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84节

  冯静仪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哈顿这名字,有点像百越从前那个哈尔顿王。”
  皇上道:“你在百越立下军功,朕会封赏你,日后你便不用在长公主府为奴了。”
  哈顿还是不谢恩,皇上和尤安却也没说什么,哈顿道:“皇上想封赏我什么?”
  皇上道:“有军功者的封赏,无非就是府邸、官职与黄金。”
  哈顿道:“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我并不需要这些。”
  皇上一双眼锐利如鹰隼。
  “那你想要什么?”
  哈顿看了看长公主。
  “我想凭军功迎娶珍萍公主。”
  “砰”地一声,却是皇上翻了酒杯,尤安一招手,立刻有宫人收拾了地毯上的碎瓷片,长公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对这百越奴的惊世骇俗之语毫无反应,似乎连睫毛都没颤一颤,我远远看着,只觉得长公主仿佛化为了一尊雕塑。
  皇上冷笑一声,道:“萍儿,此人说要做你的驸马,你怎么看?”
  长公主缓缓起身,她身边的嬷嬷伸手扶着她。
  长公主已经很苍老了,满头白发,满面风霜,满眼浑浊,虽是锦衣华服,姿态高贵,但那股沧桑感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长公主看向那百越奴哈顿,而后离开了座位,与哈顿并排而立,福身行礼道:“父皇,女儿愿意。”
  皇上自长公主起身时,就一直盯着她,此刻长公主开了口,皇上虽是含着怒火,却又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萍儿,你真的愿意?”
  “女儿愿为哈顿之妻。”
  第110章 契丹之乱
  皇上沉默片刻,道:“这样也好,你孤单寂寞了许多年,哈顿有军功在身,也能配得上你。”
  长公主立刻道:“女儿多谢父皇。”
  哈顿也终于行了他进殿后的第一个礼。
  “多谢皇上。”
  淑贵妃道:“皇上,哈顿已是长公主府的旧人了,如今又成了长公主未来的驸马,不如就让哈顿与长公主一同入席,共同参宴吧?”
  皇上道:“从前哈顿只是长公主府一个奴仆,如今虽有军功在身,但尚未封赏,便仍是平民,如何能与长公主同席?哈顿,你下去吧。”
  “是。”
  “萍儿,你也入座。”
  “是,父皇。”
  皇上转头看向三皇子,道:“焕儿,如此,你可满意了?”
  三皇子道:“儿臣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儿臣还没反应过来呢,父皇怎么就要给哈顿和萍姐姐赐婚了?”
  皇上道:“焕儿,说吧,哈顿要娶你萍姐姐,你又想要什么封赏?”
  三皇子道:“儿臣本没有什么欲求,但母亲抚养儿臣十余年,虽无生育之恩,却有操劳之苦,母亲已做了近十三年容嫔,儿臣无以为报,愿以军功换母亲晋一晋位分,父皇若要奖赏儿臣,不如就封母亲为妃吧。”
  我看见良妃慢慢坐直了身子,惊喜又担忧地看着三皇子,淑贵妃脸色沉静,简直像带着张面具,贤妃面露愠色,温嫔先是一愣,而后向我投来怨毒的目光。
  我立刻垂下眼,蓦然想起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年仅十六岁的我收养了八岁的三皇子,那时辛婉仪也是如此看着我,仿佛我夺走了她渴求已久的心爱之物。
  那样的眼神,那样刻骨的恨意,直至今日,偶然想起,仍能令我浑身发冷。
  温嫔道:“容嫔这运气真是好,入宫不到十五年,未曾有过子嗣,却能一步登天,摇身一变成了德妃,这运气真是好啊,好极了。”
  贤妃道:“人家这哪里是运气好?人家是有个好儿子,立功一步步跟下棋似的,抬抬手的功夫,一落一个子儿,况且还是个孝子,冒着生命危险跑去这个灾区,那个战场,最后只为了给养母晋个位分,三皇子这样的儿子,整个大宁朝五十年也未必出得了一个呀。”
  皇上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一瞬,且那乌云笼罩的对象似乎还是我,可我仔细一看,皇上又恢复了正常,刚刚那一瞬间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温嫔看着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嫉恨,道:“能平白捡一个这样的好儿子,也是一种运气,母凭子贵,容嫔这运气真是举世无双。”
  皇上道:“如今贤良淑三个妃位都已经落实了,只剩下一个德字——容嫔,你想做德妃吗?”
  我起身道:“皇上,妾身入宫多年,未曾有丝毫功绩,德妃之位,妾身受之有愧。”
  皇上道:“焕儿,你觉得呢?”
  三皇子道:“母亲抚养我长大,加饭添衣,嘘寒问暖,无不关怀,十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上看向我,道:“容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三皇子也看向我,唤道:“陈娘娘。”
  我知道三皇子的意思:我已经推辞过一次了。
  只是迎着温嫔的目光,我下意识便又推辞了第二次。
  “身居高位,便事务繁杂,皇上也知道,妾身是个闲惯了的。”
  贤妃道:“是呀,妃位可不似嫔位清闲,容嫔年轻面嫩,即使升了德妃,也未必能压得住。”
  良妃立刻道:“贤妃娘娘上回还抱怨后宫事务繁多,本宫稍稍偷了会儿懒,就把淑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累得消瘦,想将协理六宫之权转给更清闲的温嫔,这会儿若多了个德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也能帮着分担些后宫的事务,至于压得住压不住的,慢慢学着就好了。”
  贤妃道:“我倒是想让容嫔分担,只怕容嫔会担不住呢。”
  淑贵妃道:“若容嫔果真晋为德妃,那是必定要掌协理六宫之权的,不过后宫事务,可等不及慢慢地学,也没什么好学的,不熟捻,就多花些时间,多多辛苦些,臣妾是很希望能多个人来分担着,就看容嫔愿不愿意劳累了——容嫔,你可愿意为本宫分担这份劳累?”
  淑贵妃把皮球踢回了我这儿,既是劳累之事,如果我还愿意主动分担,那岂不是摆明了我野心勃勃要分权?
  我道:“妾身是否能为娘娘分担,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妾身虽不曾侍奉过皇上,但万事只听皇上调遣。”
  皇上道:“焕儿,你可还有别的心愿?”
  三皇子道:“生养之重恩,儿臣寸草之心,无以为报,儿臣其他的心愿……儿臣只有这个心愿,其余的便再没有了。”
  所谓生养之重恩,我是只养不生,这重恩的恩主自是另有其人。
  果然,皇上轻叹一口气,道:“罢了,朕便满足你的这份孝心,容嫔入宫多年,性行温顺,恭恪淑慎,惠宁德茂,且有抚育三皇子之功,今晋为德妃,于元月祭祀、上告先祖后,赐协理六宫之权。”
  我起身跪于大殿中央,道:“妾身谢皇上隆恩。”
  皇上道:“起来吧。”
  温嫔道:“恭喜容妹妹了,容妹妹这运气真是令人羡慕。”
  淑贵妃道:“自此,四妃之位便填满了。”
  温嫔对妃位有执念,甚至不惜借女儿来争宠,大龄产子只为生下皇子一朝晋位,生下的却是七公主,愿望落空,如今我入宫不过十年,未曾侍寝就成了德妃……
  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此我便是温嫔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妃位可独居一宫,但我已和冯静仪住惯了青藻宫,也没有争宠的需求,便没搬去别的离金龙宫更近的住处。
  不久后,便是我的封妃礼,宜春院的嬷嬷和女官摸着我的守宫砂啧啧称奇,说是她们从未见过还是完璧之身的妃位娘娘。
  淑贵妃与贤妃都派宫女送了贺礼来,只有良妃是亲自上门道贺,她脸上满是喜色,毕竟有了我相助,她和贤妃淑贵妃勉强也能算得上是分庭抗礼了。
  “你别看淑贵妃是个贵妃,论地位要压我们一头,后宫的权力,再怎么大,也是皇上给的权力,皇上只要想,随时都可以收回,咱们身为后妃,真正该倚仗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我并没良妃那么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挂着笑,静静地听良妃说,时不时插个嘴,点个头。
  良妃又道:“我从前只知道三皇子是个好孩子,却没想到他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四处立功不说,还愿意用自个儿的军功来换你晋位,我亲生的熠儿都未必能有三皇子这么孝顺。”
  我道:“三皇子的确是难得的孝顺。”
  “而且……”良妃将声音压低了些,“我瞧着,皇上对三皇子还是有愧的,皇上本就爱子,愧疚之下,舐犊之情更为深重,这实在是咱们一个大大的优势啊。”
  我大概知道良妃指的是什么,我和冯静仪从前也讨论过这事,但此事还是有待验证,良妃侍奉皇上多年,是皇上的知心人,她想必会比我和冯静仪都清楚皇上的心意。
  我道:“愧疚?皇上愧疚什么?”
  良妃道:“当然是李氏了,你毕竟年轻,摸不清情况,但有冯静仪在,你想来也是心里有数的吧?李氏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二人年少相伴,互相扶持,感情不可谓不深,说真的,如果说君恩如雨露,我们这些嫔妃是小花小草,当年的李氏就是一棵大树,遮天蔽日,挡了大半风雨,我们得的都是她手指缝儿里漏下的一点恩宠,直到二公主带了那女大夫来,过了几年,李氏才渐渐失了宠,行事也愈发激进,慢慢与皇上离了心——”
  我道:“有女大夫进宫,治愈李氏的不孕之症,按理说应当是好事一桩,怎么李氏反而因此失了宠呢?”
  良妃停顿片刻,道:“圣心难测,这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三皇子都大了,皇上肯定已将当年与李氏的龃龉忘了大半,再看皇上近些年的作为,皇上对李氏有愧,连带着就会怜爱三皇子,虽然只是一点私情,但皇上一念之间,于我们可是有不小的影响。”
  送走了良妃,很快我又迎来了宜春院的女官,我年后便要掌协理六宫之权,自然得早早开始学习,三皇子近日也被皇上派去听太傅讲学,又要协助大皇子参政议政,也忙碌得很。
  我忙了许久,直到年后祭祀先祖,淑贵妃已派人送了协理六宫的半块金印来,却听闻皇上在祭祀完先祖,徒步下山时,因山中积雪未化,意外滑了一跤,需静养至少十天。
  既是静养,皇上处理政事已经十分辛劳,赐我协理六宫之权的旨意自然便要缓发了。
  皇上静养到第九日时,突然有军情急报并二驸马周然的血书传来。
  契丹有叛臣谋逆逼宫,契丹王不敌,携家眷亲随逃窜,自身难保,周然一人难敌千军万马,没能护住二公主,二公主曦于乱军中产下一女,身亡。
  第111章 公主之死
  据说,周然已抱着孩子到了边关军营处,二公主的尸身仍留在大漠,契丹王未与周然同行,四公主生死未明,亦不知身在何方。
  皇上当场吐了血,昏迷过去,一病不起,良妃几乎哭断了肠。
  契丹与我朝壤土相接,又是盟国,契丹情况有变,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大宁朝是否派兵,派何人领兵,领多少兵,给多少粮草,这都是需要皇上决断的。
  太医为皇上施了针,皇上才悠悠转醒,且一睁眼就大怒,声称定要给二公主报仇,但皇上毕竟年岁已高,也算不上身强体健,此时悲恸惊怒,身子愈发衰弱,只能动动嘴皮子,御驾亲征是不可能的。
  皇上心力不足,难以正常上朝,丞相领着一干重臣进入金龙宫,跪坐于皇上病榻前,开始商议契丹战事。
  契丹自与大宁朝议和结盟以来,便一直不甚太平,主战派与主和派始终争论不休,摩擦不断,全靠大宁朝在后威慑,契丹王从中周旋调和,偏偏主战派又人数众多,若是真杀光了,契丹便无人治国理政了,也正是因此,主战派有恃无恐,才会有新人不断涌入,即使有契丹王不断调节,也依然没能伤筋动骨。
  此次契丹暴乱,便是契丹王调节的过了头,不慎打破了原有的微妙的平衡,主战派也不满契丹王混血身份,以及四公主的大宁朝血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造了反。
  既是主战派,那必然就多是骁勇好战之人了,契丹王招架不住,立刻便逃跑了,还跟周然二公主约好了兵分两路,谁先到大宁朝边关,谁就先求救。
  最后是周然先到了边关,且四公主怀胎比二公主早,已是产期将近,二公主都难产而死,四公主基本上也是凶多吉少了。
  我目前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在宫人之间流传的,真假未知,但应当也八九不离十,不过冯静仪认为,契丹王平衡两派数十年,可称得上游刃有余,应当是手段不错的,没道理突然脑子抽风,契丹主战派突然发起暴乱,也许是因为四公主有孕,契丹王为孩子铺路,一时操之过急,便触动了主战派的势力。
  皇上缠绵病榻,已为政事耗尽了全部心力,自然无暇理会我一个靠儿子上位的德妃有没有协理六宫之权,良妃也从没来找过我,据说是在垂棠宫日日哭泣祈祷,祈求上苍保佑四公主平安。
  祖父从前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下父母,何人无爱子之心,可这天底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还是有不少,孕妇虚弱,战事残酷,我觉得祈祷神明未必会有用,四公主很可能已死于乱军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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