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寇准离朝前,李少怀从五寺中直接升迁为翰林学士,从中状元到入翰林院不过三年时间,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学士。
  李少怀入仕之前为道士,后来才有人传惠宁公主像唐太宗的合浦,连私通都是一样的出家人。
  一切完毕后宫内负责礼仪的内侍女官们端着物事悉数退下,最后两人出门时顺手将房门小心关上。
  至此,良宵才真正属于她们二人,只有她们二人。
  燃了一半的红烛闪烁照耀着,使得整个屋子明亮辉煌。
  这一刻等待的太久了,这段时间太难熬了,李少怀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扭捏着,原为出家人本不会饮酒,而今日饮酒甚多,不胜酒力之人脸上已经泛了红。
  真醉假醉,如何瞒得过两世交心之人。
  赵宛如坐在榻上看着她无常的模样,眸子里张皇,你不必演我。今日她的喜悦表现的太失真,从你知道我身份的第一刻开始,到你穿着官服来坤宁殿娶我,你的疑虑就没有消过!
  被看穿的人有些心虚,心中的愁苦是两难。
  我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赵宛如一身红衣,从榻上坐起,缓缓走近,你想问,让你入仕,把控朝政是为什么?
  李少怀斜侧过头柔和的眼睛对上她深邃的眸子,唇启却无声,是无言以对,还是难以启齿。
  良久之后,她终开口沉声道:天子盛宠,你将自己置身于万丈深渊,为什么?
  幽幽的眸子里闪着红烛光芒,光中只有一个红衣少年,你从不曾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从不曾忘记南唐故土,也从不曾真正的将恨抹去,这恨积郁在你心里,渗入进你骨中。
  李少怀低下头,眼里瞬间失华,这是不否认而惭愧的表现。
  面对着低头不语的人,赵宛如的目光变得炽热,我改变不了我是赵氏之女的身份,所以今日只问君一句,可愿为帝?
  我不愿你愧疚,我不愿你的爱里带着自责,我要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的爱!
  房中安静,安静的可听到窗外蝉鸣,安静的可怕。
  这话深入人心,热血随言语涌入心头,九盏宴上的御酒后劲上头。
  你若想恢复李唐,我就算舍命
  抬头的人,眼中布满血丝,不等眼里之人朱唇停下,更不由人反应,起身霸道的将人拉扯入怀,红唇覆上朱唇,手禁锢着凤袍内的手腕,一步步抵向前,她只得退,退到榻上退无可退。
  赵宛如被她的失控吓到,有些惊慌失措的想要逃开。
  急促着呼吸,手腕带着身体一起被人用力的抓起,眼前人往日的温柔尽数消失,眼里如狼。
  赵宛如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李少怀是习武之人,而她本就是个瘦弱之人,她要强来,她是反抗不了的。
  按着她手腕的人不再有动静,在失控之后,李少怀意识清醒过来,望着身下眼里充满了不安与惶恐的人,突生自责,扭曲的脸上将眼睛闭死,朱唇颤抖着,痛苦化成的泪从眼角顺着睫毛落下。
  见她失常,又如疯魔,赵宛如心中猛然抽痛,覆上手轻抹着她的眼角,你到底眼里的惶恐变得温柔,还是个笨蛋!到底也依旧是一个温柔的人。
  失控的人为何失控,许是她的情深,许是她的不顾一切付出,也许是自己心中的魔,因情失控,因爱而理智。
  她所做的,她想做的,仅仅是因为她,她不想她在她眼里,和那执念并存。
  可是却忘了,情深,是彼此,你是我妻,这天下姓赵和姓李,有何区别?
  赵宛如在琼林宴那日看到度牒下面的信回去后就提笔写了回信,但是没有立即送去,后来一连发生了许多事,这事也就搁置了,直到昨夜她才差张庆将信送去驸马府,由于旁的原因信未送到,于是今日便又让他再送。
  燥热的晚风透过窗户,溜进驸马府的书斋内吹动起珠帘,香炉生烟的桌上,压着一封泪痕湿干的信。
  寒风渐渐,不见良人,心凉尤渐。世间千难万险,不及红墙高深,只因它所隔你我,愁是离别,思是难见,院中红梅,难诉我衷肠。
  君在本在世间,游于天地无所顾,所视,窥,所恶,皆因我,入仕入不尽深渊,遂愧有及 ,亦爱极及。
  君悉知,心中天下不在天下而在君,君安,则我安。眸中虽有明月可明月为君,君安在,则我安在。
  怎可知,终不见时相思为引,世有凤蝶,环君之侧,朱墙内,哭亦无止,恨将与你同死,不忍见你痛,死亦不能,今见君字,字字我心,心刻万句,句句皆你。
  今之后,你心中我,我心中你,朝有时,暮有时,时时是你,不畏人言,不惧黄泉,唯怕无你。
  即便千山无菱,万海枯竭,也不敢与君离绝。
  第80章 可叫婚约为契约
  随着太阳升起, 穿着红衣的少年脖颈间已经冒了些许汗珠。
  先把汤药喝了。从丁府中跟随过来的女使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
  少年用瘦长白皙的手端起银碗, 一饮而尽,擦拭嘴角后躬身,娘,孩儿去迎亲了。
  孙氏低眉踌躇,儿子大婚之日丝毫未见她喜笑,府中下人原先以为她是喜极而泣, 后来见她迟迟不曾展开过眉头,便猜测郎君尚了公主, 公主是帝女,帝女为君, 为彰显皇权, 避免行公婆姑舅之礼,公主下降后驸马便要升行抬辈分, 若公主是一个跋扈仗势之人,那日后这一家子人对着公主恐怕就要抬不起头了。
  她们不知道孙氏皱眉的缘由, 是系着这一大家子的性命, 母亲紧紧拖着她的手拍了拍,小心一些。
  丁绍德点头,整理了衣冠出门去。
  接过缠绕红绳的马鞭,跨上了马, 幼时至今一直体弱,出行皆是抬轿,多年来骑马的次数寥寥无几, 今日是大礼,还好特意挑一匹温顺的马,紧握着缰绳调整重心,轻夹了马肚,迎亲队伍启程。
  黑色骏马上的红衣少年,风度翩翩,迎着初升的朝阳,脸上气色温润。
  真只是逢场做戏吗?夏风拂过车窗,卷起轻纱,轿中女子神情低落,眸光失色,黯然。
  三娘何必挂怀这种人,当初他若有心早就上门提亲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官家赐婚,拒都拒不得,你再看看他如今这得意的模样。轿子旁边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不耻的说着。
  二哥哥哪里又知道,赐婚背后之事呢。
  赵允言拉了拉缰绳,轻摇头,长兄去送亲惠宁公主了...这次送亲的宗室很多,按照关系,楚王是皇帝的同胞长兄,赵允言本该在三公主送亲之列。
  顾三娘坐在轿中冷颤一笑,我若是那般不坚强的人,早在流放之地我就已经死了。
  你是我们楚王府唯一的女儿,想要天下什么样的男儿没有?
  赵允言说的话触及了顾三娘心中的痛,私生女...再次冷笑一声,真是可笑。
  自登第入仕以来,丁绍德与从前纨绔的模样判若两人,皇帝赐宴,与两位驸马私下叮嘱。
  元容也是我的爱女,自幼便入了山门,今时回来又嫁于你,虽是玩闹了些,可性子不坏,是个纯良之人,你要多多担待,多多护着她些。
  丁绍德愣了愣,抬眼看着自己慈祥的岳丈,分明就是他一早就有心要把自己这个刁蛮的女儿嫁给自己了,丁家四子若皆入仕掌权势必大患,皇帝嫁个公主与丁家系亲可以起牵制的作用,长女不由他做主,可丁家长子又只愿娶惠宁公主,想来想去他便看中了自己。
  所以当三公主自己提出的时候,这旨意第二天就下达了,连给丁家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臣,谨记。
  紫杉的内侍领着丁绍德穿过宫廊进入后宫到达钦明殿,杜氏为贵妃,是母凭女贵而封,仅次皇后之下。
  今日两位公主下降的仪仗是一样的,太常寺所置办的本该有长幼嫡庶之差,但因赵静姝年幼时就被送往道观,皇帝觉得亏欠,遂下旨进封卫国公主,除了未赐第开府,其他的置备与大公主皆一样。
  千凝搀扶着穿华衣的女子出殿。
  咱们三姑娘,比大姑娘还要好看呢。
  千凝打趣道:驸马爷可不要在此时丢了魂,这太阳落山昏礼才刚开始呢。
  丁绍德凝视着盛装下的赵静姝,接过嬷嬷递来的红菱,眸中转着流光,殿下现在的眼中是季泓。
  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抵达仪仗处,驸马与天武官一起静候在檐边,两位公主被后宫妃嫔围着。
  杜氏饱含泪水,才接回女儿如今又将出宫下嫁,这门婚事赵静姝在从国子监回来之后曾向杜氏提过,杜氏以丁绍德不学无术当即拒绝。
  谁知春闱之后丁绍德一举中第,轰动了整个东京城,后来被皇帝赏识受到重用时杜氏这才改变了看法。
  几日前杜氏就拉着她叮嘱了好几遍,如今仍是不放心的单拉着她到一边含泪嘱咐,虽为公主,可入了内宅就要随夫,内宅和睦女子才得安生,虽有你爹爹做主,可也不能失了夫家的心,我原以为他是空有其表之人,如今想来他...杜氏于后宫争斗数十年,早已看透人心,只怕是丁绍德故意装纨绔,这样城府深的人,她担心着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她们毕竟是夫妻了,她不好说自己的女婿什么,只能嘱咐着赵静姝,想来他也不会差待了你,日后你也要多多堤防,管束他,万不能再让他沾染烟花之地那小姐。
  赵静姝自己对这门婚事其实是不在意的,她只想出宫,不再受这大内的拘束,于是点头道:女儿知道了。
  丁绍德牵她上檐子,炎热的天,她的手心却是凉的,殿下现在的心却不是季泓的。
  出门前的话与车上的话让赵静姝站定,眼睛可以看万物,心却只能装一心。她又迟钝了一下,季泓是眼前人的字,你...是什么意思?
  丁绍德勾起嘴角轻闭眼温柔的摇着头,时辰快到了。
  乐队奏响礼乐,城墙上燃起升天的焰火,仪仗从宣德门一直南下,走的是御道。
  送亲宗室与官员及家眷的马后面是数十个轿子,都由禁军抬着,轿子上是太常寺一月前置办的陪嫁物品,放置于后殿且由宰相亲自查看过后写成礼单奏报皇帝。
  傍晚的风拂过汴河,将一阵舒爽吹至岸边的驸马府,檐子停下,仪仗队伍与送亲队伍长达数里,使得巷子通人不得。
  毡席从檐边一直铺向府内,丁绍德下马扶着她下来,金丝绣花的鞋子踏到软软的毡席上踩出了一个浅浅的窝子。
  宫女面对着赵静姝,捧着一面镜子。
  毡席上放置了马鞍,草垫,秤,宫女捧着镜子倒退着领她跨过,入府之后由府上等候的人领着去了新房。
  驸马府上的昏礼除了公主不用侍奉公婆之外,其他与平民百姓之家的昏礼区别不大。
  新娘入屋后,接下来就是酒宴,皇帝御赐的九盏宴。
  陪着饮酒,也是让赵氏的宗亲熟悉熟悉这位公主的夫君,日后同朝为官或是赴宴也不至于弄得个不认识的尴尬。
  送走完宗室后,丁绍德已是喝了不少酒,昏沉着脑袋,还有剩驸马府上的宾客,也需要陪酒三杯。
  姑父~
  哈哈哈。姑父称呼一喊,李遵勖大笑,他作为长公主的驸马,即是送亲之人也是驸马府的宾客,我出门时娘子嘱咐我要让你好好善待我们家元容。
  丁绍德浅浅一笑,齐家之道,以后还要向姑父讨教了。
  齐家之道?李遵勖脸色温和,眯眼笑道:凡以娘子为先,总是对的。
  天色渐渐暗淡,驸马府内点亮红烛,新郎头戴花胜端坐在中堂上的椅子上,椅子是放在榻上的,意为高坐。
  因为没有媒人,所以先请的是太常寺少卿饮酒一杯,再请妗子与姨娘。
  平日里从不会正眼瞧她的几个姨娘如今眉开眼笑的接过她斟的酒,套近乎的说了好些顺耳之话,丁绍德都只是一笑了之。
  姨娘之后是妗子,丁绍文之妻钱氏,丁绍武之妻王氏。
  钱氏头顶那支名贵的玉簪醒目,丁绍德着人将酒换成白温水,嫂嫂有孕在身,茶与酒就免了。
  钱氏嫁进丁府后才发现丁家后宅的不安生,小叔叔尚得公主,恭喜。
  丁绍德对钱氏并无好感却也无恶意,如今多了一种同情,即便她们夫妻和睦,可是钱氏不知道自己共枕的夫君之险恶。
  一眨眼过去,你都要成家了。王氏举着杯子真心替丁绍德高兴道。
  这么多年,季泓谢谢嫂嫂的照顾。王氏是宗室王爷的外孙女,其母为县主,母家显赫,心地善良却不似丁绍武那般愚钝,在丁家内宅中说话颇有地位,嫁到丁家后处处关照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四叔。
  你我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王氏也是真正待她好之人,所以她心中也明白,更有盘算。
  驸马的岳母身份尊贵,没有亲自送嫁,此项就等几日后入宫请安时补上。
  请完酒之后该入新房了。
  新房大门的门楣上横挂着彩条,等新郎入内后,跟随贺喜的宾客争相撕扯一缕而去,意为利市缴门红。
  丁绍德走到床前,润了润嗓子唤道:公主。
  驸马府的下人与大内随嫁的宫人各拿来一块彩缎,嬷嬷将这两个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后交给丁绍德。
  这是什么?
  嬷嬷笑了笑,方才的红菱是驸马您牵引着公主出宫,这个才是牵巾。她指了指宫女端持的笏板。
  丁绍德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同心结挂在笏板上。
  她与赵静姝各持红巾一头,两人面对着面,有丁绍德走在前面倒退着牵引,前往丁家的家庙参拜。
  驸马府就在丁府一旁,长廊连接着,来去也快,拜完之后便反过来由赵静姝先行退出。
  丁府上下和驸马府一样也是喜烛通明,面对着这些繁琐的礼仪,赵静姝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路上,丁绍德问着她,累吗?
  不累。
  冷冷淡淡的回答,惊不起波澜,却能入得人心。
  最后回到新房中对拜完后端坐床边,男在左面向右坐着,女在右面向左坐着,随着掌房内礼仪的嬷嬷叫唤,妇女们拿着金钱彩果入房,至向床前向床上抛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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