成,期间有俞氏做为中间人,里外传递消息,而这件事,齐氏,晋薇,你们是知道的。”
  齐氏哼一声,重重顿了下拐杖:“他一向跟那狐媚子来往密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俞氏不是什么好货色,在一块饮酒行乐,杀人放火,有什么不可能的?”
  晋薇也是惊讶了一瞬,略愧疚的看向穆氏:“我娘她……她立身不正,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以为只是她只是点到为止,名声坏了些,心里还是知道什么事不可以做的,并不知她真的会杀人……”
  朝慕云视线环视房间:“或者她并不是真的杀人,而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帮凶。”
  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很震惊,自己获知的信息并不全面,甚至云里雾里,不知道为什么长辈关系发展是这种方向,但此刻对一对,略一拼凑,就能还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湛书意的死,绝非意外,而是人为。
  厚九泓看着,在心中感叹,怪不得把自己从牢里弄出来时,病秧子说本案凶手仇恨感觉巨大,一定失去了特别重要的东西,或者特别重要的人……是丈夫死了,含冤而死,当年还被算计的干干净净,无有任何证据,没有办法申冤,可不得仇恨?
  穆氏闭了闭眼。
  朝慕云合上卷宗:“穆氏,你可要说一说当年之事?”
  “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氏微垂眸,指尖滑过小蛇鳞片:“无非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好男人,我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没有同他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过往,只是特别有缘份,每次见面时机都很特别,或是雪中,或是雨后,或是天晚留客,几次邂逅,几坛酒,竟成了彼此倾吐心事的知心人。他感觉在我身边很舒服,我看他也越来越顺眼,莫名其妙的,特别了解对方,我知他每一个眼神后面,想要做什么,他知我每一次顾左右而言它,想聊的是什么,不想碰的又是什么,默契之下,彼此钟情,真的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我之身份不能给他任何助力,他家人不喜,成亲之后,多有刁难,但他太知我是怎样的人,从不会因婆母胡乱编排就信,也知我遇到事是怎样的态度,想要怎样解决,会给我空间,也会暗暗帮忙,倘若我对长辈有所误解,他也不会由着我误解,会同我解释清楚……他一直都相信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有任何困难,都同我一起面对,从未说过你是儿媳,必须要让着婆母这样的话。”
  “有人说他不孝,可家中但凡有事,他从来第一个站出来解决,从不会让父母难处,只是平时婆母要作,他从不惯着。他说父母生养之恩,自当报答,此生会尽全力保障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幸福,但父母不是圣人,也会有犯小错误的时候,不能愚孝,天下没有完美的父母,孩子心中当要拎得清。”
  “他说妻子很重要,夫妻一体,只有我同他才是共担风雨,相伴走到最后的人,任何有关家庭或未来的事,都要彼此先商量,再顾及身边……”
  “他教书育人,小有成就,有人说他不通世俗,不懂得利用这些关系,有人说他太叛逆,一把年纪还跟个少年人一样,太天真,他只是不愿同流合污,用一些话术包装表面,实则做些龌龊的事,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他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反而刺了别人的眼……”
  她话音很淡,听得出很怀念这个人,也并没有说的太细,太多,因往事种种,根本就说不完,诉不尽。
  朝慕云还是伴着卷宗资料和她的话,看到了更广阔的过往。
  这对夫妻的爱情,可并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的确岁月静好,但也轰轰烈烈。他们有过长情的陪伴,有过错过的失落和遗憾,也有重逢的欣喜,月下的诉情,他们一同经历过艰险,也曾经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偶尔会在重重压力下跳出一个放弃的念头,却在看到对方的笑时,一切都变得那么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星空下的彼此,和这份坚守的爱。
  朝慕云从夜无垢搜集来的证据里,看到了湛书意写给穆氏的情书,热烈而情浓,也见过穆氏小心保存,却终是敌不过岁月侵蚀,慢慢泛白磨损的,湛书意生前的诗画,那是小心珍藏,不忍损坏,又忍不住一再打开碰触的……爱意。
  隔着岁月时光,只能怀念,再不能复得的爱。
  再看现场众人,就更感慨了。
  晋千易和江薇也是夫妻,晋千易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知道娘亲俞氏一切都是为了他,也知比起他需要她,俞氏更需要他,遂更加得寸进尺,理直气壮的享受母亲为他带来的好处,并将这个模式转化成和江莲夫妻关系的相处。
  他对江薇未必没有爱意,他的眼神很明显,平时行动和习惯也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妻子是有怜爱的,但这些爱,远远不及他爱自己,一旦和自己的利益产生冲突,他必然毫不犹豫牺牲妻子,因为母亲现在给他带来的收益要大于妻子,妻子还未成熟成长到他期待的模样,所以妻子要让一步,要让着母亲,任何时候都要让,因为这么有用的母亲,可不能随便失去……
  这种夫妻感情有些畸形,有很多真情也,掺杂了假意,或许的确能骗很久,但之后,恐会彼此有磋磨,生出怨怼。
  再看另一对恋人,江项禹和晋薇,他们的情感至真至纯,哪怕避而不见,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感情这种事,是需要勇气的,不敢往前迈,就永远是痛苦和错过,一直把自己放的这么卑微,把对方放的那么卑微,一直在退让,所有人都得凌驾在你们之上,何谈幸福?
  朝慕云有些佩服湛书意,他对感情的处理态度着实超前,让人惊艳。
  他学心理学,观察的是人性,有很多共同的概率事件,比如感情破裂,走到离婚的夫妻,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一路恩爱幸福,走到最后的,自己价值排序里,夫妻的亲密关系,一定是在最前面的。
  一个男人如果认为父母年纪大了,父母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做儿媳的必须得让着,不管什么矛盾都先劝妻子说我们是小辈,就让让他们,我用别的补偿你……
  一时的‘补偿’能得到短暂的安慰,矛盾源头却并未解决,情正浓时,或可委屈自己,慢慢的就会变成凭什么,除非自己没有单独生存能力,否则这段感情一定走不到最后。
  你得知道,一直站在你身边,陪伴你,和你共承风雨,共担风险的,到底是谁……亲密关系的经营很重要,在他生活的时代,都有很多人看不清,这个古人就做到了。
  大厅安静了很久。
  穆氏才浅浅轻轻抬了抬手臂,小蛇在她腕间吐了吐信子:“你这般聪慧,肯定不止因为这个,就认定是我?”
  朝慕云颌首:“白菊花的品种,有两枝你拿错了,那是你新培育出来的品种,颜色虽像,但花朵绽开的态势,保持的新鲜度,都与众不同,皂吏们调查过,这种花,只你会种。”
  “连杀三人,你做的并不算太隐蔽,尤其这一次,连花枝都拿错了,或者你发现错了,只是懒了下,并没有拿出来调换,因为没关系,不算被抓到也无所谓,或者说——你就想被抓到。”
  “你已经受够了,不管湛书意之死真相是否能大白,都已经完成了复仇,之后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穆氏笑了下:“若世间都是你这样的官就好了,天下怎会还怕冤案?”
  厅堂静了一会儿,朝慕云又道:“你是如何邀约死者,并控制他们行为的?尤其俞氏,她自己采买的花,量并不小,你如何倾倒入河中?”
  以一个老年人的体力,似乎有些做不到。
  “约他们出来很容易,不必说我是谁,只要告诉他们我知道当年的事,且只是想讹些钱,他们不想秘密暴露,就会来,我甚至可以诓他们自己上船,他们以为有的谈,会试图说服我,会配合,”穆氏声音微缓,“俞氏稍稍有些心眼,接到邀约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和前两个人一样,都是要死的,她回信说当年之事她并不尽知晓,其实也是被那两个人骗了,她并不想杀湛书意,但做了帮凶就是做了,往事无法挽回,她说可不可以自己带白菊花过去,自己布置船。”
  朝慕云若有所思:“她想反杀你。”
  穆氏:“是,我自己用花妆点船,深知在里面做点手脚太容易不过,我不就藏起了我的小蛇?遂我假意答应,只要我答应了,其它的,怎么把花运到现场,怎么瞒过世人,她自己会打点好,她甚至会因我要求,把花放在固定的位置。”
  “但很明显是没用的,因不管船还是花,你都已经提前准备好,她的花,注定是要被你毁去的——”
  朝慕云道:“你会答应她,是想制造她自杀?”
  穆氏摇头:“并没有,和你推测的一样,我只要报完仇,别的都无关紧要,是活是死我都认,我答应她,只是想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乖乖来赴约,官府会误会,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朝慕云:“你跟他们都聊了什么?”
  “聊我夫身亡之事,”穆氏声音安静极了,“我问他们,对当年的事可曾愧疚?”
  “他们认错了?”
  “认错了。”
  “但你并没有想饶过他们。”
  “若是认了错便算,这世间哪来的因果报应?我当然要杀了他们。”
  “有一个问题,”朝慕云看着穆氏,“你最后说了什么,让他们那么害怕?”
  穆氏一笑:“他们都不认识我。”
  朝慕云懂了,经年过往里,一直是湛书意和死者的对抗,穆氏身居内宅,并没怎么出现,或者说,她出现过,给人的记忆点也并不深,她相貌不算太美,也不丑,算是清秀一挂,没太深的记忆点,几十年过去,当年不管是少女还是少妇,现在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言自己姓白,谁能想到她是早已‘死去’的穆氏呢?
  如果她在最后一刻说自己是未亡人,为丈夫报仇,死者怎会不震惊,恐惧?
  因为这个身份,才是封死他们所有生机的可能,不管怎么求饶,允诺什么好处,对方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必死。
  “房间一片黑暗肮脏,突然有一束光照进了,肮脏龌龊尽显,再不能遮掩,这束光便有了罪……”
  穆氏闭了闭眼:“我夫高洁风骨,堂堂正正,从未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只因被人害过,却没有老老实实闭嘴,还妄想收集证据翻天,死于静无人声之处……凭什么?”
  “我现在所为,他应该也不会喜欢,恐现在已头也不回的走过了奈何桥,再也不等我,可我不悔。”
  “这道光于别人是罪,于我却是救赎。我之出身过往,难以言于世人,我之心思,其实也没那么干净,是他一次次拉了我一把,始终相信我是他眼中那个,善良温柔的姑娘。我依他所言,没陪他去黄泉路,在世间多活了几十年,替他看山,看水,看孩子们长大,春赏雨,冬赏雪,待孩子们长大成人,处理事情有模有样,不需要老人扶着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死’了。”
  “往事和孩子们没关系,他们没必要参与,甚至没必要知道我假死,伤心一次就够,我没打算再回去。”
  “这是我的事。”
  穆氏睁眼,眸底一片看尽世情的沧桑——
  “我自己的事。”
  第44章 过不去
  穆氏话音落处, 众人一片唏嘘。
  灿烂阳光爬过地板,落在她银色发梢,折射着微光, 她已是花甲之年, 虽头发全白, 眼角皱纹写着岁月的痕迹, 但看起来身体很硬朗,精神也不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那些淹没在岁月里的往事,谁都没放过, 也没放过这个人。
  “不是。”
  她似乎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知道, 你们多多少少会为我叹一声可惜, 但我并没有揪住经年过往不放,也没有被困住,除了亡夫新死那几年难挨, 情伤过后,其实过的还不错。”
  她视线落在晋薇身上,声音轻浅——
  “那段时间,我仇恨困窘,辗转反侧,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 和你一样, 我想不通。想不通这世道,想不通这人性, 明明所有人都为话本子里的善良感动, 明明所有人都歌颂美德, 为什么到了生活里, 却挑剔这些善良的人太死板,不懂变通,劝他们改过?是世道就是如此,还是单只我们倒霉?”
  “我日复一日审视身边人和生活,每一天都在心里提出不同的疑问,想出答案,过后又觉得这个答案不对,重新寻找另一个,我好像世上那个最糊涂,最蠢笨的人,总是被各样人事影响左右,全然没自己的主意,觉得天地之大,唯我渺小的像个尘埃。”
  晋薇眼神怔怔。
  这些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因她现在就是如此,往前走会怀疑,往后退会怀疑,好像所有道路都是向她打开的,又好像所有道路都不对,她不敢往前迈,不敢有任何选择,到底哪样正确,这个选择真的是基于自己内心么……
  太多太多疑问,太多太多烦恼,外人看起来她在庸人自扰,她却觉得自己怯懦愚笨,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浑浑噩噩,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随便就做了选择。
  穆氏垂眼:“那时的我,最需要的其实是时间。疑问和否定,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要你敢于提问题,勇于在这些答案中思考选择,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你会知道你到底是谁,知道你为什么而活,知道你未来想要什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自此不会再迷茫,不会再不安,你要做的,只是找到你自己。”
  “我们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做出了对的选择,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我们只有努力,把选择做对。你会明白,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阻碍你的未来,你面临的问题只有一个——你想不想。你若想,所有困难都不是问题,你若不想,也仅仅是因为你自己内心不想,与其它无关。”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云山雾绕,但当事人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朝慕云也知道。
  这是一个过来人,对年轻人的安慰。
  人是在思辨中成长的,小时候接受各种知识,师长会告诉你要这样做,不能那样做,怎样是对的,随着慢慢长大,总有那么一个阶段,你会怀疑,这样真的是对的么?师长就不会犯错误,说的全都是至明真理么?朋友或其他人表达有反差时,到底该认同哪一个?
  今天觉得这个说的对,明天觉得那个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呢,真正的我的思想,在哪里呢,遇到不同的事,我该怎么办?
  这其实就是一个找到自己的过程,太多人会为此焦虑,着急想要打破困境,但其实不必着急,不断的思辨,不断的否定和选择,终会塑造出你与众不同的人格,这个过程可能有些长,可能会痛苦,但只要走过去,你就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朝慕云看着厅堂中满头银发的老人,能从她的平静眼眸里,浅浅笑纹里,看到她的豁达和通透,只是有些可惜……
  穆氏摸了摸缠腕间的小蛇:“随着年纪渐长,我一面照顾孩子们,一面用心经营生活,也得到了很多乐趣,我有我的花园,有孩子们承欢膝下,每逢年节,丈夫教过的弟子也会来看我,聊些经年,可惜……我还是忘不了他。”
  再之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就连刚刚这些话,若不是看着晋薇和江项禹实在可惜,她都不会多言。
  晋薇帕子掩面,哭得悄无声息,江项禹对着穆氏,认真的叩了三个响头,额头抵着地板,久久未能起来。
  他们对接下来的事,已有所预料。
  果然,穆氏非常配合,交代了所有案件细节,包括那张覆在死者头脸的素帕,那是湛书意生前最喜欢的帕子,她心中的确没有愧疚或后悔,杀人就是故意,甚至觉得这些人脏,恶心,不配她再看一眼。
  所作所为,皆为祭奠,对亡夫,也对过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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