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诸葛之算,恐怖如斯(八千字大章,

  阎象发现诸葛亮带来的设备不似假货,太专业了自己也不会用,就知难而退,暂时不从器物层面喷了。
  而是把话题引回前几天就准备好的、对星象的解读上面,发起讨论。
  毕竟辩论就是要扬长避短。
  阎象说道:“诸葛令史,我等在颍川民间,九月时见荧惑守心,卫将军因之警谏陛下……敢问此天象果有之乎?你身为灵台令,不会没有记录吧?”
  阎象中间还啰啰嗦嗦说了一段“此凶主天子为外戚控制、后宫不宁、子嗣不利”之类的描述,因为跟他五天前说得差不多,就不复述水字了。
  诸葛亮仪态潇洒地静静听完,那气度完全不像是个虚岁十五的少年人,最后气度雍容地果断回答:
  “荧惑守心,我确有记载。而且天象细节、逆行度数、徘徊日数,都有详述。不过,荧惑守心之寓意,我以为未必如前人所载——今人对荧惑守心之解读,多以太史公司马迁著述为准,而后三百年未有更易。
  而司马迁所著,又受同时董仲舒影响甚深,三百年来,天数有变,董仲舒之说已屡遭右将军驳斥,天下咸知。先帝时便称右将军所驳为知天命,最近陛下又再次重申。天人感应已斥为邪说,毫无根据,卫将军何故拘执天象之虚,妄论朝政。”
  听诸葛亮这样侃侃而谈提到李素驳斥过了“天人感应”之后,阎象下意识还是有点心虚的,他知道普天之下有一个人他肯定是辩不过的,那就是李素。
  诸葛亮只是提到了李素的学说,就让阎象骨子里有一股发毛的阴冷,差点儿错觉李素在场。好容易镇定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引用。
  “我怎么这么没用,被人提到李素都会怕,有什么好怕的!李素已经是益州牧了!不在朝中!这个诸葛亮不过是狐假虎威!”阎象手在袖子里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暗示自己镇定下来。
  恢复平静之后,阎象故意绕开李素的学说,下意识朝西微微拱了拱手,说道:“诸葛令史!灵台令所掌,不过是天象观测、记载,至于如何指导时政,还需与太史令、太常卿会商而定吧?你也想一言独断么?我们先谈星象的具体表现,如何?
  请问,此番荧惑守心,荧惑在心宿何处停滞、何处逆行、逆行几度、停滞几日?不是我不相信你,听说你才虚岁十五,你所观,不会有误吧?”
  诸葛亮一点也不生气,拿出一张记录:“九月初二出现守滞,位于心宿主星东一度,守滞三日,逆行四度,耗时五日,与心宿主星西三度再次守滞四日,而后恢复正常顺行。前后凝滞两度合计七日,逆行五日,共十二日至九月十四解除——有什么问题么?”
  这些具体参数,其实没什么意义,只是证明诸葛亮的工作质量、专业水准过硬。
  这个数字,跟阎象从黄承彦那里得到的观察记录也略有不同,也跟阎象自己最初的观察有点出入。阎象暗忖:莫非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个星象异常,所以看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初几天的观测期,造成了累计误差?
  但阎象又转念一想:诸葛亮年少,没有名望和资历,反正天象已经消失过去了,无法复现,我直接咬死了说诸葛亮数据不对,然后让陛下允许黄承彦上殿,我也帮腔,咱都更加年纪大资历老信用好,把诸葛亮挤兑走不就好了?
  这一招在往年或许不好使,但阎象最近暗中打听过,诸葛亮上任交接工作时,貌似有些不愉快,太史令系统内的其他官员跟他也不对付,说不定记录就会有疏漏,其他副职、助理也没法给诸葛亮作证,倒时候还不是谁一方人多谁就是真理?
  反正已经无法复现了,嗓门大的有道理!
  阎象想了想,说道:“陛下!臣以为诸葛亮欺君!据臣五日前所奏,此番荧惑守心出现时日要晚三天,而且全程在心宿主星以西守滞,主皇太子无着、天下不安。
  诸葛亮故意上报为心宿主星东西两侧皆有守滞,乃是阴怀恶意,想解释为皇太子、皇庶子皆无着,为陛下迟迟不册立皇后开脱吧!臣请陛下恩准,让南阳天文名士黄承彦上殿,一并奏对,展示他记录的星象,并陈述解读!”
  刘协很不想让阎象的人再开口,但他看诸葛亮一副淡定的样子,便暗忖:如果不让袁术的人把话说完,说不定又给袁术口实,将来找别的借口发难。不如让他们说,诸葛亮要是能彻底驳倒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当是堵不如疏了。
  于是刘协便恩准。
  很快,在行宫外等候的黄承彦也上殿了,把他的星象轨迹记录和象征分析说了,阎象也趁机问郗虑和其他太史令系统内的技术官僚,要他们旁证。
  结果,黄承彦说得头头是道,而灵台丞、太史丞这些杂官因为跟诸葛亮关系不好,怕诸葛亮乱搞颠覆式创新害得他们下岗,加上前阵子工作交接确实有疏忽,最初一段他们也没看清或者没记,结果多有支持阎象和黄承彦的。
  阎象志满意得,觉得这下总算把诸葛亮的专业性给质疑掉了!
  “诸葛亮,你还有何话可说?还敢说你故意把守滞记录提前,不是为了隐瞒‘皇天警告陛下迟迟不册立皇后、以至太子必然长久虚悬’这个警示信息!”
  阎象引用黄承彦的解读,如此猖狂质问。
  阎象的这个观点,外行人或许不太听得懂,所以需要稍微用人话翻译一下。
  如前所述,袁术那道谏言的奏表里,关于凶相有一段描述,“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後星子属”是从《史记》里引来的。
  就是汉朝人认为心宿的主星(心宿二)象征皇帝,这颗星星是个超红巨星,也是天蝎座主星,位于天蝎的心脏部位。而“蝎心”前面的“蝎钳”部分的星星,被汉朝人认为象征皇太子和其他嫡子。“蝎心”后面的“蝎身”部分的星星,被汉朝人认为象征皇帝的庶子。
  阎象和袁术要攻击这次的事儿是天意警告刘协被董承威胁而没立皇后、当然希望星象尽量在象征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天区逆行,而不是在皇帝、太子、皇庶子都能影响到的天区逆行。
  而且从皇帝的失察、失德角度来看,这么攻击对于袁术也是最有利的。因为刘协哪怕不立皇后不立贵妃,他只要每天坚持日宫女,该有让后宫怀孕还是能怀的,该有能生下儿子女儿还是会生的,只不过不立皇后生下来的就是庶出罢了。
  所以,真按诸葛亮观察到的星象,阎象的后续解释就没那么自圆其说了,跟袁术奏表里要实现的目的微有出入。阎象看己方人多,如何肯认这个栽?
  当然了,至于汉朝人为什么会如此重视心宿,认为这是明堂和太子、诸皇子星,这里面还有几句闲话:
  主要是因为,古人观察到心宿是在农历三到九月时、在黄道面的可见范围内,三月升起九月落下(所以《史记》里写荧惑守心也只写了三到九月各代表什么征兆,而没有更早或者更晚的月份,因为其他月份天蝎座在地球向阳的一面,晚上看不到)
  所以,天蝎座是在农历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正当黄道盘正中。古人以为“心宿在一年之中时,位于黄道之中,故而象征明堂”。
  这一点,从西方的星座日期算法也能看出——21世纪的看官,几乎个个都知道几月份出生的人该是什么星座,但似乎知道“为什么11月5号前后半个月左右是天蝎座”这种问题背后的科学原理的人,百分之一都不到。
  其实很简单,这个时间就是按照“星座从黄道面落入地平线”的时间来算的。心宿是农历九月沉下去的,对应公历大约就是十月份——
  这时候或许又有细心人要问了:按照星座学,天蝎座不是到11月22的吗?农历九月半怎么也拖不到公历11月22日吧?随便翻开电脑上的日历,每年11月22日都对应农历十月过半了吧?
  问得好,这是因为,古代的星象周期和现代之间,还有一个太阳运行的岁差问题——因为模拟传统天球运转时,只考虑了地球绕太阳旋转,没考虑太阳还在绕银河系中心旋转累积的误差。
  具体原理就不多解释了,一说就是几万字,一言以蔽之直接记结论,那就是“太阳每绕银河系中心旋转大约71年,等效于导致星历延后一天”,所以,从两千多年前古希腊人算定黄道十二星区的对应日期后,两千年来大约又拖后了一个月。把这个月再加上,就等于“天蝎座从黄道面沉入地平线的日期”了。
  ……
  阎象想得很美,他就是仗着诸葛亮跟同僚人缘不好、没人给他作证,加上他和黄承彦也是确实观测得晚了,没看到最初的那段异象,如此一来,岂不是轻松把诸葛亮的“技术权威性”给打掉了?
  你本来都看岔了,还来讨论个屁啊!粗心无知竖子不足与高士共语!
  刘协在上面,左看看阎象,右看看诸葛亮,心中也是惋惜:难道真的要任由阎象攻讦么?
  幸好,诸葛亮根本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冷冷一笑:“阎主簿,天象如何,何时成了谁人多谁有理?那我要是到宫门外找一百个人来,把我的观察结果背熟了,是不是就我有理了?”
  阎象气得指指点点:“诸葛亮!是何言哉!谁说人多就有理了,可在列的都是当今名儒高士、或是你的同僚前辈,他们众口一词,难道还不足为证?你不要牵强附会、妄图欺君媚上!反正天象不可复现,你现在是咬死了不承认耍赖!”
  诸葛亮:“谁欺君媚上了?我只为真理而言。你们的错误,我也知道,你阎主簿,说不定是别有用心,而其他人,说不定只是发现得晚了,看岔了,所以错过了一段。
  你说我是仗着天象不可复现耍赖,我就复现给陛下和朝中诸公看好了——刚才我让人抬上来这台浑象,你还不知道怎么用吧?来来来,这几卷,从《中平五年纪》到《兴平元年纪》的抄本,你都拿好了——从先帝中平五年至今,每年几月有何种天象灾异,上面都有写。
  后面几年,董贼当政,东观汉纪或有缺漏,所以我特地从中平五年开始算起,让你心服口服。中平五年时天下尚未大乱,董卓也未曾入京,那一年的东观汉记,恰巧是当时主持东观的蔡司空所著,你不会怀疑蔡司空的治学与著史吧?”
  诸葛亮特地挑了一个有公信力的年份,作为转盘的初始状态,那一年还是蔡邕在主持东观汉记。
  行宫大殿内的皇帝和所有大臣,果然都没有异议,谁会异议蔡邕写的良史呢。
  阎象和黄承彦也认了。
  不过阎象还是有点懵逼:“你问这些干什么?此物究竟如何应用?你又如何证明?”
  “你们看着不就知道了?”诸葛亮懒得解释,怼了阎象一句之后,转向刘协,请求道:“陛下,一会儿的演示比较耗费体力,耗时也不少,请陛下恩准派几名武士上殿,帮臣转动这个手柄。”
  刘协也是好奇得不得了:“这有何难?国舅,宣两个武士上殿,别带兵器即可。”
  董承领命,亲自安排了两个徒手武士来操作。诸葛亮大致教了一下,让他们知道怎么转。
  然后,诸葛亮才拱手奏道:“陛下,此物名叫五星浑象,在故太史令张衡的浑象基础上,又加入了地球与诸行星黄道轨迹,可模拟五星运转,只是岁星、镇星黄道巨大,一时还未制成,但复现荧惑守心只需有荧惑轨道即可,所以不影响使用。”
  (注:岁星就是木星。木星的公转周期是11.86年,近似为12年,所以古代天干地支纪年法以12年为一纪,支干生肖数量定为12,就是从木星周期来的。镇星则是土星。)
  阎象依然一脸懵逼,其他人也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看着,而诸葛亮已经开始操作。
  浑象从中平五年元月的状态开始往后转,才转了大约个把月,诸葛亮就让停下来,然后念一段史书解说一段:
  “中平五年春二月,有星孛于紫宫……这条记载,对应的就是浑象上的这个现象,来,你们到这儿来,朝这个角度看,对中间的是太阳,要朝背日一面,偏向天枢,蹲低一点儿朝上看,上才是北,是不是遮住紫宫了?”
  “再来这条,这是今年五月份刚记载的,灵台丞太史丞当时也有写,与我这边的一致,你们从这个角度看……”
  诸葛亮一条条对下来,众人居然发现完全跟史书上的记载对得上,而且直观得多了。
  连刘协这种久为人君、做上位者做久了的,都忍不住呼吸短促、肾上腺素飙升起来。
  “这……这便是天地运行的方式?我们所在的地,便是绕日而行?太白(金星)与辰星(水星)之所以只在晨昏可见、中夜隐去,原来是因为他们也是绕日而行、但在地球的内侧?荧惑之所以偶尔逆行,飘忽不定,只是因为它刚好贴着地球的外侧?”
  匪夷所思的东西太多了,最后连皇帝都被诸葛亮亲自拉着找角度观测,看得激动不已。
  偶尔要观测一些跟三垣、北辰相关的星象异常历史记录,刘协不顾皇帝的袍服拖在地上,硬是趴下后扭过头仰观。最后还是董承看不下去了,又找来一些武士和支撑物,把这个仪器架得高一点,便于人走到下面看北极星相关的周边角度。
  很快,武士已经转了整整六圈多,从时间上来算,已经到了“今年”,随着转到九月份对应的格子,诸葛亮指示皇帝和其他人该怎么找角度看:
  “对,就这样,找准地球与荧惑的连线,往西看,是不是刚好在地平切线附近,对应天球上的心宿?然后开始转,现在是九月初二这一格,往后每一格代表一日,地球、荧惑、太白、辰星都是一日转一格,绝不会有多少。是不是,从这天开始,就已经守滞不前了,继续,这里要一格格摇……”
  诸葛亮讲解得很详细,所有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彻底把这次荧惑守心复现出来了。
  阎象一时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喷。
  而刘协更是兴奋不已,他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琢磨良久之后,刘协忍不住一拍大腿,抓住诸葛亮的手臂摇晃:“诸葛卿,若是按你这个浑象,岂不是只要荧惑于地成此夹角、每次从地上看到荧惑是远日而尽、转而冲日,都会逆行?而且这个逆行发生在何宿,也是有规律的,可以测算的?
  那古人还说什么荧惑守心是人君失德、当有大凶!这岂不是欺世盗名的欺君之贼所言!难道天还能预言到多年后的人君是失德还是有德?若是一切都是早已命定,为君者还努力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协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滚尼玛的天人感应!感应个屁!都是可以预言周期的东西,这都相信,不成了一切命定的扯淡了么!那皇帝就混吃等死等天命降临好了!
  这几年饱受压抑的刘协,忽然发泄了一阵,居然忍不住用吼的语气质问阎象:“阎象!你和卫将军,就是打算用这种虚妄之物来欺君、甚至是胁君么?诸葛卿,告诉他,下一次荧惑守心是发生在哪一年?”
  诸葛亮:“十六年后、三十二年后各有一次,然后会有一次跳变。当然那两次都不是太正对明堂主星,但都是在心宿的天区之内。”
  刘协接力一般追问:“阎象,那你说说,十六年后那次,天子有什么失德?天既然都注定了,你怎么不说出来?是不是不管十六年后朕干了什么,你们都要横加指责!那还和天子的所行所言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欺君什么是欺君?”
  阎象被一连灵魂数问,问得不知所措,支吾了很久,才像是拼命抓救命稻草一般,质疑道:“这……这浑象推演,未必全对,陛下岂可偏听偏信?诸葛亮说十六年后有就一定有了?那让他试试看往前连转十几年、几十年,看看东观纪甚至《史记》、《汉书》上记的那些荧惑守心,是不是次次都对!”
  刘协转向诸葛亮:“转几十年是不是要很久?能验证么?”
  诸葛亮耸耸肩:“只要别太突然用力转破了就好,应该是可以验证的,臣私下里验算过好几个例子了。实不相瞒,就算倒退404圈,倒退到秦始皇三十六年,都能验证,那次确实是有荧惑守心的。但后续有好几次,都有误差甚至捏造——臣以为,不乏后世史官为了迎合秦始皇死前的超凶,故意捏造。”
  刘协一挥手,就如同他历史上亲自御前做实验测试“五斗米豆能熬多少粥”一样,让武士们慢慢记好数,然后继续转,从194年往前转404圈,刚好到公元前210秦始皇死的时候。
  行宫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神游物外,在消化今天的震惊见闻,只剩下木头皮带齿链轮嘎吱作响的一圈圈转动。
  也不知转了多久,估计有小半个时辰了,总算转够了圈数,到了秦始皇三十六年,大家亲眼验证了一下,果然那一年也是有荧惑守心的。
  阎象彻底面如死灰,今天怎么踢到了这么一块神算到惊天动地的铁板上了!
  这是什么历数算学之能?天道运行法则倒推404年都依然是准的!
  “诸葛之算,真乃鬼神不测之机。世上竟有如此年少之人,穷究天人!”阎象不甘地瘫软在地,低血压晕了过去。
  阎象晕了之后,旁边还有一个纯本着学术好奇的黄承彦,忍不住求学之心,冒死问道:“诸葛令史,草民还有一问,若是不问明白,死也不甘——敢问汉成帝驾崩之年,为何那次荧惑守心,在你的浑象上无法复现?刚才我一直数着,中间转到倒退201年的时候,我特地看了,成帝绥和二年,《汉书》明载荧惑守心,但你这个看不见!”
  阎象原本已经晕得迷迷糊糊,听黄承彦还在坚持学术讨论,他也似乎像是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挣扎着醒过来想听答案。
  “莫非诸葛亮复现秦始皇那次只是巧合?那我还是能攻击他预言和倒推的准确性!”阎象心中如是挣扎着想。
  可惜,他还没机会开口,诸葛亮已经微笑着反驳了黄承彦:“老先生倒是观察仔细,可惜,成帝绥和二年那次荧惑守心,我认为确实是后人伪造的。
  首先,从星象来看,此前三年刚出现过,但是那次却没有被记录,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绥和二年还有的。
  其次,我仔细看了《汉书》成书经过。众所周知,汉书主体是故兰台令史班固生前所作,但班固因窦宪牵连亡故时,尚有八表、天文志等九篇未曾完稿。
  和帝时,诏令班固之妹班昭整理续成《汉书》,和帝崩后,邓太后续督此事。但班昭身为女流,不谙历数,仅整理八书,尚遗天文志一篇,最终再次转授班固弟子马续完本——我以为,《天文志》所记成帝时荧惑守心,便是马续受人之命加的。
  我不敢妄自揣测诸代先帝。但我日前造得此器之后,便寻找东观原始档案复查。我问蔡司空借得班固原始手稿,并无成帝时荧惑守心记载,马续整理成书之后却有了,所以马续增补这个事实,已然无疑。”
  所有人听了,都是鸦雀无声,连熟读史书的皇帝刘协本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他当然听懂了,诸葛亮的意思就是:还不是因为东汉光武皇帝中兴汉室的时候,追认的“皇考”是汉元帝,光武帝刘秀以汉成帝的兄弟自居,大臣劝进时还说过“纵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复得”。
  所以,到了修《汉书》的时候,史官需要制造一个“前汉皇嗣到成帝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后面的哀平都是王莽的傀儡,东汉是不承认那些皇帝是东汉皇帝的祖宗的”。
  所以,才捏造了成帝死的时候已经荧惑守心,跟秦始皇死的时候一个待遇!都是即将改朝换代了!
  偏偏刘协也没法否认,因为诸葛亮已经做好功课了,把102年前班固死的时候的手稿原稿拿出来了!
  谁让这一世的董卓没能彻底烧了雒阳,而蔡邕又把雒阳兰台和东观的历史记录资料全部抢出来了呢!蔡邕有第一手资料,刘协想否认都不敢啊。
  诸葛亮做学术逆推演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泣鬼惊神,谁都不敢哔哔了。
  刘协都惊呆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不怕!朕还有一条路!诸葛亮不都说了么!这些都是不可信的!既然如此,大不了朕坦荡承认,这就是和帝与邓太后当年逼迫班昭、马续夹带的私货!朕再为祖宗下一道罪己诏好了!
  但是关键在于,下好了之后要立刻宣布“天人感应”从此彻底不适用!不光对人间的灾异不适用,连对天象的感应都是瞎扯的!要追究董仲舒的历史责任!
  这样,皇室就还算是改过自新。
  而且以近年灾异频频,若是再不彻底把这个漏堵上,谁知道袁术或者别的惦记朝廷的军阀会找多少事儿呢!
  右将军早就跟朕说过了,彻底废除天人感应论,才是对皇室最好的选择!只不过之前虽然决心废了,但废得不彻底,谁让皇室缺乏专业技术人员来精确定义、彻底归纳这个适用范畴呢。
  幸好诸葛亮把最后这个漏也堵上了。
  想到这儿,刘协立刻表态:“诸葛卿之知天命、智算深远,亦可谓古今罕有矣。朕平生仅见右将军更胜一筹。若是论历数精算,怕是右将军都未必有卿之能。
  朕即日便下罪己诏,承认前代修史有误,不可为近祖而污远祖,着诸葛卿与太史令郗虑、并按班固原稿,核查《汉书》八表及天文志,成书后由司空蔡邕核查。
  另着司空蔡邕,即日起商议彻底废除董仲舒奉祀诸礼,平长安下马陵!”
  刘协这是彻底恨到骨子里了,要把汉武帝给董仲舒修的陵都平了。老贼这不是禁锢华夏自然科学的发展么?孔子还不语怪力乱神呢,董仲舒生前是篡改孔子没有怪力乱神的原意!迎合媚上!
  自古只有皇帝和圣人能够称陵,比如孔子的家族就有“孔林”(后世从陵谐音简化而来,以示圣人和皇帝还是略有区别的)
  皇帝都如此表态了,而且当今学术权威蔡邕也承认了诸葛亮对史料的推演,下面的人还有什么好说?
  阎象也不挣扎了,为了不再多受辱,继续假装昏迷,也懒得醒了。
  华歆、王朗等列朝九卿也是心中惴惴。
  华歆捏了把汗,暗忖自己幸好没有收了阎象的钱就跳出来帮阎象说话——阎象之所以事前找过他,是因为知道华歆在灵帝生前、中平五年上元节那次御前“舌战群儒”中,被李素羞辱过。
  当时华歆就是驳斥“殿兴有福论”的一方,所以阎象觉得华歆可能跟他同一阵线。
  现在看来,完全是瞎布局了。
  李素虽然不在,李素随便留个弟子,都能以事实说话、无可置疑地打脸天人感应论学派的人。
  这是彻底的碾压局啊!
  王朗也是知道华歆收了钱的,偷偷瞟了一眼,也是暗暗摇头:华子鱼啊华子鱼,当年你驳不过李素,现在面对李素的弟子都不敢开口,可谓无能矣!
  王朗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不过李素与诸葛亮之法,对于我辈大儒原先所修的历数易传之学,怕是都要彻底推倒。多少人毕生苦学付之东流!
  太史令郗虑,以及程秉等人,都是从郑玄处学来的历数易传之法。而郑玄之学,我记得儒学学自马融。而历数易传、《九章算术》,均学自京兆算学名门之后、故兖州刺史第五种。
  诸葛亮此法一出,第五种一派算学从此式微矣。今日若是换我与阎象易位而处,我该如何驳斥那诸葛亮呢?”
  王朗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答案,不得不承认哪怕他上也是白给。
  这少年竟恐怖如斯。
  ——
  诸葛亮舌战的章节……不好断,所以更晚了。八千字一章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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