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论道的太后 第40节

  可是贵妃不知,以为你父皇厌倦了她,爱上了别的女人,自此郁郁寡欢。不久便一病不起了。我虽时时照应着,到底不能解她心头的愁绪。她身子本就柔弱,在病榻上缠绵了一年多,便去了。
  谥曰,悯毓贵妃。
  郑灿听完不说话,只自己怔怔地坐着。
  我将他手里没吃完的糕点放回盘子里,耐心等着他回应。
  良久他才道,好一个痴情的女子,本就情深缘浅,何苦要进来受这一遭罪!
  我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这女子虽然早逝,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血脉,你知道这孩子是谁么?
  郑灿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的话像一种预示的魔咒一般,让他不安,让他惶恐。
  但他还是问道,是谁?
  是你,郑灿。
  他震惊至极,声音都变了调,母亲,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平静道,你没听错,你是悯毓贵妃的血脉,贵妃去时将你托付给了我。
  灿儿,你的娘亲是个极美丽聪慧的女子,她知书达礼,心性纯善,只是时事所逼她才不得善终。
  他看着我,依旧从这个消息中缓不过来似的,母亲,我竟不是您亲生的么?
  我不说话,一眨眼竟觉得已然泪水盈睫了,但还是强自连袖从容。
  这些年我从不曾对你提起,不过是为着你年龄小,不愿让你知道以前的恩怨,徒增伤感。
  二则,便是母亲自己私心作祟了,我怕你知道后同我隔心。自此母子疏离。更怕有奸人挑唆,说我生不出皇子,便谋害宠妃,杀母夺子,以便往后有了实权好坐稳寿康宫……
  说到此处我已泪流满面了。
  但还是哽咽道,灿儿,母亲当年抱你回来,一是为着你年幼失怙,我膝下无子,正好照顾你,二是当时朝政复杂,只有让你在我这,才能让新党不再紧逼。
  母亲养你这些年,从没有对你图谋过什么,若是,若是往后你听信了什么人的话要同我疏远离心,我也绝不会拿这养育之恩要挟你……
  郑灿一听这话急了,忙跪下连声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我不说话,只兀自低下头拭泪。
  郑灿见此才膝行至我跟前握着我的手道,母亲不要伤心,不论儿子的亲娘是谁,您永远都是养育儿子成人的母亲,儿子今日发誓,往后不论怎么样,儿子永远不会背离母亲,不敢同母亲离心。
  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他才接着道,灿儿,我问你,是谁同你提起悯毓贵妃的,向你提起的那人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是,是上回去皇兄府上,同宗族里的兄弟们在一起闲话时,有人偶然提起的。
  可有谁刻意同你说什么?
  儿子好奇便多问了皇兄两句,皇兄只说贵妃含恨而终,可怜可叹……
  还有呢?
  夜晚回来时,皇兄倒是对儿子说,不要同母亲提起,母亲听见,悯毓贵妃 四个字会不喜……
  我面无波澜,只敛眸低头替他倒茶。
  待他支支吾吾的说完,我才压下心中的怒气缓声道,你娘亲的确是含恨而终,只是这含的到底是什么恨,你不妨问问你父皇。
  再一个,说我听见 悯毓贵妃 四个字会不喜,我为何会不喜呢?这倒奇了,我自己竟不能想通,你母亲我做了二十多年皇后,自问赏罚有度,问心无愧。
  倒是同你说这话的人,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呢,你这么大了,也该好好思量才是。
  他低头不语,良久才道,母后,儿子惶恐。
  我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只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我看着低头跪在我膝下的郑灿才扶起他缓声道,罢了,不是你的错,是母亲这些年疏忽了。这事我本应缓着告诉你的,可是我又怕旁人同你说了什么别的,让你误会,这才一气儿的跟你说了这许多,是母亲的不周到。
  你今儿若是累了,便自回去休息吧,待明儿下了朝就来我这里,同我一起上皇陵拜见一下你娘亲。
  明日么,父皇可会允准?
  这你不必操心,我自会同你父皇说的,那祭拜用的香烛供品什么的,你亲自准备吧,也是你做儿子的意思。
  儿子遵命。
  回去歇着吧!
  他愣了愣,才重又下来行了一礼,自己挑帘子出去了。
  这厢,郑灿自己回了院子便一气儿扎进书房不出来了。
  他看着桌上这些天收集的卷宗,想着母亲适才心痛委屈的神情,只觉得后悔不已,他怎么能听了别人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的母亲呢?
  要是母亲知道他真正的心思该多伤心呀!
  其实,自从他上回从大皇子府上回来,便自己偷偷查了他亲娘悯毓贵妃的事,只是查的不详细。
  卷宗上只说悯毓贵妃于景效九年四月产下皇子,便再没有别的了。而他的生辰正好就是四月十八。
  依据卷宗上说,悯毓贵妃活着的时候极其得他父皇的喜欢,生子以后却圣眷不再,以致贵妃缠绵病榻而终。
  贵妃死后,家族也随之凋零。
  而他的母亲,当今皇后,在生妹妹阿烁以前,却没有一句有关皇后怀孕生子的记载。
  更难以接受的是,他偶然间见了他父皇的起居注才知,景效十二年以前,父皇除了例定的日子基本不往母后宫里去。
  而景效十二年贵妃死后,父皇在母后宫里的时候明显多了起来。
  他心里疑惑只好从别的地方查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从前伺候过悯毓贵妃的老宫人,那宫人却告诉他,贵妃死前的脉案,汤药,甚至连炭火都是皇后亲自派人照应的,旁人一律不许插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接受的恶寒。
  他查到的所有只言片语蛛丝马迹分明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母后自从贵妃的离世后,在宫里的处境明显好了许多。
  他不愿意再往更糟糕处想了,可是即便他不愿意,一团团的迷惑却将他折磨的夜不能寐。
  最终,他决定对自己的母亲出手试探,他状似不经意的提出悯毓贵妃这件事,其实是想看看他母后的态度,到底是不是那样讳莫如深,又闪烁其词。
  如今,结果却让他羞愧异常。
  他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这些卷宗只觉的让他羞愧的都没地儿钻了。
  这些玩意儿要是让母后看见了得多伤心难过呀!
  他从小吃穿用度,习字练武,拜师交友,哪一件不是母亲亲力亲为的。
  尤记得他前两年患风寒不好,母亲便自己研习岐黄之术,同太医讨论会诊,亲自在偏殿熬煮汤药,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几日才守得他有所好转。
  如今他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便这样暗地里查探,怀疑自己母亲,当真是罪该万死了!
  思及此他真是再不愿看见这堆玩意儿了,连忙称书房里头寒冷,叫内侍端了炭火来暖屋子。
  待内侍放了炭火退下了,他才抱着这些东西一气儿烧了个干净。
  待看着郑灿自己出去了,我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呆呆的看着面前釉色清润的白瓷杯子,巨大的感伤和难过像一股海水一般向我袭来。
  我不知自己在难受什么,或许我应该庆幸才对,至少他没有被人误导,而是先来向我求证事实不是么?
  可是此刻我还是难受,我害怕郑灿知道他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以后同我离心离德,更恨景妃他们一拨人竟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拿以前贵妃的事来挑唆郑灿。
  如果郑灿真的按着他们的思绪来,往后会怎么看我,我都不敢想。
  思及此,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愤恨来,抬手便将面前的矮桌掀翻在地,那套清润的白瓷霎时便四分五裂了。
  苏泽在院子里听见动静便连忙进来收拾,见我阴着脸不说话她也不多言,只安静的将碎瓷片收拾了,才道,娘娘且息怒吧,早晚都有这一天的。
  我道,本宫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断不该让旁人来置喙,苏泽,你去查一查,榕哥生辰那一天都是哪些人去了大皇子府,本宫到要瞧一瞧,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有多少能耐是我不知道的。
  是。
  晚间的时候皇帝倒来了,我还是照常迎接,同他用膳就寝,等身旁没了旁人的时候,我才斟酌再三同他提起了今日的事。
  陛下,灿儿今日问起了早年间悯毓贵妃的事
  皇帝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只愣愣的盘腿坐在窗前的矮桌前一语不发。
  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情绪。
  仿佛过了许久,过了足够回忆年少美好记忆的时间,他才缓缓道,那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我叹了口气,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如今孩子大了,再不能让咱们随意打发了。
  也许是想起了贵妃,此刻皇帝显得异常低落。
  他想了想道,子润,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笑到,有什么辛苦的呢,灿儿懂事从不叫我操心,我心里是有数的。嫔妃们也一向和睦不生事。这都是拖了皇上的福,细细想来,这几年唯一让我辛苦不已的便只有咱们的阿烁了。
  我知道他情绪不好,便刻意的转移着话题,想让他不要这么难过。
  他听了我这样说,才弯了弯嘴角道,也不知阿烁如今在外头怎样了。
  都好着呢,陛下且不必担心,上回灿儿还专门去瞧她了,说如今可比以前懂事多了。我道。
  眼看着临近年关了,不如把她接回来吧,老在外头不是那么回事。皇帝思量再三才如此说。
  阿烁的事好办,只是我擅自做主了一桩,只盼着陛下不要怪罪。我低下头道。
  什么事?
  我今日同灿儿说,明儿要上皇陵祭拜贵妃,陛下允准么?
  他想了想才道,该当的,你领着他去吧,有什么要提前铺排的,你只管说,到时候朕让禁卫军护送你们。
  我道,那到不必,我们只悄悄的去,免得被人知道了再起什么风浪。
  也好,你自定吧,只是要带两个可靠的人,免得伤了碰了的。
  往后,你要想出宫办事,不必这般斟酌再三的,虽说内命妇不得出宫,但你同她们不一样。只同我说一声便是了。
  我伸出手主动握着他的手暖暖一笑,道,那便多谢夫君了。
  悯毓贵妃的园寝并不同其他先去嫔妃们在一块,当年,贵妃仙去,皇帝伤心不能自己,头一次在群臣前任性了一回,给悯毓贵妃单独建了园寝。
  皇贵妃园寝在妃陵寝的东侧,两边宝城,明楼,东西并列。
  宝城上竖着大大的朱砂碑,上书,悯毓皇贵妃园寝七字,字体上贴着金箔,远远看着熠熠闪光。
  我领着郑灿穿过陵寝门,又走过前面的单檐享殿,才到了最后面的正间祭所隆恩殿。
  我率先进去,对着明间神龛上供着的牌位弯腰拜了拜才对着身后的郑灿开口道,灿儿,这是你母妃的牌位,你来给你母妃上炷香,同她说说话儿吧。
  郑灿道是,才转身弯腰把早已准备好的冥钱提溜出来,放到供桌下的焚帛炉里,兀自点了火折子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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