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小绣娘 第29节
乔琪一把搂过她来:“谁敢说我家小姑娘丢人,我便扒了她的皮。”
灵香儿锤了他一下:“别又没个正经。”
又靠在他的胸口细细碎碎的讲道:“我小时候我娘倒是教过我许多规矩,如何走路,如何说话,但我现在也记不得太多了。
乔琪哥哥要么你在宫里帮我寻个麽麽教教,省的显得我没规矩。再说,我们这府里都是小太监,灵熙又整日的缠着柔娘,我想出去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乔琪被她缠的不行,便哄道:“你若是非学了才安心,那我明天便去和宛贵人说说,叫她安排两个知心的人送来府上。”
宛贵人便是宇文翎羽的生母,从前也是和徐绣娘一样受过陆皇后的恩惠,可惜性子太软,出身又低微,并不得宠,有了宇文翎羽之后才勉强封了个贵人。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宫中果然安排了两名侍女过来,两人都差不多到了出宫了年纪,看着有二十三四岁。
个子高点的叫青虬,个子低点的叫紫燕,都是宛贵人身边的可信人。
两人见了灵香儿便都福了一福,因着灵香儿现在还没有身份,便只唤了声:“主子。”
从这一日开始灵香儿便和青虬紫燕好好的学起来了规矩,因着她娘徐秀娘从前是伺候皇后的人,因此小时候也在仪态上面给灵香儿好好教养过,她又上过学堂,虽不比世家贵女般端方,可却别有一种即自持又生机的娇憨明朗,倒是惹人喜欢。
一晃几日便过去了,这一日便到了该去将衣裳取回来的时间,因着明日便要入宫见皇后,绣衣阁又在城南,离家甚远,一来一回要耽搁不少时间,灵香儿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便安排了紫燕把衣服取回来,她自己则在家跟着青虬好好学规矩。
两个时辰以后紫燕终于回来了,笑盈盈道:“主子,我在铺子里看过了,这衣裳做的真好看,主子的眼光好,后日入宫定能艳冠群芳!”
她边说着便把衣裳拿出来给灵香儿,灵香儿定的是件桃花云雾烟罗裙,另外配了一件缎织掐花对襟外衫,这两件衣赏不艳丽也不平淡,不扎眼也不寒酸,正好得意。
因着衣裳有些繁复,青虬和紫燕便帮着灵香儿更衣,紫燕一边穿一边道:“明天我再给主子盘个追月髻,更是相得益彰!”
灵香儿看着面前的铜镜,果然人靠衣装,竟衬得她人比花娇,温柔又明朗,紫燕便撺掇着灵香儿到花园里走走,顺便穿上这套衣裳,练练走路的姿态。
三人便到了院子里,倒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暖阳洒在了灵香儿的身上,更为她平添了一份柔情。
青虬顺着那日光去看灵香儿的襦裙,竟一时控制不住,低低的“啊!”了一声,香儿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脸色都变了。
她凝着眉道:“主子恕罪,这件衣裳不可穿。”
紫燕不解道:“怎么了?”
青虬掀起灵香儿这条裙子的下摆,紫燕一看也变了脸色,竟隐隐的微不可察的用和裙子同样颜色的线绣了一只凤凰!
凤凰是她灵香儿能穿的吗?宇文乔琪莫说不是太子,就算是太子也没见过太子妃便能穿上凤凰的,这把皇后置于何处?!
紫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怪奴婢查的不细致,奴婢这就去找他们!”
青虬骂道:“紫燕,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没看细,若是主子穿了是要掉脑袋的!”
紫燕哭的稀里哗啦。
灵香儿默了一会儿,抿唇道:“不怪紫燕,这是有人故意用了隐色的绣线绣的,她在店内没有日光是看不出来的。”
紫燕骂道:“此人真是心狠的毒辣人!不过主子你初来乍到,是与何人结怨了要对主子置于死地?”
青虬道:“怀璧其罪啊!幸亏我们今日穿出了园子,发现的早,明日便不穿了。”
紫燕道:“若是不穿,那穿什么?”
三人一时便都无话了。
是啊,灵香儿的出身大家都是知晓的,若是明日再穿的不成体统,更是让人抓住了她德不配位的话柄,就算她一个人无所谓,少不得最后嘲笑的也是豫王府和二殿下。
若是她穿了这件衣裳便更糟了,如今朝中这局势,她一个无名无份的人便敢穿凤凰,简直是也把宇文乔琪带入了深渊。
若是重新再做现下这时候肯定是来不及了啊!
紫燕深深觉得是自己闯了祸,在宫里的时候宛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帮衬着二殿下的,如今竟然出现了这样的疏漏,她心急的跪在地上去看灵香儿的裙摆,想着能不能补救。
她曾经是宫中司衣坊的绣娘,对于女红之事颇有研究,可正是因为知晓才急得落下泪来。
这做衣裳的绣娘,显然是下了决心不让改变花色,把那凤凰都用缠针、盘针、接针、滚针、旋针各种交替绣的,那凤凰面积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裙摆,无论想改成什么形状,针脚走线都会乱起八糟,断断是穿不了了!
她心急如焚,哭道:“这可怎么办啊,主子,都怪我!都怪我!”
灵香儿年纪虽然小,但她从小经历过父母双亡一人料理后事又撑家立业的局面,性子是极稳的,此时反倒柔声安慰紫燕:“快起来吧,怪你做什么,我们便好好想想补救的办法才是紧要。”
第41章 隐色绣
三人一并进到了屋内, 灵香儿已经脱下了衣裳,她捧着那件衣裳的裙摆细看了一会,又闭着眼若有所思, 紫燕和青虬急得额头冒汗可也不敢言语。
过了好长时候, 灵香儿终于开口:“紫燕,你从前在宫里是做绣娘的?”
紫燕点点头。
“那这隐色的绣线宫中可有?”
“主子若是需要,奴才定然取回来。”
灵香儿道:“你现下便入宫, 不管用着什么办法, 日暮十分务必把隐色绣线取回给我。要两捆。”
紫燕得了吩咐, 急急忙忙的赶向宫中。
灵香儿便铺开了纸开始画图样, 青虬是个稳重的, 也不多言语, 只在一旁帮着灵香儿研磨。
过了一会儿, 紫燕还没回来, 宫里的小太监却先来了,通传说:“今日渊王与豫王爷有要事相商,豫王爷让奴才来和姑娘说一声, 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青虬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本来还想着靠着二殿下帮主子解围,现下看也是不成了。
灵香儿倒是镇静, 并没有多问, 还为通传的小太监打了赏, 让他回去告诉乔琪, 家中一切都好, 勿念。
另一边紫燕终于寻到了两捆隐色绣线, 兜在怀里往回赶, 但心里却七上八下, 她方才问了宫中的掌事绣娘,虽并未具体说明,但却说了若是一个绣样用了缠针、盘针、接针、滚针、旋针面积又大再想改图样,该用什么针法能成,可掌事绣娘连着宫里的几个老师傅都是摇头,说还是重新绣一件吧!
她惴惴不安的把隐色线交给了灵香儿,香儿却莞尔一笑:“回来的正好。”
然后便坐在红木架子旁开始做女红,紫燕在一边冷眼看着,也不敢吭声,只觉得主子是在乱绣...
青虬也轻轻叹息,心道:主子这是想胡乱绣了拼一把?常在宫中的女子哪有不会女红的,看着灵香儿的起针走线除了乱秀,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
如此倒是一直忙到二更十分,灵香儿总算是绣完了,她疲惫的伸个懒腰,便心大的去睡了,青虬和紫燕可睡不着,她们俩拿了主子绣的衣裳在烛台边细看,可这隐色线不在日光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青虬又去翻箱倒柜,只再去找合适入宫穿的衣裳。
因着一夜睡得不错,第二日一早灵香儿精神也好,她便先去沐浴,青虬又细致的给她化了个妆,紫燕也给她盘了追月髻,要说这俩人不愧是宫里伺候娘娘的,如此一来灵香儿的倒是看着娇憨又灵动,及其美丽。
只是这俩人眼下都泛着一层乌青。
妆容和发髻妥帖之后,终于该更衣了,青虬面有难色道:“主子,我昨日又寻了两身衣裳...”
灵香儿笑道:“别担心,我都绣好了,就拿昨日的衣裳吧。”
青虬心道:主子这是急得失心疯了吗,只要略懂女红的都能看出来她昨日是乱绣的,因着隐色线不在日光下看不真切,这位不但是乱绣还是盲绣!
她叹了口气,将衣裳给灵香儿换上,若是没有那个凤凰,这衣裳倒是衬得主子国色天香!
紫燕道:“主子,要么您今日见了皇后娘娘便说什么也不出去。”说完又觉得做不到,既然有人有心要害她们主子,必然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如此想着又万分懊丧的红了眼圈。
灵香儿这边才收拾妥帖,那边宫里来接的轿子就停在了门口,灵香儿便起身跟着小太监上了轿子,青虬和紫燕把她送到门外,日光照在她的襦裙上面,两人见了皆是一怔。
深宫红墙肃穆威严,灵香儿透过轿帘的缝隙向外面望去,只觉得这恢弘优雅高贵华丽的紫禁城,因为载了太多人悲欢离合而倍加沉重。
可她转念又想到这里是乔琪的家,脚下的青石御道是乔琪哥哥踩过的,幼年的顽皮的乔琪,少年的芝兰玉树的乔琪,还有现在还在这里的风华正茂的,她的乔琪。
她想到这里,嘴边便勾出个笑来,再看这紫禁城便觉得多了一份温馨的暖意。
“姑娘,到了。”轿撵落到地上,灵香儿抬头望向坤宁宫的牌匾,想起她的母亲和陆皇后的事,眉头不由得蹙了一蹙。
坤宁内,刘皇后身着绛红色凤凰祥云锦缎,端坐在凤椅之上,双手交叠,因着保养得意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她的手边依次坐着各宫的妃子,其中便也有宛贵人。
灵香儿跨过朱漆高门,见到了刘皇后,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刘皇后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只宣她平身,可也没有赐坐。
正在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站在灵香儿边上笑盈盈的拜见了刘皇后,刘皇后的神色立刻温柔了许多,只道:“莹儿好几日没来看过本宫了,最近本宫新得了些荔枝,你从小便最爱吃,也正给你留着。”
那人便带着点撒娇道:“臣女谢恩。”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广平郡主冉莹。她的母亲是刘皇后的嫡亲姐妹,刘皇后便是她的亲姨母,也正是因着这层关系,广平王向皇上提亲的时候,皇上便同意了。
若是论起身份没有比广平郡主更合适的人选,若是论上容貌品行,那两人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皇室娶亲这些身份地位才是第一个要考虑的,若是日后与妻子不睦,尽可以纳妾,喜欢什么样的寻什么样的便是。
因此,康仁帝是断断没有想到宇文乔琪是会断然拒绝的。
刘皇后给广平郡主赐了坐,也再没有只让灵香儿站着的道理,两人便都得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灵香儿坐在后排,离着宛贵人倒是近,她几次和宛贵人的目光对上,都觉得的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情真意切,十分动情,灵香儿心里便有些纳闷。
刘皇后倒也没有过多的为难灵香儿,只寻常的问了几句话,倒是她身边的贵妃想用出身寒碜一下灵香儿,明知故问道:“我听闻这位姑娘是岷县的?”
灵香儿点点头。
“家中是做什么的?”
“仰仗着皇上的福泽,现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我家虽是升斗小民,但陛下看重百姓,我们开个铺子也把生活过的有声有色。”
灵香儿如此说着那贵妃也没什么话好说,皇上都如此看重百姓,她总不能露出对升斗小民不当回事的态度了,她吃了憋,却仍再接再厉:“那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呢?”
“家中还有个妹妹,我幼时父母便过世了。”
“那姑娘定然家中颇丰了,莫不然一对孤女又是如何度日?”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灵香儿从前是走街串巷做生意的,她们都是大家闺秀的贵女,自然觉得上不了台面,隐隐约约又带着几分女子抛头露面便是不端方的讥讽来。
灵香儿却不卑不亢:“我开绣庄做生意养活自己和妹妹,我家虽是平民人家,但我父母爱重我和妹妹,自幼便也读书识字过,幼年虽然遭遇了不幸,也靠着家人爱意的支撑,从未想过去他人府上为奴,是个自由自在的良民身份。
当今天子开明,我朝民风开化,治安也好,才有了我们女子也能靠着技能做个匠人过活的盛世,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拿自己应得的银子,爱自己想爱的人。”
她说完有露出个明朗娇憨的笑来,如此听来,她虽然日子过的苦,但却是过着这些深宫中的女子人人都羡慕的日子,她的命运她牢牢地攥在了手中,可她们的命运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方才阴阳怪气的贵妃见灵香儿对自己的出身并不自卑,一副坦荡泰然的态度,倒显得她小人之心,脸上讪讪的了。
因着灵香儿句句都在夸赞着皇上,众人也挑不出错处,四下里便一时寂静无声了。
还是广平郡主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女方才来时见今日秋高气爽,园子里的菊花开的正浓,不过便去游园可好?”
刘皇后赞许道:“还是莹儿脑子活。”
广平郡主得了皇后的赞许,睥睨着灵香儿,一副要看好戏的神色。
另一边宇文乔琪硬是被大皇子宇文渊和一众大臣缠了一夜,先是说朝堂又是说边关,最后说到了陛下的病,宇文乔琪开始疑虑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担忧着灵香儿,又想到家中有柔娘,定然是一人当关,万人难进的局面。
如今这种局势,宇文渊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直接对灵香儿动手,但他还是派个小太监去家中探望了一番,听他回来带了灵香儿家中一切都好的口信方才放心。
他又细问了灵香儿在家中做什么,那小太监道:“姑娘在做女红。”
乔琪便更放心了,只当他不在家灵香儿闲来无事做女红呢。
宇文乔琪是个绝顶聪慧的人,但却完全没有疑心过有人会在灵香儿的裙子绣花上动手脚,只因在他眼里这世上的女子只分成两类:一类是旁人,一类是他家的小姑娘。
旁人他全无兴趣,所以旁的女子穿了什么衣裳是何绣样,他也完全没入过心,根本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