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丁绍文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真人既不愿做那驸马,何故要应试,不如消下名字,离开东京,安静的修道,岂不更好?
  绕来绕去,原来丁绍文是让他退出求取仕途这条路,若贫道,不愿呢!
  温热的茶汤没过半边嘴唇,随后被有力的放下,茶汤晃动,丁绍文眸色聚变,真人背道,就不怕祖师问罪?
  道士修道,求的是无为,同样,无为之下是一个治字,治涵盖甚广。
  换句话说,真正修道之人,修的应该是正心,我为天下,为百姓,何来背道?这义正言辞的话,是在她决定入仕的第一天就想好了的。
  最初是为了心爱之人,但她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日。恩师教导的好,只要心系天下,心系百姓,在哪里修道都是道。
  元贞也说过:大唐是国,南唐是国,大宋亦是国,皆是家国天下,无论天子姓什么,天下还是天下。而今日之天下,是士大夫共治之天下,非天子一人之天下。阿怀为元贞入仕,是出于对元贞的爱之深,但元贞知道阿怀是心系天下的,在其位要谋其政。
  师父与元贞的话让李少怀幡然醒悟,既入仕,便要治世。后主与太子接连崩逝时,南唐遗民皆抱哭于巷内,为此,她更该替百姓谋福。
  好个伶牙俐齿的道士!
  故贫道不觉得,祖师会因此责怪我,倒是殿帅,为何这般劝阻?李少怀端放在大腿上的手揉捏着,笑了笑,贫道无家世可言,大宋自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公主下嫁寒门之例,殿帅又何须担心呢?
  被言中了心思的丁绍文按捺住心中的不乐。
  贫道有一言。
  丁绍文抬眼骤视,哦?
  不知殿帅可信,因果。
  因果?
  《太上》有言:祝福无门,惟人自召。
  丁绍文皱起剑眉,差将手中握着得青瓷茶杯捏碎。
  该你的,便是你的,不该你的,便不是你的,你又何必去强求,进而推托埋怨到他人身上呢?李少怀很是无辜,因为她根本对长公主无意,而那日这个殿前副指挥使接送,想必这丁绍文是看上了长公主,从而害怕自己抢走吧。
  她好心劝告之言,却被丁绍文以为是挑衅。
  素来听闻丁相公与其长子文治武功,是朝中新贵,而这种权贵或多或少与大内后苑有着牵连,李少怀虽不愿结交,却也不敢贸然得罪。
  看着这人这般温和,想来是个听劝之人,她这才大胆的多言了几句,希望他能听进去。
  可是真人,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嗯?
  弱肉强食,有些东西,不是等你的,是你要去夺的。你不去夺,怎知,她是不是你的!
  李少怀以为他是在言自己对长公主势在必得,她打算解释一下被他误解的意思,想了想后还是算了,反正长公主嫁给他也好,那贫道在此,恭喜驸马了。
  李少怀是昏时入的府,等出书房时外面已经天黑了。
  长昭,觉得此人如何?
  帷幕之下出来一个年轻的冷面男子,怀揣着双手抱剑。
  深邃的望着门槛道:玄虚子,据说是扶摇子的徒孙,样貌倒是不凡,但昭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兴许是长相合了公主的意才...
  你错了,惠宁公主心高,不同于其她女流,而此人既然能得惠宁公主青睐,必有他过人之处。
  那要不要除了他?
  丁绍文抬手,勾勒嘴角,不急,我向来不喜见血,除人这种事情,没必要咱们亲自动手。
  李少怀出去正巧撞见有人在训斥,声音不大,但是她能够听清楚。
  你也该收些性子了,勿要整日寻欢作乐,让我们也少操些心。
  丁绍仁在庭院内的石柱灯旁学着丁绍文的口吻训斥着丁绍德。
  丁绍德从折光的水面瞧见了从长廊向这里走来的道士,于是作一副慵懒的样子打着哈,满不在意道:我近日不是没有去城西了嘛。
  可你整日泡在丰乐楼,外头都传开了,你与那顾三娘...丁绍仁顿言,草帖子都已经写好了,媒人也找好了,只要待钱府同意,便可写细贴,接着上门提亲,这亲事就定下了。钱府的二娘我看了,比你那丰乐楼的顾三娘可要好太多,又出身仕宦,与你也般配。
  亏得丁绍仁昧着良心说出般配二字,丁绍德满肚子鄙夷,三哥这般言她好,不如三哥娶了吧!
  你,胡闹,这是给你说的亲事...
  三郎君,是今日下午那个道士。小厮覆在丁绍仁耳畔道。
  丁绍仁回头,一改刚刚训斥严厉之态,温和道:真人这就要走了吗?
  李少怀点头,夜已深,恐多有叨扰。
  李少怀注视着丁绍德,丁绍仁便用手肘推了推她,她仍不为所动。
  这是家中幼弟,排行第四。
  四郎....李少怀上挑着眉头,怪不得满大街都说丁家的四郎空有一张好皮相,轻点了点头后离去。
  见李少怀刚刚的反应,丁绍德暗自发笑,希望你这个师兄,能好好替你师妹慧眼识珠,毁了这门婚事最好!
  李少怀想了一路丁家四郎的事情,十分气愤,心想怎可让师姐嫁与这样的人!
  回到京郊别院门口时,宅子内亮着灯火,大门也是敞开的,后院还频频传来马儿的鼻息声。
  姑娘,真人回来了。
  第32章 我只为你而停留
  不是不便来京郊吗...
  刚一入屋, 她将心中的迫切带进, 也将初冬的寒风卷进,烛火随风摇曳之下眼前那娇柔的女子便扑入了她怀中。
  房门被关紧,风声不复,这份安静让她无所适从,突然的紧抱又让她为之担忧恐慌,听着怀中之人微弱的喘息声, 她伸出手轻轻安抚,怎的了, 可与我说说?
  赵宛如不说话,只是将头埋着, 嗅着, 李少怀披肩秀发,脖颈间淡淡的甘草味。
  见她不愿说话, 李少怀没有继续追问,修长的手覆上她的柔背, 峨髻散开, 青丝垂下,从她的五指指缝穿过。
  以一种丈夫对妻子的口吻,温柔自责道:是我回来晚了,害你担心了。
  原先她不便来京郊是因顾及着贼, 要防贼,现贼人既已知晓,她便无需再遮掩。她虽知道丁绍文如今不敢拿李少怀怎么样, 可她心中仍担忧害怕得紧。
  赵宛如从她怀里将头抬起,四处仔细查看,他可有对你做什么?给你吃了什么?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有...
  傻姑娘,望着焦急如焚的女子,李少怀温柔浅笑,覆上手将她耳畔的秀发拨至耳后,我只不过是去参政府与那指挥使说了几句话...
  眼前人扭紧的眉头让李少怀稍愣,旋即用拇指抚了抚,柔声道:阿怀没有事,在没有娶元贞之前,我不会允许自己有事,元贞这般好的娘子,我怎舍得有事,让他人将你夺了去,又怎舍得让你伤心呢?
  是啊,你怎舍得!你怎舍得!赵宛如润红着眸子,犹如看着薄情郎。往世点点滴滴痛入骨髓,是道不尽的心酸与委屈,幽幽心道:上一世,你怎舍得。
  初冬的寒风肆虐在京郊的平原上,将紧闭的直棱窗户吹开,狂风席卷入屋子,使之衣衫紧贴身躯,挡风之人修长的身姿更为凸显。
  李少怀走近窗口,当然舍不得...朦胧月色下的庭院悉悉索索,可知这风并未走远,冬风止步于春,为春停留,来年它还会再来。
  回首张望,灯火摇曳下的人,身影瘦弱,让人生怜,而我遇见了你,为你停留,此生都不会离开。
  门窗被轻轻关上。
  赵宛如站在原地发愣,这句话,她是没有听李少怀讲过的,不会离开。。。润红的眸中如雨下,可将那关窗回身之人心疼极了。
  怎的哭了...李少怀急切的走近,心如刀绞,紧握住她的柔手,深深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不该胡言乱语。她极怕女子哭,尤其是心爱的女子。
  着急心疼的人,一遍遍擦着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拥紧。
  若上一世,阿怀也能有这般坚定...想着如此,她心中有着无尽不能说委屈,便也忘了自己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现下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泪水打湿了李少怀的衣襟。
  你别哭,我会心疼,很疼很疼。李少怀轻轻抚着她的背,自认识半年之多,第一次见她伤心掉泪。
  原以为,元贞是个要强的女子...李少怀攒紧了手,猛然醒悟,我怎的这般笨,即便是个要强的女子,可也只是个女子,柔弱的女子!
  洪水将要倾泻时,堤坝尚且会被冲毁,山要崩塌之时,谁又能阻拦呢。
  你说的,永远不会离开。
  嗯,我说的。
  也不许退缩。
  好,不退缩。从答应入仕那一刻,她就未想过退缩。
  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
  李少怀也心甘情愿赴之,纵使万死,亦无悔...
  食指指尖轻点红唇,你是想我变成望夫石吗?还是变成焦仲卿,自挂东南枝?
  将其抵在唇瓣上的手轻握住,急道: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如今天这般,有风我来挡,娶你为妻,护你周全。
  赵宛如润着眸子浅笑,在此之前,阿怀要护好自己,知道吗?
  李少怀点点头,恩师已与我说了,朝中形势紧张,各路官员相互勾结,结党营私,人心更是不可测,官家对恩师,似乎有罢相之意。
  不过恩师也说,在朝为官,总有起落之时,求人不如求己。
  寇相公是在提醒你,仰仗终究是仰仗,靠他人而立,终究不如自己立稳之强。
  李少怀笑了笑,我总觉得,若元贞是个男儿,入仕为官治理天下,那天下的百姓就有福了。
  傻瓜,若如此,我就找不到我的阿怀了。赵宛如抽离出手,指尖游走于她的胸前,把玩着她的鬓发。
  你找不到我,我来寻你。李少怀轻轻抹了她眼角的泪痕,吻上了她的额。
  未等她反应说话,就将其横抱了起来,日日寻你,夜夜寻你,你跑不掉的!
  光顾着内心的悸动,却忘了之前自己撞了腿,抬腿间,膝盖传来剧痛,差点没稳住自己。好在她是个习武修道之人,不至于摔倒怀里的娇人。
  赵宛如挽住她的脖颈,从她的怀抱内下来,惊忧道:还说你没有事?
  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下毒了。赵宛如上下查探着她,又摸了摸脉搏。
  李少怀见她这般紧张,勾了勾她的鼻头大笑,你忘了,我是个医者,下毒如何能逃得过我的眼?
  这人的满不在意让她轻皱着眉头狠狠踩了她一脚,你故意的!
  唐州知州府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冤枉啊!李少怀嘟着嘴,周通府上那是她信任周清漪所以没有防备,才着了套,我虽没事,但是今日碰到丁家三郎时撞了膝盖。
  她顺着桌旁的椅子坐下摸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巴巴道:与丁绍文谈了半天,回来又与你谈了半夜,我都忘了,我还没看看这腿呢!
  赵宛如心急如焚的蹲下,作势就要扒她裤子,李少怀忙的起身后退一步,等等,我自己来...似乎有些不自然。
  坐好!命令地。
  哦。听话着。
  配长袍所穿的裤子卷起至大腿,右腿膝盖处淤青发肿了一大片。
  还说没事!
  是没事啊,这又不是什么很重的伤,修养几日它自己就好了。李少怀耸耸肩,小时候磕磕绊绊多了去了,自我学医后便要认药,采药,采药的时候攀爬高山,手中这内侧伤便是这样来的。她说的很轻松,云淡风轻。
  赵宛如心疼的要命,她们一个养在深闺高墙内,一个生长在深山道观中,没有高墙内那般养尊处优,亦也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
  她将之前让人从大内带出来的伤药拿出来,幸而她重生以来将能想到的祸患都一一做了应对,常备着各种伤药与解毒之药。
  丁绍文的事情我稍后再问你,你适才说遇到了丁绍仁?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询问着。
  李少怀点头,那厮儿称他三郎,想来是的。
  赵宛如玉手颤抖了一下,心中微惊,低喃道:因果循坏,难道是预示?
  赵宛如不安的深皱起了细眉。眼神突然变得可怕。
  若你这一世再敢动一下歪念,便不是要你一条腿这般简单!
  李少怀在她眼前挥着手,阿贞这是怎么了?
  阿怀往后不要与参政府来往了。。。至少为官之前。
  李少怀眨了一下眼睛未加思考,好。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吗...李少怀应承太快,太过顺从,反到令她担忧。
  丁谓前期为官兢兢业业,着实为百姓谋了福,又依附于皇帝宠爱的皇后,所以官运亨通。而其长子曾一度被众人视为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家,应当没有人会觉得与之结交会不好。
  元贞说的话,定然都是为了我好的话,元贞是东京人,出身仕宦,这些官场上的事情远比我懂得多,所以我不问,一来是信任,二来...
  我不想让元贞为难。
  李少怀心思细腻,前世也是如此,正是这细心之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才让她一步步深陷。
  深陷情中,为情所困。又因爱的太过深,而失去了理智,迷失了自我。
  榻上依偎着两个人,一人靠枕轻声翻阅着书本,另一人慵懒卷卧她怀,闭目安详。幽幽的檀香从旁边小方桌上飘溢出,绕上梨柱,环于房梁。
  现下你可以说了,丁绍文找你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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