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肆宠(臣妻) 第39节
上次也是这样。
“既然齐王无事,母后回去吧。”
萧持的淡漠让秦归玉感觉自己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她道:“哀家不走!哀家要你亲口跟我做保证,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对抉儿下手!”
萧持眼中的不耐之色愈发浓重,他抬眸看向她,暗藏的杀意一闪而过:“朕如果真要出手,他不会活着。”
秦归玉瞳孔微缩,眼中浮现出恐惧,她痛苦不堪地抓住萧持的肩膀,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将埋藏在内心十多年的秘密跟他说出,带着深深地恳求:“持儿,你有什么事冲母后来,当年选择丢下你逃走的是我,让你身陷敌营的也是我,一切都与抉儿无关……”
第四十一章
秦归玉大概是怕极了,站在萧持面前说着忏悔的话,可目的却不仅仅是想要求得谁的原谅,她只是在穷途末路之时的无奈之举,有的人道歉是为了被伤害的人,有的人道歉是为了自己。
殿外吹起大风,狂风掀起寒潮,每个人都知道暗涌之下酝酿的雷霆之势,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萧持看着秦归玉,然后将视线挪到千流脸上,语气比之前更平静:“把太后带回寿宁宫。”
千流不敢怠慢,命手下上前,这次也不管秦归玉是不是太后了,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将她强行带离到萧持身边。
秦归玉哪里拗得过他们的力气,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这般对待,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挣着身子,大喊道:“哀家是太后!放开哀家,你们是不是都不想活了?竟敢以下犯上,哀家通通要治你们死罪!”
萧持抬了下手,那些人松开些许。
秦归玉一把挣开他们,愤怒地甩着袖子。
萧持走过去,正面对着秦归玉,两人相对而立,明明是一对母子,瞧着却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只是秦归玉一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萧持却始终保持着平静,以至于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着强烈的穿透力:“朕曾答应过父亲,无论到何时都要放他一命,可母后若执意要闹下去,朕不敢说自己一定会信守承诺。”
萧持不发怒,就是那一个个极冷的字变作了锋利的刀锋。
秦归玉面色一变,眼中的嚣张跋扈瞬间消失不见,萧持再看她旁边,青羽卫见状,微微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太后,请。”
萧持说出的话从来都不是威胁,他向来言必行行必果,他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无关对方在意还是不在意。秦归玉想要过来为萧抉讨个说法,她也被碧宸殿走水的事吓坏了,以为萧持要借机铲除齐王永绝后患,现在受了惊吓反而冷静了,如果真的是萧持,抉儿一定不会还活着。
到底是有人陷害还是只是意外,秦归玉一时也不能下定论,她深吸一口气,对他道:“好,哀家走,但是你要答应哀家,一定要抓住行凶之人。”
萧持的耐性快要被消磨光了,千流见状忙行到二人身前,有些焦急地做出手势,对秦归玉道:“太后,请!”
秦归玉往过瞥了一眼,目光在萧持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满是纠结之色,最终她回过头,叹息一声:“皇帝好好保重龙体,手臂上的伤一定要处理好,切莫让邪气入体,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她抬起脚匆匆离开了,千流给青羽卫使眼色,让他们护送太后回去,自己落在后面,转身对萧持道:“属下将外殿清理一下。”
萧持没说话,千流怔了一怔,随即便退了下去。
尘埃落定,大殿归于平静,太后来了正宁宫一趟,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她忌惮着皇帝的权势和威严,不敢真的争个鱼死网破,转变态度之后,最终说的那句话也更引人遐思。
姜肆一直在后面看着,太后走之前,留下那句话的时候,她发觉那人的脊背有一瞬的僵硬。
她看着萧持的背影,像是巍峨而孤决的山峰,他背对着她始终未动,看起来永远不会被任何人或事撼动的存在,此时竟然也有这么落寞孤寂的时候。
她行步到跟前,想要说点什么,萧持却忽然开了口:“帮朕点上香。”
姜肆微顿,欲问是什么香,随后想起来正宁宫所有宫殿里只点过一种香,就是沉香,陛下喜爱沉香的味道,但今日或许是因为突遭变故,大殿上并未燃香,要么是点了但是燃烬了,大殿前门开了那么久,早有的香味也已散去,只有清新的冷冽寒气。
她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外殿。
才几句话的功夫,那些面目可憎的尸体已经被千流处理干净了,只是仍残存着血腥味,她行出大殿见到千流,将他叫住:“千统领。”
千流在殿内时就已汗流浃背,转身时蹭了蹭额头,发现是姜肆,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姜肆虽然并未出现什么慌乱的神色,可今日的事还是让她有些害怕了,表情是不会骗人的。
他道:“姜娘子,今日我自作主张将你叫进宫来,实在很抱歉,让你受惊了。”
姜肆一怔,然后笑笑:“千统领言重了,陛下确实身受剑伤,我既为医者,来给陛下处理伤情是天经地义,你不用介怀。”
千流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所放心,反而更加皱紧了眉头:“实不相瞒,我也是真的有私心,陛下如今的情形只有姜娘子能应付得了,我们以后都得仰仗着您呢。”
姜肆惊诧:“仰仗我?”
“是,一是姜娘子懂医术,二是……陛下待姜娘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千流挠了挠头,欲言又止,“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姜肆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她又不想深入知道更多,便转移了话题,问千流:“陛下想要点香,平时那些沉香都放在哪里?”
千流晃了晃神,摸了下鼻头,恍然指了指前面:“姜娘子不必操心这种事,我马上让人点上。”
说罢他转身要走,姜肆又将他叫住:“还有,陛下需要用药,我跟你说一下都要抓什么药,你去太医院跟文太医一说,他便知道如何做了。”
“好。”千流附耳过去,姜肆说了几味药材,他都一一应下,说完,他躬身后退,“属下这就去办。”
看他突然如此正式,姜肆想跟他解释说不必同她行礼,她在朝又没任何官职,但她还没张口,千流已经走远了。
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姜肆转身回了里面。
姜肆出去时,内殿的灯像是一下都熄灭了,空气中浮跃着躁动的尘粒,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带了灼痛的热意,几乎是姜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萧持便反身走回去,脚步沉甸甸的,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眼前和耳边都有东西不停纠缠着他,不是不问缘由的一声声逼问,也不是毫无关心的一句句敷衍,不是刀光不是血影,也不是一掀而起的狂风呼啸声。
他眼前有一碗粥,冒着蒸腾的热气,视线中浮现一张笑意温和的脸,舀起一勺热粥,往前送:“持儿,乖,把粥喝了就不痛了。”
隐约中听到有人说:“烫……”
那人才想起将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又送了过来。
画面偏移到一旁,远远站着的少年眼中似有不甘。
萧持这时才想起来,二十多年,他只得到过那一碗“热粥”,就要遭到别人嫉恨到如今,他好像永远也忘不掉那双迫切的双眼,和另一双嫉妒的双眼。
萧持眼前一片昏黑,他向前一倾,伸手扶住了桌案,然后便有更多更纷乱的画面纷至沓来,耳边不厌其烦地响起那个声音。
“乖,喝了这碗粥就不疼了。”
可他又知道,更疼的在后头呢。
萧持忽然闭上眼,眉心竖起一道沟壑,他伸脚将整张桌案踹翻在地,文房四宝连带着奏章全部散落,一声巨响之后是许多东西落地的回响,那声吵闹将思绪打断,世界归于沉寂,他眉头松展些。
一抬头,便看见身前站了一个跟他穿着一样华袍的人,只是他的颜色是黑色的,像融于幽暗深渊中的苍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持微微发怔。
那人见他这个反应,眉头一挑:“你不想看到我。”
萧持的愣怔一闪即逝,随即他坐到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那人笑了笑:“萧抉每次只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在母后那里博得同情心,就算不用查,我也知道这次碧宸殿走水是他做的。”
萧持没应声,良久之后才淡淡地道了一声“嗯”。
那人走到他身前,随意慵懒地坐在翻倒的桌案上,双手向后一撑,道:“母后来正宁宫一闹,不管你怎么查,查出的结果是什么,容不下同胞兄长的罪名是一定要背在你身上的,何不一不做二不休……”
“我不想听这些。”萧持打断他的话。
“你真没如此想,我也不会出来了。”那人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根毛笔在指尖把玩着,“世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谁对你好,我自然也想对他好,可谁对你不好,我只想将他们通通都杀了!不论那人是谁,不论世人会如何说,就算有血缘关系又如何?”
萧持放下手,却没说什么,如果什么事都只是上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也不必有诸多烦恼了。
朝局不稳,局势没有明朗,南北未能一统,万民还没归心,此时若留下把柄落人口实,就一定会给人可乘之机。
那人见他没说话,低头暗暗笑了笑,他向前走了几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最近的……实在让我失望,明明有千百种方法能让她进宫,你却偏偏要用最迂回曲折的方法,连我也要跟你一起丢脸。”
萧持抬头看他:“我有我的用意。”
“我知道,你是想……”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啪”的碎裂声,那人一转头,就看到轻纱幔帐旁站着一个震惊不已的人,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脚边是碎裂的花瓶。
第四十二章
萧持眸光一隐,凛冽寒气席卷而来。
姜肆眼中惊诧不散,双脚像是扎根在地一样,前进不了,也不能后退,眼前的一切在冲击着她的内心,让她不敢相信,可现实又让她强行留住的理智分崩离析。
萧持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底藏着暗涌,一步步向她走来,姜肆颤着步子,下意识往后退,那人不停下脚步,撩开轻纱幔帐,一点点向她逼近。
“你看到了?”
姜肆声音微微发抖:“看……看到什么?”
“你明明看到了,还问朕?”
姜肆咽下口水,脚边碰倒了一个花瓶,花瓶滚在地上,她吓了一跳,感觉那骨碌碌的声音好像在心头轧过一样。
她后面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冰冷的墙面。
萧持眼中锋利,将她逼到狭窄的墙角里,唇角微微勾起,低头看着她,像看着囚笼里的猎物。
“朕说过要给你三次机会,可你每次都怕得跑开了。”
萧持说着,微微靠近,姜肆伸出手抵在他胸口处,想要推开他,那人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掌心,忽道:“可你却对他不设防。”
姜肆脊背一僵。
萧持好像很喜欢看她无措的眼神,附身贴在她耳畔,满含威胁的声音从他口中说出:“你喜欢他,不喜欢我吗?”
姜肆忽地推开他,感觉到脸上一阵阵热潮,心快要跳到嗓口,没想到这一推竟然成功了,她拎着裙子绕过他逃离,蹬蹬跑到殿门口,她忽然顿住脚步,回头一看,那人并没有追出来。
姜肆抚了抚胸口,逃脱了危险又开始冷静下来,方才那一幕幕犹在眼前,她迅速在脑中寻找着以往见过的有相似病症的病人。
曾有一个妇人,因为痛失爱子,从此患了疯病,经常当孩子还在,抱着枕头哄。
可是又有些不一样。
她还为一个狱卒诊看过,那狱卒在临云县的大牢当差,因为见过太多无辜之人被捕入狱,也患上了疯病,把自己假想成犯人,还亲自打开大牢的锁放那些人逃走,后来衙役将他抓回去的时候,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狱卒,不停为那些无辜入狱的人喊冤。
姜肆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她还记得恢复记忆的狱卒跟他哭诉大牢里面的有若地狱一般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如果不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那个狱卒很痛苦,永远也摆脱不去梦魇,一辈子被束缚在漫无边际的绝望里。
倘若他也是这样呢?
思及此,姜肆忽然转过身,毅然决然地往回走。
到了偏殿,她看到萧持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摆放着被她踢倒的花瓶,但那花瓶摔倒时磕坏了一角,怎么也摆放不正,总是松开手就又歪倒了。
可他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一个动作,像是在跟谁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