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崔郎
观若请人引路,自晴雪院中回到了绮年殿中。
原来这一处并不是江琴师的居所,不过也是她平日练琴曲的地方,幽静而无人打扰。
得了这个名字,也就是因为院中的那一树梨花。
观若原本打算去看看袁音弗,只是晨起时她看着精神还好,还能在院中看雪。
午后西偏殿却静悄悄没有动静,大约是在休息。
既然是在休息,观若也就不好去叨扰她,在殿中安静地用完了午膳,顿觉无趣起来,还是打算再去晴雪院中抚琴。
萧翾借给她的那把绿绮还在晴雪院中放着。
江琴师说这把琴久久不用,在殿中空置的太久,弦音还是有些不准,她想要多花一些时间再调一调。
而观若的确喜欢抚琴,一上午也不过堪堪摸到琴弦而已。
左右无事,她便仍然请难得过路的萧氏侍女带路,一路往晴雪院中去了。
晴雪院大约是在萧府的西北角,再遥远一些,便能望见被白雪覆盖的山峦,的确已经十分安静清幽了。
便是温度似乎也比其他的地方要更低一些,幸而午后云散日出,大约不会再下雪了。
在晴暖的日光之下抚琴,是很好的消遣。
观若是喜欢安静的,晴雪院于她而言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远了一些。绮年殿毕竟是在萧宅东边的。
待走到晴雪院之前,观若推开了院门。
院中寥落无人,唯有一棵梨花树立在风中。肩上落了太多的雪,连摇曳也摇曳不动。
观若坐到了琴桌之后,双手放在了琴弦之上。
世间最好的几把古琴,一宫一商,弹奏出来的都是心事。
除却梁帝与永安宫中的那些人,她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弹琴给人听,听琴的人是萧翾。
观若落了指,指尖与琴弦之间流淌出来的,还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全诗之中,她其实最喜欢开篇的这两句。江水奔流到何处,春江月明为天下诸人共赏。
尤其适合她这样心中有所挂念的人。
观若心中想着晏既,又无人听琴,指尖渐渐就乱了,弹错了几个音。
她索性也将错就错,越性一气乱弹起来。
忽而见墙外有人高声语,“开头还可见春江明月,怎么到了中间错了几个音,便越发错下去。”
那人一面说,一面推开了院门,朝着院中走,“十一娘,你……”
他看清了在院中抚琴的人是观若,脚步和话音都骤然间停下。
又是崔晔。
若不是知道他是萧翾的面首,他们遇见的太频繁,观若几乎要以为他和裴俶一样痴缠于她。
观若站起来,低头致意,“崔郎君,又见面了。”
“曲有误,周郎顾。”周郎早已经作了古,如今她弹错了音,是崔郎来了。
在进入院墙之前,他的声音分明还是充满朝气的,他应当是和他口中的那个人很熟稔。
可他此刻站在观若面前,立刻便低下了头,春生面靥,颊飞红霞。
观若在心中暗忖,简直要比女子还知羞些。
崔晔低声道:“不知道是殷娘子在此处,是我唐突了殷娘子。”
观若礼貌地笑了笑,一时间又想起来他低着头也看不见,便道:“崔郎君到此处来找十一娘,不知道十一娘又是谁?”
“我听江琴师说此处没有主人,因此才到此处过来习琴的。”
说了两句话,崔晔的情绪稍稍好了一些,同观若解释道:“十一是江琴师在她族中的排行,崔家与江家是世代旧识,其实我与她是平辈。”
江家和崔家应该都只是梁朝的普通家族,观若并没有听过。
不过这样的两个人,还能够在萧宅中遇见,也算是有缘了。
今日是崔晔唐突了她不错,可昨日却并非如此。
观若有些郑重地同他行了礼,“昨夜之事,我也应当同崔郎君道歉。实在是不胜酒力,举止失礼,请崔郎君不要挂怀。”
昨夜她的行止,也称得上是一句“酒后失德”了。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是萧翾的面首,该如同寻常人家的妾室一般避忌着异性之人,他们这样在无人处说话,已经算是不妥了。
虽则上午时萧翾似乎大方,令她可以在她的面首中随意挑选。
可在她面前挑选,与私下有了什么交往,这两件事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也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
既然是她先来此处,且他要寻的江琴师也并不在,那还是请他先行离开更好。
观若便道:“江琴师恐怕此时还在妙音殿中,崔郎君若是要寻她,还是改日再来更好。”
妙音殿中更全是女子,他的身份过去愈加不便。
高门大院中的女子,无论出嫁与否,若是一下子遇见了这么多的异性,不知道要被自己族中的人以“不守妇德”为由怎样处理了。
如今在萧翾的威压之下,面临这些问题的都成了男子,倒是十分有趣。
她说的那句话也没有错。
光光是在这件事上,如今她不过拥有南郡之地,便可以如此快活,若坐拥天下,更不知道又能如何快意了。
难怪世间男子人人都想做皇帝,左拥右抱,妻妾成群,正是人间第一等逍遥人也。
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女子才能真正没有这些束缚。
昨夜崔晔避观若不及,今日在萧翾殿中也是如此。
可此时观若下了温和的逐客令,他倒是没有就走的意思。
目光落在那把绿绮之上,“萧大人是将这把琴赠与殷娘子了么?”
这一把好琴,倒是人人都要多看几眼。
观若摇头,“只是今日我在昭阳殿中为萧大人抚琴,她大约是讶异于我用这样好的琴都能将这简单的曲子弹成这样,所以便将这把琴借给我,令我来寻江琴师好好学一学。”
崔晔点了点头,从他发现这把琴师绿绮之后,情绪似乎就低沉了下来。
他提出了一个不该提的请求,“不知道我能不能借这一把琴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