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锦绣 第7节
周管事再次千恩万谢一通,余下众人也纷纷开口道谢,元绣她这一趟只是来认认人,并非要立规矩。
眼下庄子里看着一切如常,也没什么需要她提点敲打的,周管事在庄子里待了一二十年,比她这个门外汉好得多,她只需看好不出岔子便可。
上回来时只看了田地,到没细瞧这庄子里头。
小红有些拘谨的走在前头,给元绣指:“前院我跟爹娘还有银花婆婆住着,靠马厩的那间屋子如今是马大叔在住,后院都是做仓房的,宋大叔如今就住仓房,捎带看粮食,不过今年没有收成,我们吃的都是往年的陈粮。”
话说的多了,小红也没了畏畏缩缩的劲儿。
院子说是两进,也只是中间稍微隔了一堵墙,这一来也能更好的护着粮食,元绣略略看过,应当是够庄子上的人吃到年后。
虽说今年田地没出息,不过该养的牲畜都还是好生喂着,庄上那些头牛、骡子跟毛驴都养的油光水滑的,车夫老马专负责牲畜,庄子上唯一的那匹很有些年纪的马更是他的命根子,年年进京都要靠这匹马。
元绣看过以后就跟着小红回了前院儿,往年若养些家禽,则都是小红跟银仙婆婆管着,今年没有养,因此二人也就闲着了。
中午留在庄子里吃了饭,饭毕元绣又叮嘱周管事里里外外多上心,夜里用火多加注意,这才赶着驴车离开。
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半晌了,湖里网才收起来,这时候天已经很冷了,不收起来立刻就能结上冰,再拖下去网都要冻在湖里。
已经捞上来的鱼撂在岸边,刚捞起来还活蹦乱跳的,这会儿都一动不动了。
因着之前赵家起屋子,元绣十分客气,中午给大家吃的伙食叫秋收后的村里人身上添了不少肉,所以这回分鱼大家有意无意多给了赵家几条大鱼,别小看几条鱼,在没甚油水的乡下,什么肉都是好东西。
鱼是按人头分的,赵家虽只出了一个人,但也得了八条鱼,还有半桶鲫瓜子、猫鱼那些指头长的小杂鱼。
小杂鱼哗啦啦倒在院子里,李氏挑挑拣拣,稍微大些的都留着晒鱼干,小些的得赶紧吃掉。
元绣还真没吃过这种小杂鱼,倒是荷香眼巴巴地看着李兰花,口水恨不得拖到脚面上。
元绣自屋子盖起来以后,还没怎么做过饭,兴许是在宫里拿了这么多年锅铲,这会儿不自觉的就想离远些,这会儿看大家都期待的盯着这些小杂鱼,便撸起袖子,准备烧个杂鱼锅。
如今柴米油盐都尽有,一锅鱼自然炖的香喷喷的。
饭间元绣只看着一家人吃,自个儿动了两筷子便歇了。爹老实,娘寡言,外加两个还没长大的侄儿侄女,元绣竟然觉得心安,比手里握着多少银子都心安。
荷香从外面喂完鸡崽儿回来,如今天冷了,鸡崽儿又小,不敢不精心养着,天天都是米糠拌粥,吃的比人还精贵,好在这些鸡崽儿都活蹦乱跳的,一个都没死,不然荷香都要呕死。
明儿刚好十五逢集,年前最后一个集是大集,荷香说带个肉包子进去,买完东西出来都成了馅儿饼。
过年要买的东西一般都趁着这次集上买齐了。兴安还小,也不大说话,要是挤丢了恐怕找不着人,所以不好带着,倒是荷香愿意跟着去看看,李兰花也在元绣的再三劝说下跟着一道去了。
仨人一道出门,独留赵大胜跟兴安两人在家。
针头线脑该添置的都得添置,再有瓜子点心过年要摆上桌的东西也都要置办齐全。元绣料想的不错,整条街上人挤人,荷香显然还没忘上回吃的那个大肉包子的味道,路过包子摊的时候狠吸了一口气,元绣哭笑不得,买了两个包子叫她捧着吃。
镇子也就这么大,周管事带着赶车的老马出来采买年货,迎面碰上元绣娘仨,老马忙不迭停下车打招呼,周管事也从骡子车里下来。
“东家安好。”周管事看见元绣身边两人,又福了福身子,“夫人小姐好。”
老马也跟着打了招呼,李氏受宠若惊的回礼,反倒叫这二位愈发不意思。元绣便打了声招呼,各自去买各自的东西,省的大家都拘束。
荷香颇为好奇地看着过去的骡子车,李兰花也看着远去的骡子车,略略皱了眉,不过还没等她问,元绣就跟她娘解释开了。
“那位是庄子上管事的,行事最为稳妥,庄子交给他大可放心,另一位是庄里赶车的,也是敦厚老实的人。”
李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有些为元绣担心:“庄子里要养那么多人?”
“您别单看出项,也看进项。待明年开春,果子林,田间地头都需得有人看着,况且这些都是干活的老把式了,想请都请不到的。”元绣没对李氏的话过多反驳,盖因家中田地哪怕种的再困难,都是自家人熬着干的,压根没想过请别人来干活。
李兰花点点头,她不过随口一提,况且这庄子田地都是元绣的,她一分力都没出。
腊月十五年味儿愈发浓了,炒货铺子称都没歇过,街边有穿着长衫卖年画写对联儿的,还有捏糖人的、画糖画的。路边都挤满了小摊小贩,摊子上冒出来的热气只叫人叹一声人间烟火浓。
他们这儿已经属于北边了,但年年不少更北方的牧民行商会来县里,卖些羊毛羊肉。围着看宰羊的人也多,最北边来的牧民行商好认,一般都留着大胡子,眉眼粗犷,嘴中操着一口勉强能听懂的话吆喝。
第十二章
元绣甚少见到这些热闹景象,她许久没吃过羊肉,现下天冷了,羊肉买回去能存,因此她想多买些回去冻起来。荷香便带着她挨个摊子看,有个牧民摊子后面还有三头小羊羔,迟迟没有人买,几只小羊羔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依偎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许是路途遥远,再带回去也麻烦,吆喝半天没人要买,这牧民便想将三只小羊羔宰了来卖,元绣于心不忍,干脆全买下来了,一头公的两头母的,她想着说不定明年还能喝上羊奶,或是做些羊奶糕也很不错。
一般除了家里有钱能买得起各种大料的,才会图个新鲜,买些羊肉回去烹,寻常人家还是吃猪肉的多些。
三只小羊羔才花了不到二两银子,庄子上养牲畜的棚子都是现有的,等年后把这几只小羊羔送过去,这段时间暂且在家跟毛驴一起吃喝。
那牧民还问要不要买些草料回去,同他一道来的乡民,有专门做这草料生意的。
元绣不大感兴趣,秋日里为了毛驴,花钱收了村里不少人家的高粱杆子,苞谷杆子跟麦秸秆,收来以后就扎碎了混着米糠或是麦麸喂驴子,管牲畜口粮是绰绰有余的,到现在毛驴一身皮子还油光水滑的。
再说她刚刚掰开这小羊羔的嘴看过,几只羊羔牙口都长好了,同驴子一道,吃些干草料也是可以的。
这牧民将羊羔卖完便要收摊了,他跟兄弟伙一同过来的,往年会在秋收那会儿来收一回粮食,顺道把羊卖掉一些,好在草原上能有粮食过冬。
年前趁着大集,他们还会再来一趟,除了给大户人家送羊肉,也还会再卖些草原上的羊肉。
元绣看他人挺实诚仗义,便多聊了一会儿,得知他叫阿古达木,又同他打听草原上寻常吃什么,得知他们每年也要买不少麦子带回草原,便告诉他,明年来丹桂县,可以直接沿着官道,去下面双井村买粮,能给他们低价儿。
阿古达木激动地应了,又用一口不甚流利的官话对元绣道谢。
家里人的过年穿的新衣裳,元绣得闲的时候都做的差不多了,袄里絮了厚厚的棉花,不过这一趟来,还是买了两匹新料子。
先前起屋子家里已经添置了不少东西,这一趟只需买些过年吃的果子点心,再另买些粮食便够了。
其他人吃惯了面食,元绣每回吃的也不多,且她爱吃米饭,所以家中米还剩了不少,无需添置,麦是要再买些回去。
依旧是那家粮食铺子,掌柜的消息灵通,似乎打听到那个许久没人买的庄子被元绣买下来了,很是奉承的希望元绣明年能将粮食卖给他,他绝对给高价儿。
富贵人家置办的庄子在丹桂县屈指可数,既然是富贵人家,必然也不缺钱,所以庄子里产的粮食向来不会卖给粮铺。像镇里几个粮食铺子,早早瞧好了元绣手里的庄子,毕竟产出也很是喜人,可这些产出向来是不对外头卖的。
元绣家里就几口人,粮食肯定会卖掉,这么多粮食,挨家挨户收也得花不少功夫,谁先抢下这个大户,必定是能赚的盆满钵满的。
因此这回元绣买粮食,掌柜的也十分客气的给免了不少银钱,年底样样东西都涨价,元绣买粮食的价格却比之前还低。
回来三人都没做驴车,荷香嘴吃的鼓鼓的,车上还堆着一堆吃食,另有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各色花生瓜子点心,并一袋子红薯,几挂红彤彤的炮竹,窗花对联等。
零零总总堆满了整个车子。从元绣回来以后,盖新屋搬新家,家里一直喜气洋洋的。
腊月底农家杀猪宰鸭,基本从十五开始,镇上屠户就没歇着,不过这年月,猪也不是一般人能养的起的,单说猪崽儿,一只少说也得大半吊钱。
今年赵家啥也没有,连两只干干巴巴的鸡,也在元绣回来的时候就宰了。年三十祭祖得摆上鸡鱼肉,昨天捞鱼的时候特地剩了两条小些的,都在缸里冻着,就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祭祖用的。
另外鸡跟肉,这两样村里谁家有就在谁家买。这几日村里杀猪的多,赵大胜都被喊着去吃了好几回杀猪菜了。
虽说吃穿不用愁,但爹娘寻常做菜,总也不愿意多放点油、多吃点肉,起房子那时候跟着帮工的一道吃,好歹能沾荤腥,现在吃个鸡蛋就算荤腥,直叫元绣脸都吃绿了。
今早赶集的时候买了不少羊肉,也买了些佐料,元绣就切了一块儿,余下都放外头缸里继续冻着,等要吃再拿出来化冻。
说来她一见卖羊肉的便有些走不动道,还是因为前些年宫中有个部落娘娘。
那位娘娘有阵子颇为得宠,她最爱吃羊肉,宫中年宴单有道菜是专为那位娘娘做的,大师傅怕做的不好贵人怪罪,试了几遍,最终才定下来这羊肉锅子。
元绣那会儿跟着大师傅后头尝了不少,一直心心念念的,可惜后来那位娘娘失宠,所以宫里再没吃过羊肉,饶是她再心心念念,也尝不到那口滋味儿,如今已经出宫,倒是能再做一回了。
这羊肉锅子的汤底,特地搁了葱姜蒜用羊骨熬了一整个下午,熄火时已然被熬得白生生鲜亮亮的。
晚间一家人围着炭火铜锅子烫羊肉,羊肉用刀片的薄如蝉翼,所以只肖放汤里滚两遍就熟了。
再沾上碟子里的料,滋味儿鲜香麻辣,半点羊膻味儿都闻不到。这味碟也很有说头,花生碾碎,再撒些葱姜蒜,并芫荽、辣椒面,八角研的末,最后撒几粒芝麻,浇上热油爆香。
单着一碟子料,都够叫人垂涎三尺。
荷香也忍不住感叹:“这羊肉腥膻的很,没成想佐以这老些料竟出乎意料的好吃,怪道只有富贵人家肯吃这玩意儿呢!”
兴安用力吸鼻子,馋的话都说不来。
羊肉最是滋补,所以一家人也不克制,吃到最后羊肉且不说,连铜锅子里的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即便都炭锅子都吃完了,一家人也只觉得勉强吃了个半饱,李兰花擦了擦手,又去端温在锅里的菜。
油盐酱醋都是一般人家吃不起的,谁家也不会买这些东西专用来做菜,普通人家熬些猪油,寻常做菜放一点已经很了不得了。
元绣做菜重色香味,不会省着那些个油盐酱醋。
昨儿那桶小杂鱼没煮完,晚上一并烧了,再有清炒白菜刚好解个腻,灶里还烤了几个红薯,这会儿也熟了,元绣扒出来一起端到外头去。
晚上没蒸馍馍,就吃红薯。
正吃着饭的功夫,只听外头有人敲门。赵大胜起身去迎,原来是隔壁王善保跟他媳妇儿一道过来了。
赵大胜开门把人带进来才问道:
“王大哥?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这大晚上的,夫妇二人瞧着脸色不大好,怕是出了什么事儿。王善保愁眉苦脸,他家就住赵家隔壁,家里很不容易,但帮过赵家好几回。
李兰花见状摆上碗筷:“没什么菜,来都来了,好歹也跟着吃点儿。”
王善保瞧着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又摇摇头:“不了不了,你先别忙活,这回来是有事相求。”
“你说!你说!”赵大胜很是客气,王家帮过赵家几回,如今遇着事儿,若能帮他是很愿意帮一把的,“可千万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这话没的叫我脸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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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快别说了,到叫我越发舍不下老脸。”王善保摆手,眼里泪水也止不住的往下落。“我实在是羞得慌,年纪越大越没个脸皮,竟干起挟恩图报的事来,只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赵大胜手忙脚乱地劝:“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直说便是,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您不说也是要帮一把的。”
王善保媳妇儿春枝婶子噫噫呜呜地哭诉:“昨儿杨老财说是要涨地租,先前收五成租,如今竟要六成,当初那些地半强迫着我们卖了,本是收四成租,没二年功夫又涨到五成,如今更是要收六成租,可这田地不租,一家人都得饿死……”
元绣皱着眉听,杨老财无疑是周边一大祸害,双井村的地,还有后山一整片树林子,都是用极不光正的手段拿的。如今村里人要盖房,连木头都得掏钱买。
现如今地租心善些的人家都收四成,一般都是五成地租,收六成租的,怕是都不想要佃户活下去了。
王善保今儿来的意思,就是想赁赵家的地。
元绣一口气买了个庄子,庄子里有五十亩地,且还都是上等田地,另还有二十亩中等田,虽说是中等田,却比他们那些没甚肥力的中等田好出太多,要知道,庄子里的管事年年都要买肥的。
外来户本就艰难,一个村子全是外来户,娶妻嫁女周遭就没人愿意,大家都不愿意娶双井村的闺女,也不愿意将闺女嫁到双井村来,因此村中通亲往来的倒是多,也因此村子里家家户户关系比那些个大宗族更为亲近。
老一辈经过战乱,能活下来就十分不错了,再不会起旁的糟污心思,村中各户,也算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