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片刻之后,他拿开手,那条洁白的锦帕上染上了几滴浓稠鲜红的血迹。
老太监脸色突变。
陛下....您又咳血了,老奴这就去将太医请来。
燕皇一把抓住老太监的手,虚弱的喘息道。
不必,谁都不许去请。朕没事....朕的将领子民还在誓死御敌,若是此刻唤太医来,定会乱了军心。
老太监看着燕皇,哽咽了起来。
可是陛下,您的身子骨...
燕皇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又问道。
今日这是第几次了。
老太监一脸担忧不忍的看着燕皇,连忙回道。
回禀陛下,这是今儿第四次了。
燕皇退开了老太监扶着自己的手,挺直背脊坐在床榻上,双眸有些失神的望着外头,喃喃低语道。
第四次,还未到午时就第四次了。
从天刚刚亮,到太阳还未升到正中央,姜国进攻的号声第四次响起了。
姜国的士兵仿佛不要命似的,一个又一个踩着尸体爬上皇宫的城墙,就算被刺中,也仍要奋力往上一扑,死死的拽住燕国禁军的手,将他脱出城墙,一同从高高的城墙上摔在石板地上,同归于尽了。
城墙上,在慕容齐为首的将领的指挥下,疲惫不堪的禁军拼命的将爬上城墙的姜国士兵杀死。
城墙一角已有了一处缺口,还未防住,几队姜国士兵已借机爬了上来。
干净平整城墙上,鲜血源源不断的往下蔓延,透过细小的石缝,从墙砖间溢出。
燕挽亭永远也忘不了那副场景。
就仿佛燕宫最后默默流下的血泪。
早被染红的双眸带着杀伐果断的戾气,燕挽亭手中的剑狠狠一挥,锋利的剑刃割开了身前那个姜国士兵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她白皙的脸上。
燕挽亭已在城墙上守了几日,她身穿盔甲,与慕容齐并肩作战。
也正是因为燕挽亭也守在城墙上,早就疲惫不堪的禁军见公主殿下与他们同战,也更加的振奋,死死的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攻上来的姜国士兵再次击退。
姜国退兵的号声响起了,墙下那密密麻麻的姜国士兵如潮水般快速有序的退去了。
可是城墙上击退敌军的燕国禁军面上却丝毫没有喜悦。
他们知道,姜国只是暂时退兵,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后,姜国的士兵又会不要命的扑上来。
燕挽亭白净的面容上几乎沾满了血迹,她站在城墙上,面上是坚韧倔强,她缓缓的收回那把剑锋上已经有了细微缺口的宝剑,沉着的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给受伤的禁军包扎。
李凤游一直紧紧的跟在她身后,守着她,她黑色盔甲上的血迹干了又洒上了新的,早已污浊不堪了。
李凤游看到燕挽亭握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不同于其它已经干枯的血迹,几滴猩红的血迹正从她的指尖一滴一滴滑落。
殿下,您也该去歇息了。
燕挽亭摇摇头,她望着远方姜国驻扎营地升起的那片炊烟,轻声问道。
慕容大将军还有几日能回援。
慕容齐从她身侧缓步走出,一向坚毅勇猛的年轻将军,面上被割开了一道吓人的口子,还未结痂,伤口又被撕裂了,鲜红的血从他面上不停的涌出。
慕容齐一边用手捂住面上的伤口,一边轻声回道。
刚刚有人发现了一个趁乱穿着姜国士兵铠甲爬上来的信使兵,他身上放着一封父亲亲笔写的信。父亲正率军在赶回京的路上。不过这一路却总是不停的被小股番外势力阻击,那些人装备精良,但是人数甚少,一旦阻断了行军的脚步,便快马离开,反复如此。就算父亲不与他们纠缠,还是被拖住了脚步。
燕挽亭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腥味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本宫只想知道,慕容将军还有几日能回京。
慕容齐眼神闪烁的垂下了头,他轻叹一口气,苦涩一笑。
父亲已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赶来,包围姜国营地。只是就算忽略不计那些一直阻击的番外士兵所拖延的时间,父亲说,最快也至少要三日才能....
三日...
别说三日,就连明日想必都撑不过去了,燕挽亭睁开眼,她的双眸终于浸满了绝望和无助。
她回头看着那些疲累到枕着尸体抱着利剑,趴在鲜血中满身伤痕睡去的禁军。
终于被无尽的绝望淹没了。
别说这些负伤苦苦支持的禁军,就连她都要累到站不稳了。
一个小太监悄悄的走上了城墙,被一具尸体绊倒跌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沾满鲜血从尸体中爬起来,憋着哭腔走到燕挽亭和慕容齐身前。
公主殿下,慕容将军,陛下有口谕,召殿下和将军速去御书房,有要事相商。
燕挽亭和慕容齐匆匆赶去了御书房。
才一见燕皇,刚刚还在禁军前沉着冷静的燕挽亭就忍不住开始落泪。
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悄无声息的缓缓滑下,却冲不净面上的血污。
燕皇虚弱的站起身,他强撑着站起身,疼惜有慈爱的看着燕挽亭,颤颤巍巍的对着她张开了双臂。
挽亭,朕的孩子,过来,到朕怀里来。
燕挽亭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故作轻松的笑道。
父皇,儿臣身上脏的很,抱着您,儿臣怕弄脏了父皇的衣裳,惹得父皇嫌弃。
燕皇苍老的面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请咳一身,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
傻孩子,朕如何会嫌弃你,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燕挽亭心猛地一跳,燕皇的话让她有些不详的预感,她快步走到燕皇身边,也顾不上自己手上还有血,就抓住了燕皇的手。。
父皇,您怎么会这般说,您还有燕国的百姓还有文武百官阿。
燕皇轻轻一笑,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又轻松道。
是是是,朕知道,只要再坚持两日,慕容将军就会率兵回京,赶跑那个不自量力的姜国小儿。
燕挽亭猛地点点头。
没错,父皇,慕容将军很快就回来了,我们会赢的。
燕皇布满沟壑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苍白悲痛,他不舍的伸手捧着燕挽亭的脸,轻轻的抚摸着她,声带哽咽。
挽亭,我的好女儿,你让我再看看你。
这是他的孩子阿,是那个曾在他膝下牙牙学语赖在地上不起来的小女孩,是那个长大后美丽无忧无虑却又单纯可爱的小女子,是现在这个尽管被逼入绝地,却还能持剑杀敌,强装笑颜安慰他的小将军。
英明一世被万人敬仰的燕皇,终于留下了泪,他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儿,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肉牵挂,一行清泪从他眼中缓缓滑落。
我的孩子,我对不住你阿。
燕挽亭心口升起一丝异样,但她才心疼伸手想要抹去燕皇面上的眼泪,脖颈便微微一痛。
眼前的一切都快速的模糊黑暗了起来。
燕挽亭无力的倒在了燕皇的怀中。
父...皇。
燕皇扶着昏在他怀中的燕挽亭,转头便对一旁担忧又无措的慕容齐道。
爱卿,人马朕已备好,你速速带着挽亭离开,离开燕飞城,走的越远越来,不要再回来了。
慕容齐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燕皇,他噗通一声跪在了燕皇脚下。
陛下,末将如何能丢下陛下临阵退逃,父亲他...父亲他很快就会待会援军的。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燕皇喃喃的摇着头,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燕挽亭,就一如抱住那个曾爱在他怀里撒娇要听故事才肯回殿睡觉的小女孩。
慕容齐额头重重叩在地上,脸上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书房的地毯上。
陛下,末将已经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再过两日,只要末将再率领禁军撑住两日,就能等到父亲的援军,陛下,您怎可放弃燕国。
燕皇小心翼翼的将燕挽亭放在一旁的躺椅上,还不忘拿起一旁的衣袍,替燕挽亭盖上。
燕皇踉跄着转身,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容齐,面上的神态不过是个迟暮却又不舍孩子的普通老人。
爱卿,朕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对挽亭的心意,朕都明白。如今这般局面,朕深知已无力回天,但是朕不舍让朕唯一的孩子,因朕的错误,葬身于此,她还这般小。朕已无力依靠他人,唯有爱卿朕还能信任,就当朕是个普通的父亲,朕求爱卿,将朕的孩子带离这地狱吧。
慕容齐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他悲痛的唤着自己的君王。
陛下。
燕皇胸口起伏,双眸有些泛青,他捂着胸口沉着气,对慕容齐下旨。
慕容齐,听朕口谕,你带挽亭去御花园,自有人会带你去往暗道,那暗道是通往皇陵的一条废弃小路,你速速带挽亭离开,不许停留。皇陵外,朕已安排好了马车粮饷,你带着挽亭一路往南走,切记不能回头。
慕容齐抬起头。
陛下,既然有暗道,那末将便护送陛下和殿下一同离开。
姜国进攻的号声又开始鸣起了,燕皇咳了几声,双眸悲凉的望着那被战火染红的半边天。
朕不能丢下,朕的这些臣子,朕不能舍弃城中那些百姓。朕不能走,你立即带着挽亭离开,快。
第93章 狠毒!
许是因白天与夏秋敛谈起了往事,燕挽亭在半梦半醒间,梦见了许多前世的事。
这一梦,燕挽亭到午时才醒。
等惊醒时,身上已被冷汗浸湿。
去浴房沐浴换上衣袍后,宫里的侍女启禀,李副统领正候在殿中。
燕挽亭去了大殿,李凤游正挺直背脊像根不会动的木头似的,昂首挺胸一动不动的立在殿中。
见燕挽亭来了,李凤游转了转脖子,锐利的双眸望着燕挽亭闪着星光。
殿下。
李凤游这模样倒让燕挽亭挑了唇角,她慵懒的拂袖靠在大殿里摆着的躺椅上,单手撑着下巴。
可有好消息传来。
启禀殿下,负责暗中打探江询言的暗谍传来消息,这几日,江询言除了在城内四处游玩外,昨日与曹奕去了趟城外不远的大鸣寺。本来,江询言的行踪并不有异,可暗谍却发现,江询言前日,去了城西的一家已经关门了的小绸缎庄,他虽只是在绸缎装门口停留了片刻,便快步离开。但彦叔还是谨慎的派人守在了绸缎庄附近,果然,潜伏在绸缎庄的人发现,有两个黑衣人当夜出现在绸缎庄,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燕挽亭微微皱眉,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敲击在摇椅的木质雕花扶手上,她敛眸思忖道。
这么说,那家绸缎庄十有**,是江询言布置在燕飞城中的据点。可若当晚去打探的黑衣人,是江询言派去的,那他定是不知道那家绸缎庄为何会关门,人又是如何消失的。凤游,你需派人去查清,那家绸缎庄的底细,最好在江询言的人之前,找到那些人的踪迹。
李凤游唇角闪过一丝笑意。
半年前,在殿下的旨意下,隐楼的暗谍一直潜伏在燕飞城中,暗中清查城中的各国暗探,未曾有过半分松懈。半年间,清洗了近百名密探,如今燕飞城中,已甚少有别国暗探潜伏其中。三日前,彦叔突然禀报,城西有一家小绸缎庄,与陈国似有密信来往,便向卑职请命,抓拿了绸缎庄中的掌柜伙计,关入了楼外楼。
燕挽亭挑眉,有些诧然的看着李凤游,片刻后,她双手一拂,笑道。
哈哈,这么说,江询言要找的人,竟被你们阴差阳错的将人先带走了。
李凤游点了点头,。
不过,彦叔说,那三人嘴硬的很。起先装傻不肯认,后来被彦叔拆穿后,便开始装哑巴。一句话都未曾从他们嘴里撬出。
殿前吹过微风.
燕挽亭身穿一身皎白色的衣袍,袖口衣领边细细的用银丝绣着精致古朴的文络,素朴又不失矜贵,未束起的青丝柔顺的垂在她脑后,随着微风翩飞起舞,飘然出尘如画中的美人隐客。
她赤着脚站起身,洁白纤细的脚踝上,系着一根鲜艳的红绳,上头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铃。
小时候燕挽亭调皮捣蛋,最爱与母后躲迷藏,小小一个糯米团子,随便寻个地方钻进去,就让人要找上许久。
母后无奈之下,便在燕挽亭脚踝上系上了一个小银铃,这样小家伙就算是躲起来,只要不小心动了动,都能知道她在哪。
小时候燕挽亭嫌弃小铃铛吵人,偷偷摘下来挂在了老梨树上。
后来母后去了,她便爬上树又将小铃铛戴上了,自此十来年,她都一刻未曾脱下过。
只是长大了,铃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响亮了,只要穿上靴子,寻常再怎么蹦来蹦起,铃铛也不响了。
只有赤脚时,它还会响上几声。
燕挽亭冲着李凤游挥了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便往后殿走去。
光滑的石板微有些凉意,只不过燕挽亭毫不在意,脚踝间那个小银铃,在迈动步子时,清脆的响一声。
你应当比我清楚,被选中的细作,都是自小就在极严苛的坏境下,训练而成的。他们坚韧忠心,心存死志。被江询言千里迢迢送来的人,只会更出色。三日了,没让他们自尽身亡,都已算是艰难,本宫不指望从他们口中挖出什么消息,也或许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李凤游跟随在燕挽亭身后,轻声问道。
殿下,那如何处置那三人,同以往一样吗。
以往被发现抓住的细作,留了几日若是不能从他们口中得出消息,便直接杀死。
殿中的石板被抹的极为干净,燕挽亭赤脚一路走过后殿,走过长廊,脚下却未沾上半点灰尘,她负手而行,看着长廊两旁的青竹,唇角笑容戏谑。
先留着吧,这两日好好盯住江询言,他手下的暗探突然消失,想必他也猜到了原由。你也知,我一直怀疑朝中有高官暗中与江询言勾结卖国,若是那位高官手中的秘信,是经由这三人之手送到江询言手中,那这三人对江询言来说至关重要。
李凤游点头。
殿下,若是给他们传信的就是那三个细作,被我们阴差阳错的擒住,那江询言会否与那位叛国的高官暗中联络。
燕挽亭思忖了片刻,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