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86节
换言之,需要等。
第113章 兵家之事
我等了许久,等到合春园的桃花都谢了,才终于等来了第一封家书。
三皇子说,他们抵达契丹时,正好赶上了契丹叛军袭击,三皇子直接带兵俘虏了一些契丹士兵,分开审讯后,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由剩下的人带路,抄了一批契丹叛军的老巢。
“陈娘娘,我见到了周大人,他右手受了伤,又带伤携曦姐姐赶路,军医说他日后会落下提笔不稳的毛病,曦姐姐的孩子很漂亮,眼睛非常像曦姐姐,周大人说孩子叫阿念,我抱了她,可是她哭了,周大人说是因为我身上带着血腥味,我很快就会找到曦姐姐的尸身。”
我思索片刻,便去问了良妃,在给三皇子的家书里提了些照看幼儿的注意事项。
荷花开得正盛时,军中奏报并三皇子的家书一齐送到了皇上的病榻前,尤安将我的那份家书送来了青藻宫。
三皇子在寻找二公主尸身时,意外碰见了四公主一行人,四公主已产下一女,仍然活着,身上只有几处擦伤,但神情憔悴,母女皆身体虚弱。
契丹王中了毒箭,至多还剩半月寿命,他已将全部势力转交给三皇子和四公主,并留下诏书,如战事过后,契丹国存,则将契丹王之位传于娜娜公主之子,但需尊四公主为契丹国先母,尊四公主之女为契丹公主,且不得苛刻四公主的吃穿用度,不得干涉四公主的居住地。
娜娜公主之子在其前夫手里,其前夫是主战派叛军一员,娜娜公主在契丹王携家眷逃亡时,为令四公主顺利生产,诱敌追赶远离四公主藏身处,最终落入叛军手中,折磨至死。
十年前娜娜公主翩翩起舞的场景犹在眼前,未曾想,这位天真烂漫的尊贵公主,最后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战事之残酷,实在令人心惊胆寒。
四公主平安找回,良妃欣喜若狂,主动找到皇上,要求写一封家书给四公主,皇上也很高兴,据说当天连药粥都多喝了一碗,原先我们以为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没了,如今四公主仍然活着,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了。
良妃先是找我道了谢,送了一堆奇珍异宝,又去了趟城皇寺,据说是还愿,还顺便为三皇子祈了个福,委托了一位修行者为惨死的二公主和娜娜公主超度。
从三皇子的家书来看,其下笔措辞皆从容不迫,契丹的战事应当整体还算顺利。
我稍稍放下心来。
今年的中秋宴和千秋万寿宴都没办,据说一是因为皇上缠绵病榻,不愿消耗精力在宴饮之事上,二是因为……
“皇上说,契丹之战还没那么快结束,秋奏未到,各地粮食收成情况不明,皇室后宫应节俭行事,少干那铺张浪费的事——不过你放心,至少今年之内,我不会让三皇子在粮草上短缺的。”良妃道。
我起初还没明白良妃这话的意思,毕竟良妃她爹是刑部尚书又不是户部尚书,就算是,天下的粮草也不是属于户部的呀。
不久后,江北郡郡守上书,表示今年江北郡大丰收,江北郡离契丹较近,江北郡的富商富农受以三皇子为领军的边关战士庇护,十分感谢边关战士保家卫国,自愿捐赠粮草物资,由江北郡水商直接运到边关。
我这才想起来,二皇子的王妃正是江北郡郡守之女。
江北郡富商富农有多少是自愿捐赠我不知道,但能让有钱的平民割肉,良妃的亲家——江北郡郡守一定是出了不少力的。
皇上甚喜,赞江北郡不愧为大宁粮仓,还提笔写了缎书给江北郡众富户,算是一个褒奖。
同时,赵方清提出,皇上应下令禁止其他各郡县效仿,否则各郡县官吏有样学样,若是本地不够富庶,很容易激起民怨。
皇上欣然照做。
我道:“也不知良妃是怎么说服江北郡郡守为她干这种事的。”
冯静仪道:“毕竟,良妃和江北郡郡守都是聪明人。”
“嗯?什么意思?”
冯静仪喝了口茶,笑道:“枸枸,你有摹画过咱们大宁朝的地图吗?”
我一愣。
“当然画过。”小时候听先生讲课无聊时,我画过大宁朝地图、京城地图、松江郡地图、陈府地图……
我猛地想起来,江北郡离金沙县近得很,正所谓唇亡齿寒,战地流民的日子可比大宁粮仓本地居民要惨多了,江北郡上至官吏,下至百姓,无论如何都是会支持边关军队的。
想通了这个关窍,我忍不住摇摇头,道:“反正我祖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的,江北郡郡守颇有远见,只是天意难测呀。”
冯静仪道:“正是因为天意难测,江北郡郡守离京万里,良妃却是皇上的身边人,正所谓油柴遇火星——不着才怪呢。”
满目枯草的萧瑟之际,三皇子又送来了家书。
三皇子说,娜娜公主的叛军前夫因同伙折磨了娜娜公主,勃然大怒,视此事为奇耻大辱,带兵偷袭了折磨娜娜公主的那伙人,而后双方交战,娜娜公主的前夫投奔了大宁朝部队,杀尽那色迷心窍的军队后,直接占了一绿洲,宣布脱离契丹王庭,保持中立。
我看着三皇子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能隔着家书,瞧见三皇子幸灾乐祸的笑容。
信封内一共有两张蜡纸,似乎是在不同的时候写的,另一份家书字迹较为郑重,三皇子说,周然已经带着女儿阿念和二公主曦的棺椁到了江北郡,四公主将契丹王和娜娜公主的尸身埋在金沙县大漠中后,带着孩子与周然同行。
“周大人说,待小阿念满一周岁,他便会启程回到京城。”
良妃很高兴。
三皇子这场仗打了一整年。
我已二十九岁,望着窗外贵如油润如酥的绵绵细雨,默默数着日子。
皇上在快过年时大病了一场,险些就没能熬过去,幸而太医院启用了突厥特产的一种续命草。
之所以说是启用,是因为这续命草先前一直封着,直到皇上真正要熬不过去时,太医才用上了。
据太医说,这续命草既有延年益寿之奇效,也有长期服用可致死的奇毒,且若在同一人身上,这续命草的效果会逐渐减弱,要起续命的效果,就不能停用,且得加大剂量,否则服用者将病痛缠身,死时极为痛苦。
我道:“这续命草的名字取得还真形象,续命草,续命草,所谓续命,快没命的人才要续命,这简直是为将死之人量身定做的草药。”
良妃道:“说起来,这续命草在突厥还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一采药女在雪山攀爬时,意外落入悬崖下的仙池内,见着了雪神之子的身躯,雪神之子对采药女一见钟情,不料雪神阻拦,在采药女下山时故意雪崩,采药女奄奄一息之时,雪神之子化为续命草,生长于采药女身畔,欲以命换命,采药女不忍爱人死亡,没有服用续命草,雪神之子悲痛怨恨中,便令这续命草带了奇毒,使服用者遍尝纠结不舍之痛,恰如情爱之苦楚。”
冯静仪道:“这故事还真是离奇得可以,我怀疑突厥每一种草药都有个神神鬼鬼情情爱爱的传说。”
良妃道:“谁说不是呢。”
皇上“死而复生”之际,不知为何,竟突然想起了我这个毫无实权的德妃,派尤安送了赐我协理六宫之权的诏书来。
正当我莫名其妙时,良妃来上门道贺了。
我令阿柳倒掉碟子中的瓜子壳,喝了口茶。
“我侍疾时问过太医了,皇上这病,也就在这一两年里。”
换言之,三皇子必须在这一两年内大胜还朝,否则没了皇上坐镇,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万分忧心,一边觉得自己越来越融入母亲这个角色了。
我和冯静仪正准备用刚开的梨花做梨花酒时,三皇子的家书又到了。
三皇子说,我收拾的防风沙行装派上了大用场,有几支残军进入了大漠中,他准备带兵深入大漠,既是乘胜追击,也能顺便探探契丹各部落的态度。
我对大漠这种地方一向没什么好感,但三皇子这一年来的势如破竹之势令人信任,我觉着,三皇子应该是快回来了。
我才高兴了没多久,良妃就找上门来,说是皇上下了急令,穷寇莫追,大漠之危险深不可测,让三皇子不要轻易踏入契丹大漠。
良妃道:“皇上已下了八百里加急令,我从小身边没半个武将,于军中事务一窍不通,实在不知道谁说得对,德妃,你怎么看?”
我道:“我对军中事务也是一窍不通,你问我有什么用?”
良妃道:“你好歹有个沈大将军做姐夫,你觉得三皇子和皇上谁战术更厉害些?”
我道:“你在这儿问我,还不如去城皇寺找人算一卦,皇上老谋深算,俯瞰全局,三皇子后起之秀,身临其境,但兵家之事,我觉得运气也很重要。”
第114章 异变
我错了。
我果然是个乌鸦嘴。
或者说,我其实说对了。
兵家之事,运气也很重要。
而三皇子此次的运气显然就不是很好。
契丹突发异变,三皇子出征,本是势如破竹的局面,然而就在最近,边陲军营传来急报。
三皇子为追残军,带着一队亲点的精兵进入契丹大漠,已失联三四日了。
大漠内环境特殊,变化莫测,哪怕只有一日,其极端的条件加上残存的敌人,也足以使这一队精兵连同三皇子一同折损,更何况契丹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再加急的战报,在路上总要花上好几天,算算日子,三皇子竟是已在大漠中困了七八日了。
这军中急报也是有讲究的,因传急报成本颇高,若是传播中途,情况缓解,急报作废,那么各驿站会立刻通过特定的烽火发送信号,急报成缓报,使者的速度会立刻慢下来,节约人力物力。
这急报一路畅通无阻地送至金龙宫,直逼得皇上猛吐了几口血,接着,消息又畅通无阻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看来三皇子是扎扎实实地在契丹大漠困了七八天了。”
之所以说是受困于大漠,是因为我并不希望三皇子死在大漠,且我近年来愈发迷信鬼神命理口头忌讳之事,生怕我这时灵时不灵的乌鸦嘴发作,再咒了三皇子一次。
良妃是没这个顾忌的,但她也不是真的一颗心直直通口中,只顺着我的意思道:“是啊,受困七八天了,还是在大漠里,不过三皇子向来聪慧,想来必能逢凶化吉。”
皇上看完军报,吐过血后,太医立刻就给他灌了几碗续命草汤下去,还施了针,甚至连城皇寺都送来了一沾染着香火气的玉制手串,说是能令皇上心清神静。
因此皇上当晚就醒了过来,且立即就召集了丞相等人议事,丞相等官员其实年事已高,但尤安毕竟是皇上的贴身大太监,服侍多年,处处周到,早有准备,皇上一昏过去,尤安立马就派人将几个常议事的大臣安置在了金龙宫偏殿,以备皇上不时之需。
果然,皇上睁眼第二句话,就是“召丞相”。
第一句话是什么,没人听清,因为那时皇上初醒气力不足,嗓音沙哑,有几个近身伺候皇上的宫人传出了些消息,但不知真假,且相互矛盾,有说皇上喊的是“皇后”,有说皇上喊的是“焕儿”,我便没理会此事。
皇上与丞相等人商议完毕后,做出了一系列决定,包括不惜一切找到三皇子,让其他各军营加强警惕,也包括对边关军营进行粮草物资的补给。
虽然补给的跟往常比好像不是很多,但至少是有补给了,吃饱喝足,将士们的士气大增,也许大家就在能更快地找到三皇子呢?
自江北郡捐出粮草,获得皇上嘉奖以来,各地都流行起了支援边关之风,商贾尤甚,富豪尤甚,也有不少青楼名妓捐款,博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而京城无论是富豪还是名妓,都要比别的地方多上一大截,是以这风气在京城尤为发扬光大。
后宫也搞过这么一次活动,我心中担忧三皇子,便把大半积蓄都投了出去,只留下少量银钱傍身。
主要我是德妃,俸禄月月来,又不喜钻营掌权,也不太有存钱的必要。
原本按这样的情况,我是该为三皇子抄佛经祈福的,但我已掌了协理六宫之权,便不再有这个义务,而是需要打理后宫事务。
管事第一步,记住后宫众人的名字及职位,包括众嫔妃、各女官和管事太监,以及各宫管事嬷嬷和宫女。
但淑贵妃说我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想来已对后宫之人很熟悉,便不需要再花时间在认人上了,但我并不能记熟后宫这些人,尤其是那些管事的宫人,有些离得远的嫔妃和少接触的女官,我甚至脸都认不得,因此我还是向淑贵妃讨来了后宫众人的名单。
淑贵妃命人取了名单给我,又给了我几本账本。
宫里的账本统一用小楷体写成,字不难认,但是极小,看着就很费眼睛,而淑贵妃给我的账本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边缘微微卷起,纸都有些泛黄了,墨迹模糊,比普通账本更费眼睛。
淑贵妃微笑启唇,提了一个既费眼睛又费手的要求。
“德妃,管事先管账,你先把这些账本抄三遍给我吧。”
皇上给我协理六宫之权时,交代了让我先跟从前理六宫事的嫔妃学着点,而先前理六宫事的嫔妃以淑贵妃为首,所以我只能听从淑贵妃的安排。
贤妃道:“理论上说,管事该先认人,但德妃已在宫里头待了十多年,要是连人都认不齐,那还理什么六宫事?先去把六宫名单再看个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