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他家里人见到这块表的时候惊慌失措了很久,以为他被大佬包养了或者偷了哪个大佬的东西,慌乱之中让他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回家。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知道时周的身份不一般。
时周根本连打开光脑看看到账的打算都没有。
说到怀表就会想到兰斯,说到兰斯就会想到皇宫,说到皇宫就能想到他不愿意想到的簪花宴会。
高强度连轴转都很兴奋的大脑神经忽然发出刺耳的我很累,我太难了的警告。
时周参加过两次宴会。第一次他们初来乍到帝都,老公爵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把他和时清带到众人面前溜了一圈,宣告认回了两个便宜儿子,他和时清尚未长开,忐忑地接受所有人的俯视。
第二次是他来到了兰斯身边,一场宴会遭受无数的捉弄,兰斯温柔地和他说一声抱歉,那时候他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原因,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他在向一枚被利用的棋子施舍无关痛痒的温情。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时周生无所恋地被压在黑色皮质座椅上,耳边电风吹呼噜噜的暖风怼着他的头皮凹造型,托尼正矫糅做作地发出惊呼,一声更比一声高:
天呐,你发质真好。
天呐,你皮肤好爆了。
完全没有看见时周越来越臭的脸色,装瞎能力满分。
时清黑色合身西装,俊秀得到如同油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姿态闲适得撑手看时周。
时周闭眼错过他的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冒着冷气无视托尼陶醉自我的感叹走出去,时周弯身钻进车里,紧缩着靠窗,如果不是不能钻车底,他一定特别愿意,只要可以不和时清共处一个狭小的车后座。
一会儿哥哥先落座,我有事要和人商量。时清调高窗户的空隙,不要吹冷风了,你容易头疼。
时周嗯了一声。
首军的生活好吗?时清继续寻找话题,手指在膝盖处轻轻敲点。
还行。时周言简意赅。
时清不可能不听清时周的敷衍,转身望了时周精致的侧脸很久,自顾自笑了笑,手指摩挲着手上的指纹,把目光放在时周空无一物的手指上,意味不明地笑一笑。
所谓的簪花宴在白天说白了就是赏花宴、比美宴以及相亲宴,帝国的小年轻们眉来眼去,以花掷人聊表心意。到了晚上的正宴时,重要的高层人员才会逐渐到达出席。
高层的子弟之中有不务正业者,早早出名当了网红,今天借着星网对此实时直播赚流量努力工作。
此刻他正拿着摄像头拍摄,自己在一旁介绍:趁着宴会没有开始我带大家看一看,今年的花宴比以往更繁荣,你们看这朵凌霄花。
下面一溜烟的刷屏:
【人比花娇,我看见了J家最新款的限定,全帝国只有一件,太美了,是金钱的美丽。】
【小哥哥小姐姐太好看了,博主都给我们看看。】
【卧槽!我眼花了吗!博主快转回去,我看见了神仙!】
【啊啊啊啊啊求回去,我也看见了】
评论一时间暴增,他顺着视线谨慎地望去,一眼瞧见了时周,一个激灵不管观众们的哭诉直接关了直播。
博主苦哈哈,这哪儿能让你们看呢。
时周死而复生的消息他们差不多知道得七七八八,但奇怪的是家中有长辈耳提面命不让他得罪时周,明明时周回来之后每天安静念书,比以前更加形单影只,但家中有消息的长辈讳莫如深,为他披上了一层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的面纱。
他和时周不熟,从前就没怎么玩在一起,所以默默多欣赏了时周一会儿便离开,没有贸然上前打招呼。
时周坐的角落隐蔽且视野好,他特别擅长躲在暗处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往来的人脚步轻盈言笑晏晏,云香鬓影,眼花缭乱,看得他长久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泡在柔和的音乐里。
忽然一小阵骚动,靠近的人纷纷认出来人,在他身边人噤声的示意下弯腰躬身。
时周一抬头,原来他的监护人匆匆路过。
军方似乎刚刚下了会议室,司凛的穿着难得繁复,大片大片银色蔷薇布满长至脚踝的玄色披风,珐琅材质的纽扣,大大小小金色勋章别在胸口,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雕刻完整精致绽放的蔷薇勋章,这是帝国独属于元帅的荣耀。
四目相对。
时周无声地冲他飞快眨两下眼睛随后低眉顺眼下去。
元帅?副官不明白司凛为什么忽然有了笑意,诚惶诚恐,难不成自己刚才讲了个冷笑话?
你先走吧,我去换身衣服。司凛淡淡吩咐。
时周打完招呼后本来收回了心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再抬头,盯着司凛的右腿好一会儿,那里有一小块比其他地方的黑色布料更深的印迹。
是不是受伤了?他心里泛起嘀咕。
要不要去关心一下,毕竟司凛真的帮了自己很多。
时周犹豫,终于舍得把自己跟坐垫分离,结束自己已经长达一个小时的打坐任务。
你受伤了?司凛的脚步不快,似乎在特意等着他一样。
时周没走几步就跟上他,与他并肩,使劲往他的腿上瞧,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大胆且不妥,咳嗽一声,你跟我来。
皇宫里空置废弃的房间很多,时周生活了三四年,对地形地势熟悉得不得了,一个拐角迅速走进房间于暗格中拿出伤药:没过期的,放心。
说完转过身,暗示司凛赶紧包扎。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元帅能混得这么惨,连受伤了还不能立马得到救治。
谢谢。
为什么不治好了再来?时周直接问出自己的疑惑。
司凛闷声,估计是在上药:陛下通知我先向他汇报。
你可真听他的话。时周目不斜视地望向小小的窗口。
可能由于红旗底下生活了许久的影响,他到现在还没有适应帝国的皇室制度,有时候对皇帝的想法十分大逆不道。
司凛望着时周乖乖顺顺双手贴着裤缝的乖巧背影,溢出一抹笑,没想到时周有这样不羁放肆的一面。
你可得快点好。时周怕安静太尴尬,随口绉着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顺带观察阳光落在窗前的光影变化。
是花的影子,是鸟的影子,是树叶的影子,婆娑起舞。
他闲适的微笑倏尔僵于嘴角。
是人的影子。
这块儿人迹罕至,因为曾经有人上吊自尽于此,宫人忌讳,几个鬼故事传出去,几乎没有人会踏足于此。
但外面分明来了两个人,准确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走来,并含着深切的严肃。
谈一谈吧。
他俩对视一眼。
俗套又避无可避的躲藏方式,他们身形一掠快速进入恰好容纳两人的柜子之中。
来人的交谈的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在谈论些什么。
透着缝隙微弱狭窄的视野,只能看清一方穿着贴身西服的背影和被挡了一大半的另一方,露出同样普通的没有任何特征的衣角。
被挡住的一方说话似乎带着口音,不是帝都最正宗的语调,分不清究竟是异国的变扭声调还是方言。
时周继续信奉不该知道的别多管的行事准则,屏气垂头,黑暗中露出的一小截纤细脖颈白得晃眼。
柜子里空间狭小,他不自在地微微偏过头,避开司凛喷洒的灼热温度,交缠的呼吸声使得原本清冽的草木香味都染上一些暧昧。
司凛从未露出过这么有侵略意味的眼神,那样凛冽的雄性荷尔蒙与霸占的欲望充斥于小小的天地。
好像换了一个人。
时周刚准备瞪一瞪司凛。
外头的交谈仍然继续。
一阵低沉压抑的咳嗽声。
像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层玻璃,时周的心猛得被骤然攥紧,通身的温度一瞬间被夺取。
司凛观察到时周的反应。
时周的心神乱如麻团,嚅嗫着抿一抿嘴唇强迫自己静下心。
有人来了。奇异口音的人警觉道,两人相顾交换眼神匆忙分开。
还是不能出去,相反的,空旷了片刻的房间再度响起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以至于根本无法有逃脱的侥幸。
衣服在左手边的柜子里。来人嘀咕着念念有词,仿佛怕自己忘掉。
心跳如鼓。
时周的手摸向口袋里的匕首,司凛无言,但迅速绷紧的手臂肌肉和蛰伏的凛冽杀意随时准备出手给人一击。
柜门被打开照进光的那一刹那,时周一颗心差点蹦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钳制住司凛的手腕,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另一旁收回的匕首刀锋慌乱于指尖划出血痕。
来人是柯克。
柯克眼睛快要把眼睛瞪出来,脸上飞快闪过我崽清白没了这个狗男人是谁我竟然撞破我崽奸情等等丰富的神色,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房间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快关!
时周的沉声催促和柯克的瞬间合上几乎处于同一秒的时间。
你在这儿做什么?那人询问柯克。
这回来的人声音能让人分辨得明晰,温柔又有威严。
兰斯来了。
第35章 送花
殿下。柯克做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仿佛仅仅被兰斯的突然出现吓到一般。
你在这儿做什么?兰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的怀疑呼之欲出。
其实兰斯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而是上位者天生的疑心病。
柯克安慰自己迅速放松下来不要露出马脚。
时周在衣柜里,当然不能说自己按照他母亲的指示七拐八拐到了这片房间都一样的建筑群之中找衣服,当然他现在想也知道自己走错地方了。
家母让我来找她落在皇宫里的一套工具,刚才临时有护卫的机甲坏了。柯克胡乱从记忆里翻出一段相关可以用上的借口,指着恰好散乱的暗格,我翻了一会儿没找到正要离开,没想到遇见了殿下。
兰斯神色犹疑:你的母亲是海瑟薇女士吗?
柯克慌不迭点头。
柯克的母亲颇受尊敬,兰斯的机甲受过她几句指点,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兰斯的神情和缓不少,消融了隐约之中高高在上的气质,温和道:你跟我来吧,工具不在这个房间。
柯克讷讷跟上兰斯的脚步,强迫自己不分出任何多余的眼神往深棕色衣柜那儿去看,生怕自己的举动令兰斯多心,压抑住土拨鼠尖叫的冲动,僵着脖子内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无法宣泄。
脚步声离开了。
时周松了一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塌下来,一扭头撞见司凛若有所思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眸。
你很怕被兰斯发现吗?司凛问他。
时周理所当然地点头,以他和司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怕被人发现呢,哪怕他们有多光明正大,一打开柜门也是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过时周听到的重点是发现,司凛听到的关键却是兰斯,他又不自觉地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时周不明所以但瞧着好玩,司凛的口袋里肯定藏着他一贯带在身边的魔方。他老早就观察到了司凛的魔方,但不知道它具体对他有什么意义。
出去吧。时周蜷缩久了,四肢施展不开有些难受,更别提比他更加高大的司凛了。
司凛往外推门反复好几次,无奈道:落锁了。
今天究竟是什么运气。
柯克匆忙关门的同时居然还贴心地给锁上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时周小小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好笑地试探性伸手估量着分量,朝司凛嘱咐道:你往后挪一点。
一使劲,锁头破开,门微微变形,时周率先钻出来,眼睛一时因为从黑暗到光明而无法适应沁出了几滴眼泪。
司凛回头神色古怪地端详了一会儿充满暴力美学的破坏现场,抚平衣袖的皱褶,他的手腕处因为时周乍然一捺的制伏竟然隐隐现出了淡淡的淤青。
他知道时周体力强悍,但没有料到竟然他力气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个口音奇特的应该是虫族。司凛微微低头看他,眼神中闪烁着光,另一个,你认识吗?
司凛和虫族打的交道太多,几乎算立马认出了虫族说帝国话语时因为母语而含有的无法掩饰的虫啮特殊音调。
你试探我做什么?时周完全不见柜子中的一瞬心慌与气乱,懒洋洋活动着筋骨,我不知道。
好。司凛不再过多追问。
嗅一嗅空气里微不可察的血腥味,时周提醒: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记得上药。我先回宴会了。
他不急不慌地走开,带走一丝草木的香气,等消失于司凛视线之后,单手不自觉搭上了喉结。沉沉浮浮的光中秘密谈话的那人,高大修长的身材,和那一声咳嗽
像极了最近又旧伤复发的珀西。
为什么会跟虫族有联系,还是在皇宫里。
珀西碧绿色的眼睛浮现在心头时露出野心冷漠的目光,又顷刻间碎开。
不要多想,时周告诫自己。至少有些事不敢确认之前一定要选择明哲保身,哪怕是司凛,他也没办法交托百分百的信任。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竟然能够小到这种地步。
庭院深深,刚刚离了闹鬼一样忽然把所有人聚集的房间,绕过烟波浩渺的人工湖,碧绿树梢掩映下背靠玲珑精致的假山,人影晃动,分明是一到皇宫便匆忙去忙碌的时清的身影。
从他的视角望去,对话的两个人的大半个侧面统统露了出来。
站在时清对面的应该是个老迈又权势极重的人。
时周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不知道时清说了什么,那个老人忽然震怒,钳制住时清的下巴,年迈的声音如同雷暴,恶狠狠的威胁和嘲弄:你只需要听话,不需要在我面前耍弄那些小心思。
时清的脸被狠狠别到一旁,踉跄几步,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他脸上的狼狈。
时周用复杂的眼神驻足片刻悄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