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魂(无限) 第199节
之前林逐年用真名和长瀛合作过一次,那一次货物好巧不巧被军方扣下,林逐年却偏偏要让林泓去游说,他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了,只是自以为隐藏得深,并未多想。
林逐年明明都知道一切却并未横加制止反而屡次合作,如此想来,兴许连真名合作的那次都其实是在帮他打响名头。让自己去游说军方,反倒像是在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一下。
不是非要让他做官吗?
林逐年看向他,那双眼睛带着历经风霜的睿智,又带着温和无奈,“泓啊,你像你母亲,倔得很,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泓平日里其实很乖,小事上他从不会过多地争执反抗,但只要提及以后该做什么,他便是不依不挠。
“你爹小时候家里穷,总是被人看不起,就想着要读书,要做大官,要扬眉吐气、让十里八乡都惊叹——就想争这口气。”林逐年语气平和,“但这个理想终是未能实现,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当时怨恨父母,后来才想明白其实他们已经把能给我的都给了。”
林泓望着他,静静听着。
“我很小就出去闯荡了——比你现在还小。你爹其实是个傲气的人,自尊心强,但迫于生计,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做。”林逐年道,“很后来,我才找了行商这一条出路。世人看不起商贾,人不能免俗,我好名,本不该走这条路,但当时是没办法了,起初这条路是真的不好走。”
林逐年道明了为何想让林泓入仕而非行商。
“现在想来,如果我当真做了官,也不过让别人惊叹一时,从此生活和他们不再交轨,他们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日子,而我自己的生活却会完全改变。”
雪饮寒楼的包厢很是奢华,墙上挂着一大幅江山图,仿佛把这小小一室的空间拉得无穷浩渺。
“为了一时的虚荣,我要为之承受一生。”林逐年看着林泓,“我花了好多年才真正想明白,人生当真不只是为金钱和名利,也更不是要活在别人的赞赏里。”
“如今啊,我同样也算是拥有了我想要的,也得幸遇见你娘,什么心事一回家便算是烟消云散了。”林逐年笑笑,“条条大路都是走得通的。”
“你不想为官那便算了吧,有想做就放手去做。人生贵能适意耳。”林逐年道。
林泓眼睛都睁大了,心脏因紧张激动而加速。
“这一年多我是看着你成长的。”林逐年扬眉,“你小子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吗?——不过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盈利了,你比爹当年强。”
林泓摸了一下脖子,“怎么发现的……?”
“那一个月我忙晕了,经你娘提点才想起没给你零用钱,可那时已至月末,你成日大手大脚哪还沉得住气没问我要?”
“这……我也没有大手大脚。”林泓辩解。
林逐年摆了摆手,表示你自己清楚,“我觉得奇怪,略一查就发现了你的小动作。”
天下商网盘根错节,他林逐年有的是办法知道林泓的事,哪怕林泓已经很小心了。
林逐年摸了一下下巴,“我没有揭穿你,就想着看你最后碰了壁会不会回心转意,哪知道你反而是风生水起了。”林逐年笑了。
“前些月你说要去江南,我就猜到你要把生意做到江南来了。江南的商圈乌烟瘴气,生意难做,我就给你哥写了封信,让他帮帮你,也不知他帮了没。”
林泓怔住了,所以之前同林越大吵一架结果他没过多久就要帮着自己修建镖局,是因为林老爷子给他写了信。
是林逐年在帮他!
林泓鼻子都酸了。他爹说什么“看他碰壁”其实还不是常用“追月客”的名字来照顾他的生意。
“我也听你哥说了你与江南商会之间的事。”林逐年道,“你做得很好。”
江南商会都知道林越是林逐年之子,并未为难他,两者相安无事。但林泓并没有借他爹的名,在商会看来,这个“小城来的”不自量力的商人需要好好教训了。
那一次鸿门宴,林越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泓啊,可以独当一面了。”林逐年感叹。
林泓觉得像梦一样,所以他爹是支持他的,从此,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经营他的镖局了。
“好好做吧。”林逐年道,“你这一辈子啊,我也只能陪你半程,要活成什么样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别这么说啊,听着难受。”林泓吸了吸鼻子。
“趁现在爹还有能力,那定然还是得帮你一把的。”林逐年道,“江南的码头你拿去吧。”
林泓一懵,“我要码头做甚?我是做陆镖的——不对,怎么江南的码头也是你的?”
林逐年的家底跟海一样深不可测,林泓其实当真不太清楚他手上究竟有些什么。
“江南的水镖都要经过那个码头,码头是你的,商会还不得规规矩矩的?”林逐年喝了一口茶。
林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在江南这边最大的阻碍就是江南商会的压制,虽然已经有不少商人宁愿违逆商会也要和他合作,但与此同时也有很多商人想和他合作却碍于商会的权威并未采取行动,以商会的手腕确实可以令一些小商关门倒闭。
如果摆平了商会。那林泓的镖局估计连门槛都能被踏破了。
而且码头这东西来往的船只都得缴费,每月只需要向朝廷纳税就好。赚来的钱绝对是天价。
“这码头也不能白给你,”林逐年放下杯子,“你得给我免费押镖才是。”
林泓笑了,“押,天天押,押一辈子都成。”
第126章 清泉出林花辞云树
(注1)
林泓邀请林逐年参观他的长瀛镖局,一干英雄好汉好奇围观,林泓使劲给他们打眼色,让他们表现好点,一幅仿佛皇帝微服私访的感人画面。
林逐年参观后很是满意,决定住他镖局里。
第二日,马与墨围堵林泓还没出手就被揍得头发凌乱冲出巷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街谈巷议,众说纷纭。
其中比较大流的说法还是说他江南商会行径越来越乖张,妄图以武服人,奈何如今实力不如当年了,竟反被人吊打。
马成全知道马与墨背着他干的这事,气得喋血。
而林逐年这边也气得把茶杯都扔地上了!
“爹!我的白玉茶盏啊!”林泓也要喋血了。
“动我儿子,我倒要会会这个小小商会了!”林逐年眯起眼睛。
*
林逐年显然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
这一天,江南商会迎来了一位贵客,五位老板毕恭毕敬。
马成全直呼有失远迎。
林逐年老神在在坐上他们的上宾座。
几番客套话,推杯换盏,话题切入到了商事。
“你们说江南码头啊……” 林逐年故弄玄虚,“江南码头已让犬子继承,诸位若有需要便找他谈去吧。”
“哦,现在是林越公子在做主啊。”马成全心头窃喜,柿子还是软的好捏。
“非也,是给了小儿子。”林逐年喝了口茶,觉得这茶不怎么样啊。
“奥,元是林小公子啊,”马成全觉得这柿子估计更好捏了,“没想到小公子也来了江南,失敬失敬,异日定当盛情款待。”
“你们不知道?来了有几月了。”林逐年放下茶盏,煞有介事,“林泓没来拜访几位老板倒是他失敬了。”
众人听到“林泓”这个名字都怔住了。
“是长瀛镖局的林泓吗?”马成全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
“哦,原来认识。”林逐年笑了笑。
如遭雷击,马成全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没想到一把捏开这柿子里头竟是石头!
竹璃书已经笑开了,花枝乱颤,“哎哟,我就说他那样的哪能是小城来的茶商之后啊!林大老板您这儿子着实有趣。”
“他这么说的?”林逐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从来不假借他的名,偏要自己一个人硬闯,他林逐年能不心疼吗。
“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黎日东尴尬陪笑。
而这一句话狠狠剜了马成全一刀。
“确实是后生可畏。”蒋南初一改之前“黄口小儿”的评价。
夏德辰更过分:“我早就说林小公子人中龙凤,绝非池中物!”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风如晦事不关己地喝了口茶。
*
“谁掌握资本谁就有话语权”——马成全在他自己说的这句话上狠狠栽了个跟斗。
徵朝商业繁华自有它的道理,商业自由灵活,实行官商合作制,譬如,码头是商人经营,官府监督制。
商人自主负责码头,收取费用,官府只查账收税。这样更加灵活,也省去了诸多的麻烦手续,贸易来往自由。
这种制度也决定了商人管理权的主导地位。简而言之,商人不点头,这码头您别想用。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稍远的码头下货,增加路费成本和风险。
奈何江南的商贾皆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惟利是图流淌在血液里,有钱绝不少赚一分。
马成全带着儿子到长瀛镖局登门道歉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江南码头隶属长瀛镖局一事也是满城风雨,一改之前背地里讨论的压抑、各怀鬼胎的暗流涌动,林泓的诸多事迹已经成了众人饭后茶余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少人路过长瀛镖局都要好奇地张望上一眼,从前忌惮江南商会而不敢分食林泓手中大饼的商人纷纷闻风而动。
如林泓所料,他的长瀛镖局一时间门庭若市。
而始作俑者林逐年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走了,你娘还在等我呢。你这个月好好忙吧,春节记得回家。”
一语成谶,林泓这个月忙得焦头烂额头发不贴背。手下一干镖师也是累得脏话连连,连程进玖都来给他帮忙了。林泓再不好意思,也得麻烦麻烦刀问寒山了。
这个月怨鬼似乎也很懂事没来找林泓的麻烦,再加上南方战场捷报不断,江南对铁马将军无不是赞赏,林泓听来也放心了,忙得一心一意。
议论声四起,众人各执己见,有人就奇了,手头握着码头,做何要走陆镖?
林泓其实也想过是否需要打通水镖的行当,只是走水镖需要购置船只,大点的货船需要在官府处登记,手续麻烦,逐层上报,耗时也长,而且江南的水镖业已然饱和。
只需要坐收码头的过路费已是市利三倍,所以根本不用去和水镖分一杯羹。
话说江南码头归林泓管这事吧,其实最早坐不住的,不是马成全,而是江南水镖之父黎日东。
这没办法,失了江南码头,他就是被折了翅膀的鹰。之前在宴会上同林泓闹得那么不快,他很担心林泓直接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那一日清晨,林泓刚打开长瀛镖局的门就看见在门口逡巡的黎日东。
“黎老板。”林泓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