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第4节
师嵘刚洗过澡,吹干头发,正好接到儿子的电话,她摁下接通键,两双一模一样的杏眼对视,师嵘声音轻快地说:“小羽,想妈妈了吗?”
温翎不好意思地抿唇,他尝试着开口:“想。”
师嵘最喜欢听儿子说话,在她耳朵里,儿子的声音就是天下最美妙的音乐,她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温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
“有多好,跟妈妈说说。”师嵘鼓励,她叫来书房里的丈夫,“温德泽,过来看你儿子!”
“来啦。”温德泽小步快跑进入师嵘的镜头,“小羽,想爸爸了吗?”
“……”温翎时常被父母的热情直率弄得不知所措,他点头,“想。”
“好乖。”温德泽说,“今天店里有生意吗?”
温翎摇头,师嵘说:“那为什么小羽很高兴啊?”
温翎拿起胡萝卜玩偶,面对镜头晃了晃,他说:“朋友。”
“我听小雪说了,你朋友送你的?真可爱。”温德泽说。
师嵘问:“是你一直等的那个朋友吗?”
温翎点头,他低头捏了捏胡萝卜上的笑脸,重新抬起头看向屏幕里的父母,弯起眼睛笑:“我,”他指指自己,“等到。”
“我们小羽是最遵守诺言的小孩。”温德泽说,他语气温柔,若温翎能讲话,声音必定和他一样温柔亲切。
师嵘本想问问儿子男朋友的事,看到温翎如此开心,她放弃询问转而聊起别的话题:“听小雪说,你想办个兴趣班?”
温翎塌下肩膀,说是兴趣班,实际只招到了柯熠辞一个人,还是因为好朋友之间的捧场,他点头,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模样。
“要不要妈妈帮忙?”师嵘问,“我有几个朋友的小孩也想学画画。”
温翎比划【你的朋友都在北京,我想在天津教课。】
温德泽绞尽脑汁地思考他在天津的朋友,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派的上用场的渠道。
温翎比划【没关系,我收了一个学生,我教他一个就可以。】
“一步一步来。”温德泽说,“我们小羽最有耐心了。”
温翎说:“好。”
在爸爸眼中独占所有世界之最的温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比划【我去洗澡,外面好热。】
“去吧,我们也睡觉啦。”师嵘挥挥手。
温翎比了个心【爱你们。】
温德泽大大方方地说:“我们也爱小羽。”他们格外珍惜和温翎的每一次通话,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
结束和父母的聊天,温翎踏进卫生间洗漱,一身清爽地敲敲温瑞雪的房门,被温瑞雪拉进卧室一起玩游戏。
温瑞雪对着手机中的队友们宣布:“我哥来了,下把必须赢!”
队友们同样兴奋:“冲冲冲。”
于是温瑞雪负责精神攻击,温翎负责战力carry,一路杀上紫禁之巅。
第6章 学画画
上午十点,温翎拉开杂货铺的玻璃门,温瑞雪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小店名叫“藏宝阁”,位于天津市和平区五大道的一处小洋楼内,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店面立在一整条街的西餐、私房菜和看不懂店名的咖啡馆中间,竟不显得突兀,偏偏带着几分神秘的味道。
小洋楼有三层,一楼是藏宝阁的主营业务区,摆放着温德泽和师嵘从各地收来的稀奇收藏,二楼是画室和休息区,三楼是仓库,少有人去。整栋楼的产权归属于温翎的爷爷,老爷子是老天津人,年轻时经营漕运,富贾一方,退休后腿脚不利索,将小洋楼留给儿孙折腾,自己则搬进电梯房安享晚年。
温瑞雪闲坐着无聊,跑到马路对面的水果店买了几个水蜜桃,用塑料袋装着提溜回来,踏进店里,温翎不在一楼。她噔噔噔跑上二楼,画室的水槽积满了水,温翎双手拿着一堆画笔洗洗涮涮,他摁下排水阀,脏水咕咚咕咚地流走。温翎擦干净笔和调色盘,偏头看向温瑞雪,疑惑地挑眉。
“吃桃吗?可甜了。”温瑞雪抬起塑料袋,晃了晃里面的桃子。
温翎摇头,
“好吧。”温瑞雪将水蜜桃放在水槽旁边的台面,视线在温翎清洗干净的画材上停留,问,“今天画什么?”
【教朋友画。】温翎把画材搬到桌子上,苦恼地挠挠头,比划【他没学过画画,不知道怎么教。】
“你自己怎么学的画画,你就这么教呗。”温瑞雪说。
温翎沉默半晌,比划【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
“……”温瑞雪选择性忽略哥哥的凡尔赛发言,说,“教成啥样算啥样,反正也就一百块钱。”
虽然价钱便宜,但学生是柯熠辞,温翎不想让好朋友觉得自己太没水平。他铺开一张a4纸,拿起铅笔在上面描绘几下,一只昂首挺胸伫立枝头的喜鹊跃然纸上,温瑞雪赞叹:“哇……”
温翎放下铅笔,询问温瑞雪【这个很简单,你觉得他能学会吗?】
温瑞雪犹豫地说:“我觉得够呛。”
温翎陷入沉默。
楼下小店的门被敲响,温瑞雪跑下楼,打开门,柯熠辞笑着招招手:“上午好,你哥哥在吗?”
“他在楼上的画室。”温瑞雪侧开身体,让柯熠辞走进来,她问,“你以前学过画画吗?”
“没有。”柯熠辞诚实地说,“不过你哥能教会我的,他可是个天才。”
温瑞雪对这一点不做评价,她对柯熠辞说:“你从这边楼梯上去,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看店。”
柯熠辞求之不得,他点头:“好的,谢谢你。”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入眼是温翎坐在桌边、左手托着腮帮子写写画画的样子,他开口:“小羽!”
温翎抬头,一双杏眼顾盼生辉间多了几分苦恼,他立起左手边的平板电脑。柯熠辞走到他身边,看清楚平板里播放的内容时呛了一下,温翎正在看初级画画教程。
“你从平板里看教程,然后来教我?”柯熠辞憋住笑,“那我为什么不直接看平板?”
温翎啪嗒一声扣下平板电脑,朝柯熠辞比划【因为我教得比他好。】他的眼睛光彩熠熠,似乎对教程有不同的意见,他将铅笔塞给柯熠辞,指了指圆凳,柯熠辞遵从他的指令坐下。
温翎把a4纸放到柯熠辞鼻子下方,挥动铅笔整齐地排线,敲敲桌面,柯熠辞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排线。温翎天赋异禀,手又稳又快,柯熠辞便没有那么敏捷了,他的线弯弯曲曲,有粗有细,距离不匀。温翎尝试教了好几遍,柯熠辞身体力行向他证明什么叫孺子不可教也。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温翎深吸一口气,放慢速度,极有耐心地一步一步教柯熠辞基础技巧。奈何柯熠辞实在不上道,教了一个小时,毫无进展,温翎皱着眉头凝视柯熠辞笔下歪歪扭扭的排线,柯熠辞心虚地捏着铅笔,小心翼翼地查看温翎的脸色。
【休息一会儿。】温翎抓起柯熠辞的草稿纸,气闷地坐到一边翻弄平板电脑,寻找靠谱的初级教程。
柯熠辞尴尬地说:“我是不是太笨了。”
温翎摇头,他比划【是我教得不好。】好在他脾气温和,耐性十足,找了几个教程后,他决定从简笔画的角度入手,教柯熠辞画火柴人。
温瑞雪上楼查看进度,她问:“怎么样?”
柯熠辞说:“情况不太好。”
温翎拿起水蜜桃塞给柯熠辞,比划【你吃,我想想怎么办。】
“万事开头难。”温瑞雪安抚柯熠辞,她看向温翎,“外面太阳特别大,热死了,你吃雪糕吗?”
温翎没心情吃东西,他摆摆手,指向柯熠辞,柯熠辞说:“我也不吃,谢谢小雪。”
“好吧,你们继续,我下楼了。”温瑞雪离开二楼,柯熠辞剥开水蜜桃的皮,咬了一口,汁水流到手腕处,温翎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问题出在成就感,对于初学者,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技巧和深厚的功底,快速完成一张画作,建立信心是关键。温翎关上平板电脑,挪动板凳坐到柯熠辞身旁,执笔在纸上画下一个叉腰的火柴人,敲敲桌面,示意柯熠辞模仿着画。
柯熠辞挑眉,快速画下一模一样的火柴人。
温翎又画下一个踢腿的小人,柯熠辞跟着画一个。、
接着,打太极的小人、跳芭蕾的小人、弹钢琴的小人、打弹弓的小人、堆雪人的小人……一个个小人布满白纸,柯熠辞扬起唇角,他画了一只趴在窗户旁的小人,小人圆圆的脑袋上支棱着三根头发,翘着脚托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往窗外看。
温翎鼓励地比划【真可爱。】
柯熠辞得到夸奖,高兴地提需求:“老师,我想画一只老虎。”
温翎随手画了一只卡通老虎,圆脑袋圆耳朵圆眼睛,头顶一个王字。柯熠辞照着温翎的画临摹,有模有样地复刻一只小老虎,又在小老虎脑袋旁题字“嗷呜”。
两个小时的画画课堂瞬息而过,平板电脑响起闹铃声。柯熠辞意犹未尽地放下铅笔,将铺了两张a4纸的草稿拾起来打算扔掉。
温翎挡住柯熠辞的动作,他打开塑料文件夹,在两张草稿纸标注日期和顺序,装进文件夹,又贴上标签放进窗户旁的书柜里。
柯熠辞跟上温翎的脚步走到书柜前,放眼望去,书柜里一排排红蓝黄绿的文件夹,夹子的侧面标注日期,他问:“这都是你的练习稿吗?”
温翎点头。
柯熠辞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温翎点头。
柯熠辞弯腰蹲下,抽出柜子最后一排日期最早的一个文件夹,他念道:“2010年夏,这时候你应该是……八岁?”他盘腿坐在地上,打开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摞着一叠画,笔触稚嫩,画面充满童真,主体是一只喜鹊。往后翻几页,各种各样姿态的喜鹊栩栩如生,柯熠辞几乎能够想象到幼小的温翎站在树下仰头观察喜鹊的可爱模样。
除了喜鹊,还有灰斑鸠、麻雀和戴胜,柯熠辞说:“这么喜欢画鸟,说不定你能做一个鸟类学家。”
【还有别的,不止是鸟。】温翎比划,他抽出一个标记为“2014年夏”的文件夹,翻开是一副风景画,柯熠辞一眼认出画的是天塔。再翻几张,画风逐渐幽默,打呼噜的钓鱼大爷、挤不上公交车的买菜大妈、追飞盘绊了一跤脸着地的柯基犬,以及气球不慎飞上天站在街头哇哇大哭的幼儿园小姑娘。
柯熠辞边看边乐,他说:“这个夏天我要把你的草稿都看完。”
温翎轻快地眨眼:“好呀。”应是心情放松,尾音绵长,听起来又甜又软,像极了蓬松的棉花糖。
第7章 恐高
“你下午做什么?”柯熠辞问。
温翎比划【和妹妹一起看店。】
“别看店了,咱们出去玩。”柯熠辞鼓动,“我有两张水上乐园的通票。”
温翎犹豫,他倒不是怕水或者不会游,相反他游得很好,下水活泼得像条白鲢,但留妹妹一个人站店……他不放心。
“你担心瑞雪。”柯熠辞领会了温翎的意思,他走下楼,问温瑞雪,“小雪,你下午有安排吗?”
“怎么,你想带我哥出去玩?”温瑞雪看透了柯熠辞的潜台词,她说,“那正好,我找朋友看电影去,下午我把店关掉就好,反正没人来。”
温翎下楼,手肘不慎碰到台面的摇头娃娃,娃娃一边摇头一边咯咯咯笑,吓了温翎一跳。温瑞雪拿起娃娃塞到柜台最底下,吐槽道:“不知道爸妈怎么想的,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买这些东西吧。”
温翎无奈地比划【你把爸妈也骂进去了。】
温瑞雪耸肩,但不道歉。
柯熠辞问:“那……我们走吗?”
温翎比划【稍等】,他转身跑上二楼,翻找出泳裤和泳镜,和一瓶防晒霜,又把零碎的小物件装进背包,跑下楼在柯熠辞面前站定,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仿佛准备出门春游的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