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那人的身影就这么一直缭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夜已深了,夏秋潋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房间内洒下一片冷冷的白光。
  夏秋潋闭着眼,苍白的唇紧紧抿着,胸口似被什么压迫着一般,闷闷的疼。
  今日见过的那看不清面容的人,实在是太像燕挽亭了。
  也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
  夏秋潋竟然梦见了前世第一次遇见燕挽亭的场景。
  那时她刚入燕宫没几日,心中郁结万千,宫里她见过的人大多都是些心怀不轨试探打量的人。
  她心中想念姜国,想念亲人,也想着江询言。
  她每日藏在宫殿中,也不想去见其他人,也懒得理会外头的人如何说她。
  只是某日她在殿前一人看书时,却嗅到了风中一股梨花的香味。
  她腾的想起了姜国,想起了相国府自己的小院子,和院子里的那几颗梨花树。
  心有所感的她便寻着那香味,一路走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有一片枫叶林,穿过那林子,远远便看到了一颗需两人才能合抱的老梨树。
  那树极其茂密,树冠像是遮住了半边的天,树上开满了梨花,那淡白色的花朵密密的挤在枝丫上,一簇一簇的争相夺艳。
  自来燕国后边不曾笑过的她,站在满树的梨花下,仰头看着,绝美的面容上终于显了一丝浅笑。
  仿佛那雨后七彩的虹光,夜间绽放的昙花一般,比之树上的花朵更加艳丽。
  只是正当夏秋潋惆怅忧心时,她头顶,那树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小心。
  树上有人的声音传来,声音细小急切。
  接着夏秋潋便感觉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她的脸跌落下来。
  如此危急之时,夏秋潋脚步轻挪,急急的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同时,那细长的黑影便叮的一声摔落在她脚边,差一些就砸在她脚上。
  夏秋潋楞了楞,凝神看去。
  那是一根周身通透白净的玉笛,尾端系着一根红绳。
  那玉笛躺在她脚边,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夏秋潋微屈身子,伸手捡起了地上躺着的那玉笛。
  笛子是玉石雕刻而成,温润中又带着几分凉意,洁白的笛声中又仿佛缭绕着几分湿润的绿意,甚是漂亮,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普通的玉石。
  夏秋潋本就喜欢音律,见到这么一支漂亮的玉笛,心下有了几分兴趣,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我说这位姑娘,这可是我要给我未来夫婿的定情信物。你这么爱不释手,莫不是?你想要。
  慵懒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夏秋潋抬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灵动的凤眸。
  那是一个穿着白袍,未束发的女子,正趴伏在树干上。
  满头的青丝垂落在半空中,墨黑的青丝间夹杂着几朵淡白色的梨花瓣。
  女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眸子,清亮黝黑的眸子好奇的看着树下的夏秋潋。
  这玉笛是姑娘的,那姑娘便收好,莫让它再砸了人。
  夏秋潋微微皱了眉头,这女子未束发,披散着一头乱发,衣裳也未穿好,皱巴巴的,瞧不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是哪宫的娘娘,还是皇室女眷。
  夏秋潋头一次间燕挽亭,是不喜的。
  她趴在树上,自己的东西险些砸了人,也无丝毫愧疚,言语间尽是调笑。
  咦,你是哪宫的娘娘,我怎从未见过你。燕挽亭看着树下那个漂亮一脸冷淡的女人,眸子灵动的转了一圈,她起身坐在树干上,双脚在半空着轻轻摇荡着。
  夏秋潋这才看清,这女子不仅未束发未穿好衣裳,甚至连鞋也未穿,光着脚丫眯着眼打量着自己。
  那表情笑容都是轻挑的。
  那你呢,你又是哪家的娘娘。
  夏秋潋仰着头,手中握着燕挽亭的玉笛,眉眼间皆是冷淡。
  娘娘?燕挽亭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弯着眉眼饶有兴趣的低着头看着夏秋潋,声音清脆的上扬。
  夏秋潋瞧着燕挽亭那一副挪移的笑意,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我未曾见过哪家的娘娘像你这般打扮,也未曾见过哪家的公主似你这般随性。
  夏秋潋退了两步,她有些不喜欢被人从上到下的打量。
  这么说,你猜出我的身份了。那也让我来猜猜,你可是前几日从姜国来的那位小姐,昨日父皇给你封号了,叫什么来着。
  燕挽亭摇晃着脚,面上笑容轻柔,她微微歪着头目光清亮。
  封号献。夏秋潋微垂眉目。
  献妃?那你叫何名。燕挽亭也不从树上下来,一侧身又躺在了那树干上,撑着下巴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夏秋潋。
  那梨落公主的闺名呢。
  夏秋潋落落大方的站在树下,直视着燕挽亭,她紧握着手中的玉笛,反问着。
  夏秋潋并非如此不懂礼的人,但那日也不知为何,她竟在燕国在寄人篱下的立场下,这么大声的反问着燕国的公主。
  只是话一出口,夏秋潋心下就有些后悔了,她不该才来燕宫,就得罪了燕国公主。
  日后这公主若是为难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燕挽亭看着树下那个美丽清冷,看着自己带着几分敌意的女人,倒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的挑唇一笑,歪着头眨了眨眼。
  我叫燕挽亭,我说了我的名字,那你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夏秋潋的确没想到这养尊处优的燕国公主的脾气竟然这般好,丝毫没有不悦,反而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歪着头晃着一双玉足。
  夏秋潋,见过梨落公主。夏秋潋微微垂下头,行了宫礼。
  夏秋潋低头之际,突然觉得有风吹过面庞。
  在抬头之时,面前已多了一人。
  燕挽亭不知怎么从树上下来了,眨眼间就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
  燕挽亭要比夏秋潋高上一些,身形高瘦,白衣翩飞青丝飞扬,她赤脚负手走到夏秋潋面前。
  献妃长的好生漂亮,比宫中其他的娘娘可漂亮多了。
  燕挽亭似乎总是一副笑脸,一双凤眸总是微微眯着,狭长的眸子里透出的光芒清亮而透彻。
  她看着人的眼神很认真,整双眸子里装的都是面前人的身影。
  很是让人想要亲近。
  公主殿下夸赞了,秋潋才刚刚入宫,自是不敢与其他娘娘比。
  可夏秋潋并不喜欢这样太过直白的打量,她心中有些不悦,但也未表现出,只是微微侧头躲开燕挽亭的目光。
  这可不是你要比,是我觉得你比她们漂亮。燕挽亭轻轻昂头一笑。
  就算这是夸奖,夏秋潋心中也并无什么欢喜之意,她微低着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罢了,我瞧你刚刚一直看着这树,若是喜欢你便继续看吧。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燕挽亭见夏秋潋未说话,便轻笑着抬腿要走。
  燕挽亭走了好几步,夏秋潋这才想起手中的玉笛还未还给她。
  公主殿下,你的玉笛。
  在你那放两日吧,过两日,我去你殿里取。
  燕挽亭背对着夏秋潋走远,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轻笑着应了一声。
  第7章 亲昵!
  半梦半醒间苏醒后,夏秋潋更无半分睡意,她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裙,披着一件外衣,推开了门。
  院子里梨花开的正盛,那淡淡的冷香时刻萦绕在鼻边。
  已是夜半,宴席散了,忙碌的下人们也入眠了,只隐约能听到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由近而远。
  夜里的风有些凉意,夏秋潋伸手收拢领口,慢慢走入庭院。
  只剩下房廊下挂着的几盏灯笼在微风中摇曳,连着院子里的树影也跟着摇晃着。
  夏秋潋走到梨树下,凝眸看着树上那开的艳丽的花瓣,心中只剩下满腔凄然。
  燕挽亭啊。
  若是再见你,我该如何自处,该如何在你面前处之淡然。
  刚刚还在脑海中出现的人影仿佛再也消散不去,那总是清亮带着笑意的眸子似乎在黑暗中就这么一直注视着自己。
  风越来越大了,衣角随着风翩飞,白皙精巧的脚踝裸露在空气中,那凉意似要渗透骨髓,风干血液。
  夏秋潋在树下独自站了好一会,才垂头暗暗敛了眸子。
  正要转身回房。
  院子角突然发出一丝轻微的踩踏响声。
  像是有人在攀墙。
  夏秋潋回眸,清冷的眸子死死的望着那漆黑的角落,冷着声音警惕的扬声道。
  何人。
  角落又陷入了寂静,安静的能听到夏秋潋冰冷清灵的声线在风中慢慢散去。
  夏秋潋缓缓后退了两步,眸子仍是望着那角落。
  只要我呼喊一声,巡夜的侍卫便会立即赶到,这位梁上君子还是速速离去吧,若只是求财,也莫要累及自己性命。
  无人回应,那角落依旧寂静。
  仿佛刚刚的声响只是一时的错觉。
  夏秋潋微蹙着眉头,她的精通音律,听觉自是十分敏感。
  刚刚的声响,绝不是错觉。
  夏秋潋静静的立在庭院中,青丝衣袂在风中起舞,清冷的面容在月色下愈发冷凝。
  她似乎在与黑暗中的亡灵对峙,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惊惶。
  夏秋潋站了许久也未离去,漆黑潋滟的眸子眨也不眨,似乎丝毫不觉得疲累困倦。
  终于。
  那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丝轻响,接着是一丝无奈低叹声。
  夏小姐耐力果真好,算我认输。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仿若故意压低的声线,却仍能让人听出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
  夏秋潋白皙的面容瞬间苍白起来,清冷的眸子里黝黑的瞳孔慢慢收缩,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黑暗的角落,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着。
  我寻着花香而来,若是惊扰了夏小姐,便请夏小姐恕罪。
  笼在黑暗中的人影从墙角的树影中闪出,清瘦的身影隐约可见,只是她仍然半边身子藏在树后。
  只余一双好奇黑亮的眸子透过庭院,上下打量着夏秋潋。
  站在庭院中的夏秋潋似乎没有听到那人的请罪,眸子中满是茫然,惶然不知所措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那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光的漂亮的眉眼间,满是凄然,晶亮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咦,可是我失礼吓着了夏小姐。躲在树影后的人,终于慢慢走出来了。
  面前的人面容白皙清秀,生着一双灵动含着笑意的凤眼,鹅蛋般温润的面庞上竟长着浓密的络腮胡,身上蓝色绸缎制成的男式长袍,也掩不住那曼妙的身姿。
  一眼就能让人瞧出,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
  燕挽亭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夏家小姐一见到自己,就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是何人。
  夏秋潋猛的转身,背对着燕挽亭,单薄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
  她的声音微弱的沙哑,仿佛从天边传来,就连她自己也听不出,那沙哑颤抖的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
  紧紧拢着衣领的手无力的垂落,披在肩上的披风随着飘落,落在了满是花瓣的青石板上。
  果真是她啊。
  夏小姐今日见过我,我是随着慕容将军来的副将,燕国人。过几日,便会随行护送夏小姐去往燕国。
  燕挽亭解释着,看着落在石板上的披风,弯腰捡了起来。
  丝柔的绸缎抓在手心,若是不用力怕是能自己滑落下去。
  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单薄的身子依旧轻轻的颤抖着,周身弥漫着让人怜惜的茫然凄然。
  倒是让燕挽亭有了几分无措。
  夏小姐莫怕,我不是恶人。只是我燕国家中也种着一颗梨花树,此次前来姜国心中遗憾误了花期。夜里睡不着,嗅到了梨花香,心中一时激动,便寻着花香而来,却不知此处是夏小姐的庭院,并无心惊扰夏小姐。
  燕挽亭耸了耸肩,眸子里满是无奈。
  早知她便不来了。
  一攀上墙头,便见到着漂亮柔弱的夏家小姐站在院子里怅然若失。
  本想不做声响就离去,谁知着柔柔弱弱的夏家小姐听觉甚是敏锐,竟然察觉了她的出现。
  她本想静静的装作不存在,让着夏小姐自行离去。
  但她却猜不到,这夏小姐执着的很,与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身影的她,对峙了良久。
  她实在是无奈,便现了身。
  然后这夏家小姐又魔怔了一般,望着自己仿佛要落泪了。
  燕挽亭解释一番后,站在夏秋潋身后良久,也不见她回应。
  心中更是郁闷奇怪。
  你...你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姓。
  夏秋潋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眼中的泪光,她却还是不肯转身看着身后那人。
  那刚刚还在梦中出现的人,她再无勇气回望。
  那人初遇时望着自己的清澈笑意,死去时那满目的憎恨凄凉,都仿佛还在眼前。
  这叫她如何能坦然的面对,如何能若无其事的回应。
  李凤游,我叫李凤游。
  燕挽亭眸子一转,便脱口而出。
  凤游。夏秋潋面色苍白凄然的闭上了眸子。
  燕挽亭说出的名姓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人。
  前世燕挽亭并不喜欢被一群宫女伺候跟随,身边唯有一时常跟随的贴身侍女,便是凤游。
  虽第一次相见,夏小姐倒是叫的亲热。
  燕挽亭心中一动,竟听到了夏秋潋省去姓氏,叫出了凤游的名字。
  若不是此前从未见过夏秋潋,她倒是觉得这夏家小姐仿佛认识自己一般。
  瞧着自己的目光,哀伤凄切中又透着一股自然的亲近感。
  李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唤我秋潋。
  夏秋潋轻声细语,清冷的面上露出一丝惆然。
  姑娘?你瞧出我是女子了。
  燕挽亭有些无奈的挑着眉头,然后垂头皱眉挠了挠下巴贴的有些痒的胡子。
  果然如此,书里头写的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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