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第15节
“不。”温翎说,他比划,【先回家,明天报道,后天上课。】
“挺好,以后咱俩就离得近了。”柯熠辞说,“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系上安全带,“走,我们去吃小海鲜。”
海鲜小馆位于南市的一个小门面,招牌不太显眼,柯熠辞去找停车位,温翎推门进入餐馆,率先感受到扑面的空调冷风。
店员热情地招呼道:“请问几个人?”
温翎伸出两根手指,店员说:“从这边上楼,楼上有空位,手机扫码点单。”温翎跟随店员的指示拾阶而上,临近饭点,二层并不比一层清静多少,他环顾人声鼎沸的大厅,视线落在靠近窗户的四人小桌。
穿过摆放杂乱无章的桌椅,总算到了小桌旁边,温翎还未落座,身旁的椅子便被一只手抢去,一个戴墨镜的男生叼着根牙签,对温翎说:“不好意思啊,先到先得。”
温翎皱起眉头,虽然内心不忿,但也没必要因为座位起冲突,他转头去找其他空位,奈何整层餐厅只有这一张桌子。服务员看到温翎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上前询问:“先生,请问您几个人用餐?”
温翎伸手比了个2,服务员还未说话,抢温翎桌子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现在的人啊真是傲慢,看不起谁啊连句话都不会说。”
面对这样的误解,温翎已经习惯,按照他原来的行事方式,必然打开平板电脑亮出自己患失语症的提示,但这个男生又抢他桌子又讽刺他,他并不想如此简单地放过男生。
柯熠辞停完车踏进餐厅,头顶的二楼传来骂街声:“欺负残疾人你有没有教养!”他打了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入眼是被顾客围在中心的墨镜男生,和站在外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温翎。
甚至有善良热心的大姨,一边数落男生一边牵着温翎带他到自己桌前吃饭。
“温翎!”柯熠辞来到温翎身边,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了?”
温翎摁开平板电脑,上面亮起一句话【我不会说话,我想要一张吃饭的空桌子。】他翻到下一页【明明是我先到桌子旁边的。】语句后画着一张委屈的哭脸,搭配温翎圆润无辜的杏眼,很难不引发人们的同情。
“没打架吧?”柯熠辞上下打量温翎,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伤口。
温翎摇头,他指向窗边的空桌,示意柯熠辞坐过去。
柯熠辞松一口气,拍拍胸口,庆幸温翎只是脾气好,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包子性格。他没有依照温翎的意思坐到空桌旁,脚步一转,来到墨镜男生面前,问:“你好,我是他的朋友,请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残疾人怎么了,残疾人就能瞎编乱造欺负人啊!”男生不服气地抬高声音,他指着站在后排的温翎,“他先刁难服务员的,我帮服务员说话有错吗?”
柯熠辞一把打偏男生的手,说:“说话归说话,别指人。”
闻讯赶来的店主是位东北大姐,见男生开始胡搅蛮缠,便开口道:“单听你一张嘴哔哔谁知道真的假的,何况人家小孩都不会说话。别吵了,我这店里有新换的监控,贼清楚。”她扭头问一旁的服务员,“刘姐,他刁难你了吗?”
服务员摇头,说:“人家不会说话,怎么刁难我啊。”
柯熠辞掏出手机拨打110,当着墨镜男生的面说:“你好,我报警,地址是哈密道这边的威海海鲜小馆,有人吵架。”
“消消气,都消消气。”店主对柯熠辞说,“我送你一盘菜品,这事就算过去了,行不行?”
“不行。”柯熠辞说,“我要他给我朋友道歉。”
“那不可能。”墨镜男生说,他一口唾沫啐到地上,“我就是蹲局子也不跟哑巴道歉。”
柯熠辞下意识看向温翎,生怕温翎被恶毒的言语伤到,哪知温翎的表情愈加冷淡轻蔑。温翎低下头,在平板上写下两个字【我要一个道歉】,他竖起平板,展示给围观的群众看。
“赶紧道歉吧小伙子,嘴咋这么硬呢。”坐在角落的大爷剥开皮皮虾,往嘴里填了一口,“死鸭子都没你嘴硬。”
“就是,素不相识的,哪来这么大仇恨。”店主说。
“什么素不相识,他是个小偷!”男生盯着温翎,“他把我堂姐偷走了!”
温翎和柯熠辞对视一眼,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男生一定是温瑞雪亲父母家的小孩。
警车“呜呜呜”地鸣笛停在楼下,两个警察走上楼,问:“哪位报的警?”
“我。”柯熠辞举手,“我的朋友和这位陌生人起了口角,具体事情您可以查监控。”
男生摘掉墨镜,他有一双和温瑞雪相似的瑞凤眼,眼白多于眼瞳,显得刻薄凶恶,他看着温翎说:“要不是你,我堂弟至于躺在医院起不来吗?”
温翎丈二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温瑞雪有个上初中的亲弟弟,但怎么会在医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沉默地看着男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把病痛怪罪在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
柯熠辞实实在在气得冒火,连轴转工作八天,他全部的期待是带温翎吃顿舒服的小海鲜,结果冒出来这么个小王八犊子破坏他的计划,老天爷就是不想让他过得好。
他抬高声音吼小男生:“你他妈闭嘴!”他看向警察,缓下声音,“这饭吃不成了,我们跟您去派出所?”
“你挺懂流程。”警察说,“不吃饭哪行啊,可以打包到所里吃,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我们下午两点的城际。”柯熠辞说,“我朋友赶着开学报道。”
“现在是……”警察看一眼手机,“十一点半,时间应该够,我们去看监控,你点菜吧。”
“好的,谢谢。”柯熠辞走到温翎面前,右手搭在对方肩上,轻柔地捏了捏,叹一口气,“真晦气,这都什么事儿。”
温翎将平板电脑收进背包,站起身跟柯熠辞下楼,他口齿清晰地说:“谢谢你。”
“谢什么,我啥也没干。”柯熠辞说,“别担心误车,我可以开车送你们回去。”
第24章 开学日(二)
温翎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鱿鱼圈,看着墙上“依法调解,构建和谐”的标语,缓慢地往嘴里填米饭。
“这个好吃。”柯熠辞将辣炒花蛤推到温翎面前,“给。”
温翎说:“谢谢。”
两个人吃到一半,警察推门进来:“呦,还没吃完啊?”
“马上。”柯熠辞捧起碗狼吞虎咽,温翎放下筷子,他没心思吃饭,抽一张纸巾擦擦嘴,看向警察,等待对方下一步的指示。
“跟你们吵架那孩子才十六岁。”警察捞一把椅子坐下,“他家长正往这边赶,你们的诉求是?”
“道歉。”柯熠辞说,温翎点头。
“我多余问一句,那小孩说你,”警察看向温翎,“偷了他堂姐,是什么意思?”
温翎掏出平板电脑,打下一串字符,递给警察看。
【我不认识他,更不认识他的堂姐。】
“你的意思是,你们俩素不相识,他瞎编的?”警察说。
温翎写【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柯熠辞看见温翎的解释,没有多加说明,他相信温翎有自己的主意,并不干涉温翎的决定。
男生的家长赶到派出所,只一眼,温翎便认出中年男人是和温瑞雪约见的人。男人看到温翎也一愣,伸手拉走男生,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乱说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爸,你不是……”男生话没说完,被中年男人厉声呵斥:“闭嘴,不要再给我找事了。”
警察看看温翎,又看看气氛诡异的父子俩,问:“你们真不认识?”
“不认识,我儿子经常记错人,脑子也不好使。”男人操着一副浓重的河南口音,“我给这位小哥道个歉。我带儿子来天津打工,人生地不熟,我儿子不记路又不认人,给我找了许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温翎摆摆手,不欲与这对父子耗时间,转身走回调解室,拿上背包,看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十二点半,他朝柯熠辞比划【我们走。】
离开派出所,柯熠辞说:“这男生和你妹妹有关系?”
温翎点头,他比划【我想去一趟刚才的餐馆,拷一份监控录像。】
“好。”柯熠辞调转车头。
开车时不方便看手语,温翎磕磕巴巴地开口:“他们,跟踪。”
“跟踪我。”温翎说,“就是,那个,”他慢腾腾地蹦字,“男生,年轻。”
“跟踪你的男孩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柯熠辞说。
“嗯。”温翎应道,随即沉默下来,盯着窗外掠过的景色,神色郁郁。
柯熠辞伸手,温热的掌心覆盖温翎的手背,他说:“别担心,我陪着你。”
温翎的视线掠过后视镜中柯熠辞的双眼,没搭腔。
过去连续三年的失约,温翎并不相信柯熠辞的承诺,他轻轻抖开柯熠辞的手,拿起手机给妹妹发微信。
车内的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柯熠辞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再次做出承诺,也许是这段时间他和温翎的相处过分融洽,让自己产生了与温翎亲密无间的错觉。
弥补错误是个伪命题,无论多么努力地涂抹伤口、掩盖印记,裂痕始终存在,伺机爆发,炸醒周围自以为做得不错的人们。
柯熠辞抿唇,收回手掌,把车停在海鲜小馆门口,说:“我们到了。”
温翎推门下车,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留意身后柯熠辞越走越慢的脚步。
海鲜小馆的老板认出温翎,招呼道:“这么快?来来来,进来坐, 你们聊得怎么样啊?”
温翎回头看向柯熠辞,柯熠辞从负面情绪中猛然清醒,他说:“那小孩道歉了,他才十六岁,我们没追究。”
“十六岁说话这么难听,不知道家长怎么教育的。”店主说。
“嗐,谁知道呢。”柯熠辞说,“我们想拷一份监控录像带走,就吵架那段。万一他们再来找事,我们能拿出来证据。”
“可以可以,电脑在这边。”店主打开收银台后方的电脑,“我怎么发给你?”
“我来吧。”柯熠辞说。
温翎看着柯熠辞忙前忙后的身影,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瓶薄荷绿茶,扫码结账后将一瓶绿茶放在柯熠辞左手边。
“好了。”柯熠辞关掉电脑屏幕上的微信页面,站起身,拧开绿茶盖子喝一口,对温翎说,“我把视频发你了,记得下载保存。”
温翎点头,朝店主比划【谢谢】。
“他说谢谢。”柯熠辞翻译。
“谢什么,小事儿。”店主摆手。
“我们去赶车了,有空绝对来你店里吃饭。”柯熠辞说。
“快走吧。”店主大姐豪爽地说,“别磨蹭了,一会儿误车了又。”
温瑞雪坐在箱子上玩手机,只听玄关处的门锁被拧开,温翎迈过门槛踩在换鞋垫上,他朝温瑞雪比划【有人跟踪我。】
“什么?!”温瑞雪惊讶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车上说。”柯熠辞说,“这两个箱子都要带走?”
“是的,小箱子是我哥的,大箱子我的。”温瑞雪说。
温翎拎起自己的箱子,柯熠辞拎起温瑞雪的箱子,温瑞雪追在后面说:“哎不用,我自己来。”
“客气什么,打游戏时候抢我人头你怎么不客气点。”柯熠辞说。
温翎忍俊不禁,眼中盛满莹亮的笑意,瞥了柯熠辞一眼,转身下楼。柯熠辞顿时鸡血上头,甚至想把箱子顶在脑袋上哄温翎开心。
汽车去天津站的路上,柯熠辞将餐馆里发生的冲突绘声绘色地给温瑞雪转述一遍,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生生把故事讲成单口相声。
“咱们小羽真招人喜欢,我上去的时候,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已经把对面骂成残血了。”柯熠辞说,“会讲话有啥用,越讲越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