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福 第62节

  福儿忙给他盛了一碗油茶面。
  “姐夫,先喝点暖暖。”
  半碗下肚,刘长山总算活泛了,端着酒碗对卫傅虚敬了一个,而后先喝了一口。
  是的,卫傅不光陪王大柱喝,还陪姐夫喝,酒量就是这么练起来的。
  “这天真是越冷越邪乎了,千万莫下大雪,不然年前可赶不回去了。”
  总的来说,这些关外兵都希望能在年前赶回家,所以赶路才会这么急。
  感叹完天气,刘长山又说起另几辆车上的人。
  他是个善于言谈的人,像福儿和卫傅对外面的一些事情,都是通过他知道的。
  “那几个女人又打起来了。之前我记得刚送回京时,一个个怯生生的,就算板着脸,总还有个人形儿。现在连人形儿都没了,一点小事就能吵起来打起来,可比咱们墩里的泼妇还要厉害。”
  这次被流放的,除了几个皇子及他们各自母妃外,还有两个公主和她们各自的母妃,另还有几个以前废帝还在时,较为得宠的嫔妃。
  至于那些不得宠的,据刘长山听说来的,都配给了一些底层的将士为妻为妾。这算是下场比较好的,下场不好的就在这了。
  大抵人所处的环境越恶劣,越容易显露本性,活着都艰难,自然顾不得什么体面尊荣了。
  为了赶路,押送队伍走得很急,外面不说停,是不让停的,哪怕车里的人要方便也给我憋着。平时的吃食自是不用说,都是扔几块干粮进去,饿不死就行了。
  几天下来,经常会在路上走着走着,车厢里的人就打起来了。
  尖叫声哭泣声混做一团,开始还有人管,会在外面呵斥几声,后来就不管了,任她们打。
  福儿听说了,也只剩叹息。
  像这种事根本管不了,他们能管的也都管了,本来这些人上路之前是没有棉衣的,还是她和卫傅看不过去,请她爷帮忙一人给买了件袄子,一辆车给塞了床棉被子,也免得冻死在半路上了。
  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至于这些人为何打架?可能为了一块馒头,也可能是因为你多盖了被子害我受了冻?
  主要还是心里都有怨愤,没尘埃落定时,担忧性命不保,等尘埃落定了,却发现活着不比死了好受。
  据福儿所知,甄家李家张家陈家,都倒了大霉,虽不至于被抄家灭族,但自身难保,自然管不了女儿。
  另还有几个嫔妃的家里,是有能力管,却没人出面管,都怕被连累,连女儿都不认了。
  当时送进宫时,是千好万好,为了父兄谋前程,如今出了事,父兄就不再是父兄了。
  所以忍饥受冻,前途未卜,心中还夹杂着怨愤,可不是一点就着?
  “那里面有个姓陈的贵人,勾搭上了张牛儿,我瞧着两人打得火热,说不定等到了地方,人就领家里了,不过张牛儿的婆娘是个厉害的,那个陈贵人不太长眼。”刘长山咂了口酒又道。
  第47章
  辽边这地方和关外不一样,又分辽东、辽西、辽北三片地方。
  因地处东北,族群混杂,又处于边疆之地,往东有朝国,往北有俄人,往西北有草原各族,所以此地并非以地方官府为主管,而是采用了军管。
  在各州府上又设将军一职,诸如建京将军,就是管辖辽东辽西这一片的,其不光管着地方民政还管地方军务。
  将军之下设副都统、协领及守备,守备官一般由千总、把总担任,驻扎在下命州县,防御官以下各墩堡又有总旗小旗。
  张牛儿是个总旗,算是刘长山的顶头上级,分管王河墩领下军务。
  说是分管军务,其实现在很多地方屯军早就荒废了。
  当年燕人入主中原,一路从北打到南,曾与前朝边军在辽东一带对持多年。前朝采用的屯兵制,闲时屯田供己,战时应战出征。此法好就好在养兵无需花费朝廷军饷,便能自给自足。
  当然也不是没有弊端的,这里且不细说。
  燕人夺取江山后,大量的兵卒无法安置,明知屯兵制有弊端,为了解朝廷燃眉之急,依旧在很多地方选用了此种办法。
  辽边就是其一。
  所以当地有很多县镇,都是围绕着前朝遗留下来的防御墩堡而设。
  说是军事墩堡,其实就是个有城墙的小土城,大小有数里数十里不等。视墩堡大小,其中有总旗或者小旗,领着十几或者几十个兵丁驻扎当地。
  操练一年到头没几次,平时都是跟普通百姓一样种田为生。
  所以张牛儿看似是个官,其实用辽边的话就是个尿罐。
  当然大小是个官,总是要比普通百姓过得富裕点。可陈贵人那是什么人?不管怎样以前也是个娘娘,现在却为了谋生,攀上一个头大如斗五短身材的小军官。
  所以刘长山才会如此感叹。
  而这事不是首例,这一路上饥寒交迫,只要想活的,由不得不想办法。
  有子女的妃嫔总要顾着些体面,没子女的妃嫔,据说少有被流放的女子能活着走到当地,即使到了流放之地,也都是找个当地人嫁了作为依靠,不然在那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反正早晚都是要找人依靠,紧早不紧晚,于是就有那没生养的嫔妃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开始是有人利用女子娇柔,寻那些兵丁要点吃食或者热水什么的,不过刘长山都说陈贵人和张牛儿打得火热,可能要领回家了,自然不是要点吃食那么简单。
  刘长山下去时,带了碗油面茶下去。
  用水囊装着,不怕洒,还能放进怀里保暖,不过他不是给自己带的,而是给这次队伍领头马千总带的。
  这马千总乃靖安堡守备官,当初召集兵力去往承德,靖安堡属下兵力就是由他带队的。本来像刘长山这样的小兵,是凑不到人家面前的,这不借着妹妹妹夫身份特殊的关系,刘长山就跟对方搭上了。
  乡下汉子哪会逢迎人,就是逢着饭点儿捎带点酒水吃食什么的。
  路上赶路赶得急,饿了都是在马上解决,不分普通士兵或是军官。福儿所在的马车是唯一的例外,上面还有炭火炉子。她会做,又爱吃,这般环境下有限的吃食,都能被她弄得有滋有味。
  这顿油茶面配包子牛肉,下顿鸡蛋饼配蛋花汤,总是热食,在外面被寒风吹着,吃点热东西,怎么着也比啃冷干粮强。
  马千总看见刘长山骑着马朝自己跑来,当即举起手道:“停一会儿,该方便的方便,该填饱肚子的填饱肚子。”
  队伍停了下来,在路边暂时落脚。
  有些急着想方便的下了马便钻进树林子里,有的在捣鼓着升火,想烧些热水喝,也有的当即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马千总让随从去寻了个碗来,刘长山从怀中掏出水囊,打开来倒进碗里。
  油茶面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惹得旁边的兵卒不免张望。
  刘长山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笑眯眯地递给马千总:“还有包子,肉馅的,热乎乎的,您也别嫌弃,随便吃上一口。”
  不光包子,剩下的牛肉福儿都给装上了。
  马千总也不客气,喝了一口油茶面,当即从心窝里暖了起来,比为了取暖喝烧酒舒服多了。
  “这可不随便,你们这伙食可不差。”
  大燕虽不禁止吃牛肉,但只能吃牦牛肉,耕牛是一概不许吃的,所以牛肉可不便宜。
  “这不是我那妹子肚里有娃,我那妹夫以前也没吃过苦,这赶路辛苦,再怎么着也不能亏着人。”
  刘长山说得含蓄,实则谁不知是上面打过招呼的,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流放归流放,人家也是他们这群人惹不起的。
  只管好生生的把人送到地方就行,自然没人给自己找不自在。
  “行吧,替我谢谢你那妹子了,手艺是真不错。”
  马千总故意没提‘妹夫’,只提了妹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就行。
  刘长山笑呵呵地走开了,也没走远在一旁帮着马千总手下的一个把总升火烧水。
  马千总吃饱喝足后,状似随意地走了开,刘长山见他去的方向正是后头那几辆马车的方向。
  ……
  “谢谢大人,若不是大人怜悯,我这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真怕活不下去了。”丽嫔半垂着头,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马千总瞧着她嫩白的脸蛋,心中一片火热。
  队伍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群女人是麻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有些麻烦大,有些麻烦小,有些麻烦对他来说,也不算麻烦,他就只能挑了那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的。
  例如眼前这个女人。
  当然最保险的还属那些没有生养过的嫔妃。那几个女人就算到了流放之地,也是被瓜分的下场,有些可能等不到地方,就被瓜分完了。
  但谁都能沾染的,马千总也瞧不上。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个生了个小公主的女人还不错,公主现在被废了,不当什么事,上面也没人关注。
  等到了地方,他跟上面打声招呼,人就能领回去,不像那几个生了皇子的妃子,那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马千总的目光在丽嫔脸上巡睃了一番,又挪向马车角落一个女人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色,收了回来。
  “行了,快进去吧。”
  他挥了挥手,人离开了。
  下一刻,丽嫔从车外钻了进来,钻进被子里,等手脚都暖和了,她才把包子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把永平公主拉起来,掰了给女儿吃。
  “快吃,还是热的,趁热吃。”
  不大一个车厢里,蜷缩着七八个人,个个都蓬头垢面,穿着蓝布袄子,只能从白皙细嫩的皮肤,才能看出以前这些女人也养尊处优。
  永平公主人小,才八岁,冷干粮吃不进去,全靠丽嫔搭上马千总后,时不时讨点吃的喝的。
  肉包子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散开来,闻到的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涎。
  “不知羞耻,也不怕教坏小公主。”
  永平在娘怀里僵了一下,丽嫔感觉到后,当即反唇相讥:“我是不要脸,我不像有的人,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还抢个孩子的吃的。圣上要是早知道把永安给你是这样,掐死她也不会给你养。”
  永安公主排行为五,比永平公主大四岁,今年才十二。
  她母妃早逝,正好成嫔见自己一直没怀上龙嗣,就想养个公主做依靠,便趁着自己正得宠之际,把永安公主要了过来。
  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
  再加上这次流放名单里,有生养的嫔妃和没生养的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法。没生养的嫔妃配给了底层将士为妻妾,但那也比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好,所以一路上成嫔就怨恨上永安公主了。
  埋怨她拖累了自己,害了自己,平时兵卒发干粮时,她还仗着自己是永安的母妃,抢永安的干粮。
  永安才十二岁,本就身子骨不好,这一路上又忍饥受冻,吃的还被人抢。平时也就靠其他人的可怜,分她几口吃的,这会儿正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不过谁能顾上谁呢?给人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天气如此寒冷,指不定就因为少吃这一口,没救了人反而害了自己。
  “那我也比你好,陛下才死了多久,你就为一口吃的,攀上一个能当你爹的军官,你也不嫌脏臭!”
  丽嫔要是嫌脏臭,也不会去做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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