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71节

  纪筝愣在当地, 听着耳边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浑身血液温度都开始变低。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她不能插足他和别人的感情, 而不是指她自己, 周司惟看来是误会了。
  纪筝抿唇, 盯着刚熄屏的手机, 准备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解释。
  可惜这通电话没有接通, 不断地提示着她“对方已关机”。
  与此同时, 纪辰打来电话,问她在哪,他已经到了她说的地方。
  纪筝心绪恍惚收拾了东西,推开门,与门内醉热完全不同的冷冽夜风灌进领口,瞬间将她的冲动吹散得一干二净。
  拢紧衣服,她看到纪辰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纪筝坐进车里,看着车窗外接连驶过的街景夜色,脑海里不断像电影台词一样闪过路子霖说得各种话。
  ——“他有多爱你。”
  “他去了伦敦多少次。”
  “纪筝,你有没有心?”
  ……
  她突然觉得心口处一阵绞痛,好像字字句句,都化成了铡刀,向着她心口防备最弱的地方砍下。
  回想起重逢以来,周司惟的一举一动。
  她怎么会相信他惯常作为表象的冷漠呢?
  明明从回国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在雨中他就让秘书送了她一把伞,送她回家,遇上丁材运,也是他及时出现。
  她遇困需要的地方,周司惟几乎从未缺席。
  纪筝捂着心口低下头去,眼眶酸涩地涌现出热度。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上楼去,将门反锁,再次打了一次周司惟的电话。
  毫无意外又是关机。
  夜风凛冽,叶梅敲门,温声叫她下楼喝一碗雪梨银耳汤。
  纪筝应了声,怔怔抹了下自己眼角的红色,长舒一口气下楼去。
  纪城誉也在楼下,陈姨盛了四碗雪梨银耳汤,一家四口坐在一起。
  “今天工作不顺利吗?”叶梅细细看了下她微微苍白的脸色,关切问。
  “没有,”纪筝回神,扬起笑:“工作挺顺利的,就是回来的时候吹了点冷风。”
  她没什么胃口,然而不想让父母担心,还是用勺子舀了几口:“爸呢,公司那边还好吗?”
  “公司有救了,”纪辰抬头,一脸喜色:“姐你不知道,这两天陆续有公司愿意借资金和货物,只要够挺到下一个交割日公司就能渡过这次难关了。”
  纪筝闻言一怔,看向纪城誉,他面上也微微带笑,看来纪辰说的是真的。
  路子霖说的话又开始浮上脑海。
  是周司惟。
  即便她说出那样的话拒绝,他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纪筝紧紧握住勺子,盯着碗中淡乳黄色微微凝胶的雪梨汤,倒映着自己仿佛有什么情绪要争先恐后冒出来的眸子。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也吃不下一口,放下勺子:“爸妈,我出去一趟。”
  叶梅一愣:“这么晚了去哪?”
  纪筝含混:“去见个朋友。”
  “有事不能明天再见吗?”叶梅皱眉,用十几年如一日教训小孩子的口气:“这么晚了别出去了。”
  “明天再去。”纪城誉也看向女儿。
  这种不容置喙安排她的口气纪筝从小听到大,然而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时唯命是从的小孩子了,异国独立生活六年,她能自己做主形事。
  纪筝起身,摇摇头,用一种柔和但坚决的语气对父母说:“不能明天去,很重要的事,我今天必须去,你们早点睡,我会注意安全的。”
  纪辰急急站起来:“姐,我送你。”
  纪筝从楼梯上回眸:“不用,我打车。”
  她回到房间,发觉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周司惟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纪筝从同学群里找到路子霖的微信,对着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的音乐响了很久,纪筝把纸攥在掌心,擦干汗丢进垃圾桶。
  在自动挂掉的前一秒,他终于接通,周围音乐震耳欲聋,慢慢减弱,到稍微安静一些的地带:“您好?”
  “路师兄,”她一秒不耽搁,语速很快:“我是纪筝。周司惟电话关机了。”
  路子霖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随即他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带,周围只有风声:“找他?想通了?”
  “嗯,”纪筝轻轻应了一声:“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一声打火机蹿出火苗的声音,路子霖叼了一支烟,哂笑一声:“行,我也算帮了我兄弟一回,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你们在一起?”她迟疑问,声音弱下来:“那他为什么关机……”
  “这我就不知道了,”路子霖呼出一口烟:“周哥今晚情绪不太好,难得我找他喝酒他答应了。这几年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
  纪筝抿抿唇,挂掉电话,收到了路子霖发来的地址,看起来像是一家酒吧。
  她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几秒,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杏色缎面微带珠光的长裙换上。
  这裙子还是她在伦敦逛街的时候在一家设计师店里购入的,设计很有特点,领口锁骨处镂空一圈,温柔的系带遮住脖颈,从面料到剪裁都能修饰出姣好身段。
  她找出一只口红涂上,将自己的脸拍出一点血色,套上一件燕麦色的大衣。
  做完这一切,纪筝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穿衣镜,镜中的女人让她熟悉又陌生,完全褪去少女时期的青涩,蓬松卷发垂落双肩,一身装束温柔又玲珑,轻轻勾唇,眉目乌灵。
  她甚少做这样刻意装扮的事,看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目光,耳垂发烫,仿佛要去做一件违背本性的事一样。
  下楼,出门拦车,夜色渐深,涌入南城道路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
  e-box酒吧,二楼包厢。
  周司惟揉着额头从浅寐中醒来,包厢内一片安静,路子霖不知所踪。
  没有准许,服务员是不会来打扰的。他看了眼时间,倒也没有很久,睡了半个小时而已。
  桌上朗姆酒的冰块化尽,杯身渗出的水珠在水晶台面上氤氲出潮湿一片,他端起来仰头喝完,纷杂的头疼被冰酒冲得清醒了几分。
  周司惟推门出去,几乎要冲破天际的音乐和人群欢呼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吵得他眉头一皱。
  二楼尽头封闭的小露台处,路子霖叼着烟出来,一扬眉:“你醒了?”
  周司惟淡淡“嗯”了一身,顺手关上露台的门,夜间寒凉的空气让他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些,冲淡几分酒意。
  他双臂搭在栏杆上,白衬衫被风微微卷起,望着酒吧对面一览无遗的江景沉默。
  路子霖重新点起一支烟,懒散靠着栏杆,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打火机,火苗时不时从虎口间蹿出,猩红火光倒映在他眸中。
  冷风灌进这一片寂静,一门之隔是灯红酒绿的喧嚣,栏杆对面江上璀璨的灯一簇簇亮起,随着游轮缓缓移动。
  周司惟眸色恍惚,想起方才浅短的梦。
  又梦到了她。
  这并不稀奇,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入梦来,可从不曾像今晚。
  梦里她捂着脸哭,滚烫的眼泪从细细指间流出来。
  她抬头,小巧的鼻尖哭得通红,卷翘的睫毛上缀满泪珠,颤颤巍巍来抱他,说她没好好爱他,她很愧疚。
  她也会愧疚吗?也会可怜他,这样卑微地爱着吗?
  周司惟长长吐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底印着江岸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就像从前,邻居恶毒诅咒的那样,他活该和周征一样,家毁人亡,坠入无边地狱,骨子里流的就是周征肮脏的血。
  星落云散,七零八落,尽是他活该。
  无论这些年,他如何找到当年被周征拉下地狱的人补偿,如何竭尽全力弥补做公益,都赎不完周征犯下的罪。
  那么多的家庭因为周征而毁灭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他凭什么过得心安理得。
  他不配。
  “周哥——”
  路子霖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周司惟回眸,在一片青白的烟雾中看到路子霖困惑的表情:“周哥,人说烟酒解千愁,你说你成天按个茶喝什么劲,还燃沉香,不会越来越烦吗?”
  他抽出一根递过来:“来一根?”
  周司惟笑笑,淡淡摇头,没言说自己的忌讳。
  从小到大被烫的烟痕,如今背上想必还历历深刻。
  他直起身,系上领口的扣子:“走了,明天还有会。”
  “诶诶诶!”路子霖急忙按灭烟头:“再等会儿呗。”
  “吵得头疼。”
  路子霖还想说什么,余光里瞟到楼下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穿着大衣的女子弯腰从里面下来,他松了手,靠回去:“行吧。”
  周司惟回到包厢,捞起外套穿上,把手机开机。
  屏幕上显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他怔了一下,滑过去,拨出黎漾的电话安排明天的会议。
  一边说一边走,酒意后知后觉上来,周司惟的嗓音有些清哑,闭闭眼揉了一下眉心。
  再睁眼时,他已经走到楼梯转角处,脚步一顿,声音也随之停住。
  那头黎漾疑惑:“周总?明天几点?我没听到。”
  周司惟按灭了电话,握着黑色手机的修长骨干手指顺势下滑,搭到楼梯扶手上。
  隔着几节楼梯外,正扶着檀色扶手上楼梯的女子也停住,仰头看过来。
  酒吧灯光昏暗,摇滚的音乐声震翻天,呼吸之间仿佛都满是辛辣的酒气和甜腻脂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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