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打下烙印

  “只要是御林军和玄羽卫能够找到的都在这里,从上到下是按照时间所排序,一直到上次犒军结束,花无岸回到漠南。”
  兰叙年一边解释,一边招呼着两个小太监走进来,怀里都抱着满满当当的折子和密封的信笺,放到墨玦的书案上,直接摞成了一座小山。
  墨玦从无数的折子中随意的抽出一张,上面的内容正是八年前花无岸被封为平南王的时候,记载着,花无岸击退南疆到翰沙城外三百里,大捷,执掌漠南军所向睥睨,又一直救治着太祖的病情,终于被先帝封为平南王。
  花无岸被封王这些年来,虽然duóquán放荡,却一直认真的维系太祖的性命,也正因如此,他只是被百官弹劾浪荡不羁,还没有人说他会谋逆叛国。
  林熙则从第一张帖子开始,从头至尾的认真翻看起来。
  她坚信,花无岸的出身,一定有问题。
  花无岸出身在墨都一个没落的小家族之中,家世萧条,自幼父母双亡,由家族的族长抚养长大。
  十几岁的时候,一次围猎之中,先帝遭遇刺客,是他挺身而出,拼死救了先帝一命,自己也身受重伤,因此,花无岸被先帝特意送入国子监,与当时的太子,二皇子等人一同读书。
  读书期间,少年的花无岸好像成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依附任何一派,在国子监也从来不显山露水,直到被神医华九章赏识,收了他为最小的关门弟子,一连几年,他都是华九章宫外的医馆内做事,行踪飘忽不定,潜心学医。
  九年前,华九章不顾先帝挽留,辞去御医所御医的身份,云游天下,仅仅留下一句话:小徒花无岸足以诊治太祖病患。
  于是,花无岸入宫诊治太祖的病情,重新步入众人的眼中,成了墨都赫赫有名的小神医,又因为武功高强,被指去做将军。
  同年,因为阮家的覆灭,北墨边境叛乱频,南疆借此机会大举入侵,花无岸请命出征,一马当先,立下不世战功,挽北墨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
  次年,花无岸回都之后,就受封为平南王,赐墨都平南王府一座,正巧先太子因为谋逆被诛,先帝为表恩宠,还将先太子居住的东宫也一并给了花无岸,就在平南王府的旁边,先帝下旨:平南王可以随意处置东宫以用来扩大王府。
  至今,王府旁边立着的宅子,还是曾经先太子墨晔玄的东宫,只是素来张狂无忌的花无岸这一次,可能是因为顾及北墨皇族,可能是因为根本看不上,并没有拆了它并入王府。
  林熙粗劣的看完,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仔细的又看了一遍花无岸少年时代的事情,猛地抬起头。
  “如何,可是有所现?”墨玦问道,这些记载他其实从其翻看过许多次,早已经烂熟于心。
  当年他开始duóquán之后,为了调查阮家,将所有怀疑的对象都查了个遍,自然也包括刚封为王的花无岸。
  只是,花无岸太干净了,他的身世里,从未与任何皇子有所交集,也没有被任何一个皇子所收买,更别提阮家了。
  “所有的文献记载之中,都在说花无岸成为华九章的关门弟子之后的医术有多么高超,都在说他后来成为平南王后,做了多少的功绩,又做了多少放荡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却,唯独少了他少年时期在国子监的经历。”
  “花无岸这样的人,少年时代便能在刺客之中救下先帝,怎么会又沉寂许多年?当时在国子监入学的人,与当时几位皇子年纪相仿,都有着自己的阵营,而后成为各个皇子的幕僚,为何只有他特立独行,难道没有人想招揽他吗?”林熙反问。
  “朕没有上过国子监,所以从前与花无岸没有交际,也就无从得知他在国子监的经历。”
  墨玦蹙了蹙眉,在册子之中翻出关于花无岸少年的记载,却仍旧和林熙看到的一样——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线索。
  他的少年时代,好像被人为的抹去了,亦或者,他真的甘于沉寂。
  “传章太医。”墨玦再一次下令,他意识到,必须要找的当年熟识花无岸之人,才能给林熙的问题一个合理的解释。
  兰叙年领旨,匆匆忙忙前往御医所。
  不一会儿,头花白的章太医被带来,他看向承禄殿的两人,诚惶诚恐的行了个礼,静候墨玦的问题。
  “朕问你,华九章是你的师父,是吗?”墨玦盯着章太医的眼睛,严肃的问道。
  “是,当时师父掌管御医所,整个御医所的太医都算是他的半个徒弟,但他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医馆,便收了很多徒弟为其打理,老臣有幸就是其中之一。”
  章太医一下子被带来,心中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直到被墨玦问道华九章才明白过来,如实回答,虽然不解,但仍旧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墨玦。
  “你可曾见过华九章年轻时候的样子?有没有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一个美男子?”林熙得到确定的答案,接着问道。
  章太医一愣,不知道林熙为何问这个问题,但随之他就陷入回忆,整个人怔怔了片刻,来恍然的回过神来。
  “老夫被师父收为徒弟的时候,师父应该已经是不惑之年,但是他的容貌”章太医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貌如何?”林熙的心被高高提起来。
  “他的容貌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是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英俊而貌美,直到师父辞官云游四海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是两鬓斑白了一些,即使比起现在的老夫,也要年轻上一些。”
  提到华九章的容貌,章太医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将关于他的事情都说出来。
  “此事在宫中不是隐秘之事,但大家都知道师父是神医,便习以为常,太祖之所以如此相信师父能救治他的病情,也是因为师父医术的确高超绝妙,而且容貌年轻,更是证明了他有令人返老还童的医术。”
  章太医说完,林熙的心中已经有了数,看来,华九章与花无岸的关系乃是一对父子,她猜测的应该没错,为了确认,她又问道。
  “章太医,你觉得华九章与平南王的容貌,可有相似之处?”
  章太医瞳孔一缩,似乎明白了林熙问这句话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三分相似。”
  墨玦在一旁眯起双目,他是见过华九章的,华九章虽然早早的就辞了官,却在四年前六艺大典是时候回国,代表北墨参见,并且夺得了礼绝。
  那一次的见面,他当时没有绝对不对,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华九章看起来与真正的老人容貌差太多了,而且,足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
  细想起来,花无岸的容貌从八年前与现在,基本也没有什么差别。
  “既然平南王是华九章的关门弟子,他与你是师兄弟,那么在医馆内,你觉得平南王表现的如何?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你可看见,他与人有所交集?”林熙又问道。
  章太医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细思许久,才皱着眉回答:“启禀将军,平南王虽然名义上是老夫的小师弟,但老夫与平南王年纪相差实在是悬殊,因此,平日里基本没有任何交际,但是师父教授的所有医术,平南王都能用极快的时间领略掌握,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个医学奇才,着实让我们这些师兄们羡慕,只是,他素来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也极少出现在医馆——”
  “等等!”林熙眼中精光一现,忽然打断章太医的话,“你是说,花无岸极少在医馆出现?”
  “是啊,平南王当时年纪尚小,还要在国子监读书,没时间一直待在医馆里,老夫也就很少在医馆看见他”章太医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林熙与墨玦对视一眼,俱是看出对方眼中的怀疑和肯定。
  问题大了。
  记录里的记载说,花无岸被华九章收为关门弟子之后,分明时常在医馆内潜心修学,谁会管他还在不在国子监?但据章太医所说,花无岸又不常在医馆出现,那么,他的时间去了哪里?
  果然如林熙所想,关于花无岸少年时期的事情,没有任何记载,连他周围如章太医这样师兄弟关系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生过什么。
  “哦对了,”章太医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补充道,“平南王与当时一位叶家的小公子关系不错,那名公子经常替自己的父亲去医馆取药,只是听说叶家有了大变故,那名公子后来就不见了,再后来,平南王也就弃医从武,去战场领兵作战了。”
  林熙点头,她能够猜到,那名姓叶的公子就是叶碧落。
  后来叶秋声因为与先太子谋逆被杀,应该就是花无岸救了碧落,碧落从此才隐姓埋名,跟在了他的身边。
  她好像遗漏了什么,究竟是什么?
  林熙绞尽脑汁,仍旧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臣大概知道,楚先生为何要说我是华九章的女儿了。”章太医离开之后,林熙平静的对墨玦说道。
  “为何?”
  “因为嫉妒。”
  林熙想到楚先生眼中浓重的不甘心,在确定了花无岸与华九章的身份之后,就已经明白这份不甘的源头。
  “嫉妒?”
  林熙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冷静而锐利,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楚先生是魏戈大师的徒弟,已经如此大的年纪,却还不过是楚风国一名坐上卿,他想成为礼绝,他名满天下,想证明给他的师父看,徒弟不一定比儿子差,但是却得到一个命令,这个命令就是向我认输,让花芊白成为礼绝,让北墨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甘心,同时万分嫉妒,可是因为尊师重道,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他不得不听从这道命令,因为给他下命令的人,是魏戈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林熙说到这里,声音有些艰难,但却不得不说出这个名字,“平南王花无岸。”
  “楚先生再怎么不甘心,他也认输了。但是他摆了花无岸一道,那就是当众猜测我是华九章的女儿,想借此引我与陛下对花无岸的怀疑,事实证明,他成功了,花无岸的身份被暴露出来。”
  “墨玦,花无岸要出手了。”
  曾经守护着北墨的平南王,此刻,终于展现出他收缩着的森森獠牙。
  她本以为,花无岸只是生性放荡不羁,狂悖妖孽,却不想此刻,他真的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天下的局势搅乱。
  林熙垂眸,不由自主的咬紧下唇,放在身侧的手缓缓的握成拳。
  她早该想到的,虽然不知道花无岸与卫军有什么仇,但自从他明明知道的虐杀了那群卫军之后,她就应该想到,花无岸与北墨的皇室有仇,又或者,他并不是忠于这个国家。
  若是追到祖籍,魏戈是东鳌人,华氏是北墨人,华九章的北墨人,但花无岸能够命令楚风国的楚先生,他又怎会是一个单纯的北墨平南王呢。
  这些年,她虽然提防着花无岸,也痛恨他的行事没有顾忌,肆意妄为,还时刻用刀子戳着自己的伤口,更是在年幼的时候对自己进行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训练,可是不可否认,他的存在,早就已经在林熙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是尊崇,是畏惧,是倾慕,还是习惯。
  脑海之中盘旋着的殷红身影,渐渐消散成一道绯色的烟尘,染红了她漆黑的瞳孔。
  “若是我在骗你呢?”
  “本王的话,你觉得是真是假呢”
  “小阡阡,让为师看看你伤到了哪里。”
  “滚!”
  “呜呜呜,孩子长大了,都不让师父看了,呜呜呜”
  林熙没有注意到,在自己忆起花无岸之后,她原本清亮似黑曜石般的双眸明暗变幻着,脸色一寸寸苍白下去,唯有眼底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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