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丁绍德拾起那块玉佩,拂去上面的灰尘,它虽质地一般,可也在这冬日暖阳照耀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第54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四合的小院里, 寒梅开的正盛。
咚咚咚咚
门窗被轻轻敲响颤动, 承接而来的是少年清润之声,赵...赵容贤弟,我能进来吗?
吱
开门的是千凝,望着憨厚的丁绍德捂嘴笑了笑,转头回禀,三公子, 是您同舍的丁季泓丁公子。
赵静姝将袖子放下,让他进来!
得了主人发话, 丁绍德这才敢入屋,只不过进去站在屏风后面犹豫了一番, 拘谨道:可方便我进来?
你都进来了, 方便不方便,你不知道吗?
额...丁绍德轻挑起眉头, 怎个身边的女子都爱说这种反问的话。
这是伤药,活络胫骨, 治瘀伤。她将两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放到榻上的矮几上。
丁绍德向后看了一眼千凝, 俯身道:我真见过你,你不记得了吗,冬至前在外城西的金水河畔。
赵静姝当然记得,眼前这个和师兄一样有清秀容貌的人, 但若她承认了,则等于告诉了他她是女扮男装进来的,城西, 什么城西,我没去过城西。赵静姝转身不去看丁绍德。
纵使换了装扮不曾一眼认出,但那块玉她记得尤为清楚,丁绍德将玉一起放上,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你放心吧,我不会拆穿你的!
谁要你好心了!赵静姝见玉瞪着红了脸,傲娇道。
丁绍德摸着后脑勺,莫非这女子也是与那些人一样听说了自己的光荣事迹,不想与她交谈?放她进来只是因为刚刚她和李公武出手化解了先前的纠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那折惟信一般。折惟信仗势欺人,但是善伪装,且不会在东京街上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们就算知道的也不敢外传。
折家虽低调,但与杨家都是掌权的重臣,受皇帝所敬重。
入国子监时除了杜贵妃的嘱咐,还有皇帝的嘱咐,爹爹告诉她可多多留意国子监内有才学的世家子弟,也提到了丁家四子。
你会不会写字?
嗯?眼前人问的很奇怪,不会写字...我怎能来此读书...
丁绍德支吾说完后,一旁的千凝捂着嘴偷笑,也不知是笑谁。
赵静姝将一本书和一叠宣纸堆到他身前,眼珠打转,帮我抄诗,兴许我们还能交个朋友。
丁绍德瞪看着那本厚厚的《文苑英华二册》皱起了眉。
她们本都是女子,如今又都为监生,共处一室是无妨的,只是
这朋友交的也太辛苦了吧!
今日折惟信对丁绍德说的话让赵静姝充满了好奇,闺中趣事听多了,也好奇起了宫外红楼内的风流韵事,不禁问道:折惟信说的顾三娘,是何许人也?
我知道我知道!千凝握着墨笔举手道,她呀,可是丰乐楼的花魁,当年以一曲剑舞轰动京城,让各大文豪赞口不绝,说她是孤峰独秀有国之独秀之称。
千凝的话让赵静姝诧异的看着丁绍德,那折惟信说她钟意你?既是国之独秀,眼光岂会差。
握笔的手突然颤动,丁绍德盯着眼前僵了许久,我与她...只是知己。
只是知己吗?赵静姝不信,因为丁绍德此时给她的感觉是一种从心中发出来的无力与愧疚。
你可信,一眼定终生吗?丁绍德侧头看着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而她人之心,却不可以换心,亦如徐庶入曹营。我心不在你,自也不会爱你。
这么深沉的话,居然出自一个纨绔之口,这样的话,竟然直逼入赵静姝的内心,我用此心,却不能换你彼心,是不能换,也不敢换。
丁绍德自嘲一笑,低头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倒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了。
丁绍德不知道,她的话同样深深刺痛了赵静姝。
也许,名声好的人,不一定就是正人君子,而那种被千万人指责唾弃的人,或许也有他的苦衷,或许并没有那么怀。
书桌旁盏灯内的白烛慢慢变矮,烛油胀满灯芯向外溢出,干凝。灯烛散发的火光照亮着整个房间,千凝与丁绍德一同抄着诗书。
赵静姝卧在榻上昏昏欲睡。
她将兔毫笔轻轻搁至在快要干涸的砚台,小心翼翼的起身,却发现千凝坐住了自己的衣角。
丁绍德扭头看着,难不成我要断袖了?遂轻柔的将衣服拉了出来,再从衣架上拿了两件厚厚的披风给赵静姝盖上。
人睡着了,她才敢仔细看她,明明就是你!
将衣服轻轻盖至她身上时,丁绍德杨起了嘴角,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你们这般没有防备,就不怕我我是坏人吗。
血脉相连的兄弟竟不如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女子。
思及此,她轻轻皱着不算浓的眉毛,小丫头的纯真,又该需要怎样的大人物来保护呢!
她摇着头,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重回到座上继续抄书,犯了咳嗽她也是强忍着,怕惊醒榻上熟睡的两位姑娘。灯烛慢慢燃尽,沾湿的砚台再次干涸,窗外天边漆黑的夜也逐渐被白日划破。
碧瓦之上林立的大公鸡扯开嗓子鸣叫。
赵静姝从榻上起身,伸着懒腰,厚厚的披风从身上滑落,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我怎么睡着了...慌忙看了看自己,除了多了一件盖着的披风并无异样,遂松了口气。
抬头时,看见桌上趴着两个人。
厚厚一叠宣纸抄满了诗词,她拿起其中一张,虽不是很大气,但秀外慧中,果然,人长得秀气,字也是的他们说的字如其人,可你,很不一样啊!
丁绍德写的字秀气,不如她自己的洒脱,不过教授没见过赵静姝的字,她因此拿着丁绍德代抄的字蒙混过了关。
由于李公武的出头,折惟信不敢在明面骚扰赵静姝。
没能得到垂涎的人,折惟信心中很是不甘。
四郎看上的那人叫赵容,跟着的书童叫赵千凝,是洛阳人,好像无父无母,是杨内翰推荐来读书的。书生说着自己私下打探的消息。
折惟信深眯着眼睛。
四郎可是怕了那个李公武?
笑话!折惟信愤怒的拍着桌子,我会怕他?
同是将门出身,但是折惟信每次都打不过李公武,而李家门庭显耀,他是不敢暗地里耍花招的,输的次数多了,他怕丢了脸面,每次都刻意避开。
等我做了官,有他好看的!他知道,李公武今年也是递了状投,不论出身,就说当今的朝堂,皆是武将世家,但云中折家势大要比李家兴盛。
丁绍德与赵静姝走得近了,更让折惟信憎恨,还有那丁绍德,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吞噬。
冬日接连着几个大日子,冬至过后是除夕,除夕一过便是元旦,元旦举行大朝会,天下十五路,九州四海来朝。
大朝会之后过半个月便是元宵,接着就要举行贡举。礼部贡举设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学究,明经等科,但历朝皆只侧重进士一科,故天下士子趋之若鹙。
《论语》《春秋》礼记》弃置桌边,这些是她少时背的滚瓜烂熟的,恰恰好进士科考这些。
李少怀捧着《国策》时务策五道,观唐时科举,以儒家与史相结合作论...
官家虽好道,但儒家终是国教,你想提名金榜,就不能意气用事。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递给李少怀。
诸子百家,不管哪家,皆有利弊,只有权衡利弊,取长补短用之方才长久,秦以法夺天下,天下定仍以法治天下,焚书坑儒,梁木倾倒便使得巨屋塌陷,又如当今重文轻武,致使雍熙北伐惨败,不仅燕云十六州未能收回,且使得杨业老将军绝食而死。满腔怒火,已无心于茶。
就知道李少怀一旦有入仕之心就不会安于现状,晏璟将茶杯稳稳放下,直视着她,所以呢?
你想收复燕云十六州?
她将桌上的茶具推至一边,摊开了一张羊皮卷,燕云十六州皆为险要之地,乃我中原北部的屏障,失去这一屏障,意味着门户大开,使我整个中原都裸露在他族的铁骑下。
自高粱河一战宋军惨败后,败的不仅战争,更是人心,燕云百姓的心。想要收复,谈何容易!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李少怀注视着地图上的东京城,□□裸露在了契丹版图之下。
你,看到了什么?晏璟看着她有所思的样子,神凝,眼中生有惶恐。
若不收回北方,契丹人的铁骑终会有一日踏入东京,我看到了...东京的沦陷。
突然,李少怀失真一笑,东京城破,宋亡,我应该高兴才对!
李少怀沉着呼吸,颤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句话,以及李少怀伤秋之心,让晏璟不禁替她深深担忧起来,这些陈年往事,皆化作古,当初李刺史将你送入长春观只是希望你能平安的成长,师父不让你入仕,不让你来东京,就是怕你执念太深。
东京只是一座城,皇宫也只是一座宫殿,任时间流逝他都不会变动,可以阻止李少怀入城,却阻止不了城内的人出来。
如今,困住你的不是执念了。
困住她的是爱恨交织的矛盾,这比执念更令人痛苦,开宝八年二月,宋师攻克金陵关城,三月,吴越逼进常州,六月会师灭南唐外援,同月围金陵,昼夜攻城,致使金陵尸横遍野,十二月冬,金陵失守。
当年,祖父欲求和以缓金陵百姓安危,赵光义说的便是这句话!寒冷的风从独开的东窗吹来,将她额前的几根发丝吹乱,凌乱下的眸子里,泪光闪烁,三十年的今日,是金陵城破,南唐国灭之时。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李少怀皱起眉冷笑,笑得让人发凉,渐渐笑止,闪动着眸光,这句话真是
你...与你父亲太像了!情深不寿,多愁之人亦是。
金陵城破已隔三十年李少怀尚且不能走出来,那么她的父亲呢,南唐太子李仲寓幼年丧母,弱冠之年丧父,其壮年时嫡子李正言早猝。
至道二年李仲寓在郢州猝亡,江南百姓闻后父老皆巷哭,后主嗣续殄绝,遗民犹为之兴悼云。
李少怀似乎重走了一遍父亲的路,幼年丧生母,少年丧父。只是她的处境比父亲要好太多,不用寄人篱下,不用整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晏璟想起了师祖扶摇子的预言,她可是你的良药呢!
早逝的命劫,不是因为她有这个劫难,或许扶摇子早就知道,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国仇家恨,若顺利长成,待到懂得情感之时,会被这些触及内心之事所伤。
对于内心积郁的人,解心之人才是良药呀。
晏璟走至窗边,连那风都停住了脚步。
扶摇子于十余年前在石室仙逝,生前爱极了晏璟这个徒孙,认为她将来会像极自己,于是亲赐道号,选自屈原《国殇》中的一句,终刚强兮不可凌。
或许又因她是介于对弈人中间的提点之人,所以她比谁都看得透彻。
第55章 一梦千年醒时空
除了寒食节, 冬至, 元宵规定的七日假外,国子监在除夕之前也会放数日的假,假后便要为年春前的贡举做准备。
咚咚
四合院里的门窗如往常一样被人敲响。
容公子,四公子约您到国子学的藏书楼见面。敲门的喊话人是李公武与丁绍德身边的玩伴。
国子监内藏书阁很多,有放书的楼阁,也有供人看书的书房。
千凝刚刚出去了, 赵静姝怕她回来没见到人会着急,于是留了一张纸条。
在过不久就是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了~一年一度的大朝会, 李公武极为期待今年。
公武哥哥今年取字,按例也是可以入宫参加的吧?大朝会后的礼宴高官可携家眷参加。
李公武点点头, 幼时祖父尚在, 曾被他抱于膝上观赏过大朝会的场面。
大朝会啊...丁绍德凝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突然怔问道:惟温呢?
今日晌午过后就不见他了, 想是有事去了吧。李公武与光禄少卿沈继宗之子惟温住同院,三人交情甚好。
沈继宗乃太.祖时期宰相沈伦之子, 沈继宗有三子一女, 沈惟温为嫡长子。
平常他总是不离你半步的...丁绍德皱着眉,突觉得事情不对,最近折惟信倒是意外安分了。
好像是折老夫人一同训话了折杨两家,特赶在了新年之前。
即便如此, 可那折四也并非是个懂进退之人。
折御卿英年早逝,留下四子,当时的折惟信还十分年幼, 年幼丧父,折家几个兄长以及当家的主母便溺爱他,就连一向公正的折老夫人也对这个外甥格外宠爱,以至于养成了他娇纵的性子。
说及此,惟温前几日惹到了折四,不过折四居然没对他发火
就在李公武说话的同时,沈惟温回来了。
沈惟温人如其名,为人温厚,虽为名门之后但却无折惟信那般娇纵跋扈。
来人神色有些慌张,眼里无神,又似刻意躲避着什么,内疚藏于心,自责露于眸。
丁绍德从这慌张里预感不妙,可是折四唤你去了?他可是对你做什么了?
沈惟温只是摇头不作声。
惟温,你好歹也是沈相公嫡孙,怎能如此畏畏缩缩?李公武见不惯他唯唯诺诺的样子。
沈家不似当年沈伦为相时昌盛,而折杨两家联姻使之成为军事上的第一大家族,折家军与杨家军的名声,海外皆闻。
季泓!沈惟温突然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