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1)
朱雀连忙爬起来,手持长刀,笨拙地摇着一只指骨粗大长满老茧的手,然后又摇头。他像是被这一跤砸晕了,先是茫茫然施法将那个坑给弄平了,又不住地给凤华帝君赔罪。
凤华帝君气略顺了顺,撩动眼皮瞅了一眼,瞧这厮虽然冒冒失失,却胜在有一张极清俊的脸,胸肌阔大,脊背线条清劲有力,瞅着就是个很有大前途的后生。弯腰替他老人家掸靴子上的灰尘时,侧面一波三折的鬓发尤为动人。
凤华帝君于是道:算了,今日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吾不治你的闯宫及窥伺之罪,你且回去吧!
朱雀却不肯,闻言迟疑地站直身子,憋了足有三息,这才突然间开口道:帝君这宫中虽然看着陈设华丽,但物什皆已老旧,须雇人重新修葺一番。后辈不才,愿为帝君执帚!
凤华帝君惊奇地将他上下左右瞧了个通透,半晌,才瞪大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道:你居然是个泥瓦匠?
除了修葺房舍,后辈还擅于武艺,愿求为帝君随侍。朱雀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俊脸含霜雪,冷漠的很。
只是一双耳朵尖子却红了个通彻。而且表情微妙,微有些丧。
凤华帝君惊奇到了极致,围着他转了半天,最后也不知怎么想的,眸光一转。好!且留下你一试。
那一日,三十三天的凤华帝君不过玩笑般地点了个头。
却叫第三重天失去了他们的帝君,万千子民失去了他们的王族,只能站在三重天仙宫外茫然无助地四顾。
朱雀弃了三重天的帝君身份,从此甘为凤华帝君的贴身随侍。这件事一度惊动了三十三天,自三十三天至第一重天,消息一层层传递下去,被誉为那一年天界最大的奇怪事。
起初众仙家都以为这头朱雀估计是一时心血来潮,难得见到另外一位鸟族,还是个洪荒上神血脉,故意跑来套亲近的。待年岁久了,这朱雀也就兴致散了,自动回第三重天继续做他的仙帝。
孰料一年年过去,朱雀这厮在三十三天待的稳如磐石,丝毫不见兴尽的苗头。
众仙家觉得蹊跷,又深觉不妥,便去找那位凤华帝君商量,道,帝君,这头朱雀好歹也是位仙帝,是三重天的主子,如今跟在您老人家身后没脸没皮地厮混,三重天可不就乱了套?!
凤华帝君正在撩开碧玉茶杯盖,闻言放下茶盏,自缭绕茶香中抬起绝色眉眼,不悦道:众仙家,这厮却不是吾请来的。再说他在此处待的甚好,做活也勤快,吾为何要赶他走?
众仙家苦口婆心,继续劝:帝君啊,你们同为帝君,彼此身份相当,您就不想想,为何他要放下身段,来你宫中做一名小小随侍?
唔?凤华帝君挑眉,倒似突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捉着袖子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对啊,为何呢?
为了逗弄你啊!
众仙家扼腕。
凤华帝君却又不感兴趣了,懒懒地剔了剔指甲盖上沾染的娑婆沙华花瓣,淡淡地道,吾虽然年貌只有十三岁,但活过的岁月可比汝等蹲在星海故乡中的都要久远。若想骗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是是!
众仙家瞧着这位心高气傲少年郎模样的凤凰好似不高兴了,顿时就高兴了。纷纷抓紧时机进谗言。
纷纷道:可是那朱雀为了您滞留三十三天,倘若乱了时序,届时那罪过可不就加在您头上了?
凤华帝君仰头,仿若瞧见了偌大一顶黑帽子压着他飞过来。那帽子上头还飘着一个极大的大字,赫然写着【冤】。
啪叽!
扣在他脑袋上,又大,又冤,简称为冤大头。
凤华帝君抿了抿唇,突然觉得有些渴。
他吞了口茶。
眼皮撩动。
心里道,是啊,为何呢?那头朱雀为何无缘无故弃下帝君位不要,赖在他身边做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护卫?
天晓得,这天界内有多么安稳!当时当日,别说魔界来犯了,就连下界都安分的很,地府刚刚诞生,整日抓不到落网的小猫阿狗,地狱空荡荡,天下间海晏河清。所以究竟是谁敢那么不长眼,跑来刺杀他凤凰老人家?
怎么瞧,怎么都觉着朱雀那厮当初于凤宫外自荐的那句话不可信,不靠谱,异常不靠谱!
于是凤华帝君在连续吞下三大口热茶后,心中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五色琉璃心终于略定了定,用那把袅袅如同百花开众鸟啼的好嗓子,淡然地道:吾宫中侍卫众多,多一个,少一个,原并没甚区别。只是那三重天却不可一日无帝,汝等劝的是
他抬起眼皮,觑着众仙家欣喜若狂的脸色,又继续笑吟吟道:只是汝等这些有道理的话不该拿来劝我,汝等真正应该劝的人,是那头朱雀才是!
众仙家刚要喜笑颜开的脸,顿时一僵。
又听凤华帝君继续道,尔等放心,只要那朱雀肯回去,吾必定设宴欢送,届时还得请各位仙家替吾解决了这道难题!
众仙家呆呆地望着他。
凤华帝君笑得璀然,放下喝尽了的茶盏,起身离座。面朝着一众仙君,边往外倒退着走,边摇头晃脑笑嘻嘻地道:只是吾宫中那叫他砸碎了的珠玉帘子、琉璃盏、花瓶等贵重物什,就得劳烦众仙家一道将账结清了,凑齐后派仙童送入吾凤宫中,多谢多谢!
言罢,竟还拱了拱手。
广袖如行云流水,动作潇洒至极。
众仙家齐齐眉头一跳,随即果然,耳边传来轰隆啪嗒哐当一堆东西砸碎在地的声音。众仙家赶紧抬头四顾,就见迎面一道雪白刀锋斩了下来。
轰隆一声。
摆在他们面前的桌案都叫长刀当中砍成两段。
幸好他们跳起来的够快!
刀锋带动杀气,一刀砍断桌案后,那杀气才四散弥漫开。杀气所经之处,椅子茶具尽皆碎成粉尘。
众仙家叫苦不迭。
撩起眼皮看去,果然便见朱雀那厮双手握住长刀,上半身前倾,正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那眼神,似乎要将他们吞吃入腹中。
苦呵!
都说这下界中的黄连苦,可是此刻这三十三天中众仙家的心里头,比那黄连子还要苦上三分!
众仙家战战兢兢盯着朱雀那一把长刀,额头青筋狂跳,冒出薄薄一层仙汗。
那个,朱雀你先将兵器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一位仙家提着七上八下的心,吊着嗓子开口。面色还算镇定,只除了嗓子有点破音。
朱雀一句话不说,只缓慢地抬直身子,双手握刀,阴鸷的目光自众仙家面上一个个射过去,随后在众仙家目光中,缓慢地收回刀,单手扛在肩上。
棱线分明的唇微张,呵地笑了一声。
刀光森寒。
一身玄衣如铁。
众仙家垂头丧气地卡住了话头,铩羽而归。
自此后,长达八万九千年内,再无一人去劝说凤华帝君将那头朱雀撵回第三重天。
只是三重天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在当日朱雀砍翻了所有陈设并砸了众仙家洞府后,不出三日,众仙家就自后生神兽中精心挑选了一只。上百位仙君一齐出手,替那头神兽开启灵智,令其修炼成人形,去了三重天,接管被那朱雀弃下的烂摊子。
因那头神兽是在云海中孕生的,以云为其本体精魂,眸光中有岚雾,故此该神兽成为第三重天帝君后,便名为云岚。
云岚接管第三重天,距今也有九万年了,早已成长为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位者。是以此刻虽然他衣衫凌乱,额头神印也淡了几分,仪态却依然磊落的很。
他跨前一步,望向对面站立着的昔日朱雀神将,淡淡地道:吾接管三重天以来,自问从未有过,亦未敢有半点私心,平生从不沾染桃李花。所以不知朱雀帝君,吾比之汝,是否可算作是位合格的帝君?
他目光又淡然扫过一众已降下旌旗停止战鼓的仙帝们,又道:吾之罪,不过在于当日接替了朱雀帝君的位置。可是那位置,当初并不是吾要去争的,如今这因果算在吾头上,吾不服,宁可战死,亦不愿意屈了心中志气。
在场无一人答他。
见云岚目光扫过,自三十二天帝君起,众人皆垂下目光,不与他对视。
叶慕辰深呼吸了一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亦正色凝望着云岚,沉声道:不错,与吾相比,你才是护佑了第三重天千万子民长达近十万年的帝君。
云岚凝望着他。额头雪色长发轻垂,双目湛湛然若岚海。
叶慕辰侧首与南广和轻声道:帝尊,此人与吾有旧
南广和挑眉不悦道:怎地,你替他说情,是觉得吾便是那小气霸道之人?你愿意讨他的好,便讨好就是了!没来由说的孤像个恶人!
关键时刻,最后一句话南广和又恢复了少时下界大隋朝的自称,广袖一甩,负气提起脚下一连串叫缚仙索串成粽子的仙帝们,往那几位鸟族侯爷中走去。
边走,还边恨恨地道:吾今日心情不好,尔等既然认了吾为主,便好生将这三十三天内外打扫干净!吾要尽快搬回凤宫中!
叶慕辰张张口,拔脚就追了上去。
云岚帝君留在原地,一肚皮狠话冷淡话还没来得及撂,就见那位昔日的三重天旧主板着脸大步流星提着长刀逐新帝尊去了。
云岚帝君:
众仙帝:
鸟族众侯爷: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啧,有没有人解密小叶为什么当初自荐的时候,听完凤凰儿的回答,表情微有些丧?答题的都给小红包。mua~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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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爱侣5
南广和走的飞快。
叶慕辰一声不吭在后头追。
风声刷刷地自耳畔青丝长发刮过, 脚下流云飞逝。疏忽间就越过了烈焰残碑的南天门,越过高高的如同群山拱立的云头,来到了那天宫外的昔日娑婆沙华林中。
南广和一个飞掠, 纵身踏入娑婆沙华高树的树冠中, 踩着翠玉一般的叶片, 自广袖中掏出那只刚破壳而出的奶黄色绒毛小凤凰。他将其放入树冠叶片中,那头幼生的小凤凰探出脑袋, 好奇地啾啾两声,蹒跚着小碎步趾高气扬地打量这一处碧如翠玉的娑婆沙华树林。
那姿势,就如同一位初生的皇族在巡视自家领地。
南广和嘴角微翘, 丹凤眼儿斜睨, 眸光中隐含着一股得意,又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意味。一如当年,于下界大隋朝深宫中, 他作为大隋男扮女装的皇子走入父皇的长生殿, 父皇也是用这样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他。
那一日,大隋朝昭阳二年三月一个春光晴好的下午。
大隋朝最后一任帝君将他召至软榻之侧, 额头绑了一根淡金色发带, 眉目间似乎藏着许多心事, 又略带了一丝对于自家的嘲讽,淡然地道,吾儿, 你既生为皇族, 这世间有许多人事,是你避不开也甩不掉的。
那时南广和尚且是个年幼的凡间七岁孩童, 并不知晓父皇话中的意思。
只是如今换作他以这种为父的眼神凝望小凤凰时,便不由得探手入眼角, 小心取出那一粒自下界大隋深宫地道中捡回来的隋帝南巫的残存意识,将其放入一片碧玉般的娑婆沙华叶片上。一粒极小的星芒,落入叶片,不明显地闪了一下。
南广和垂眸,淡淡地笑了一声。
一瞬间,就好像无事可做了。这三十三天他闯回来了,这些个无情道修的仙帝他也都降伏了,脚下在树根边扔着一大摞用缚仙索锁着的仙帝。
失去了一颗五色琉璃心的胸膛内,空了一大块,却有什么在莫名汹涌。
帝尊叶慕辰自后终于追了过来,脚下踏着一片薄云,玄衣深重,墨青色长发飞扬在风中。
一如当年于凤宫外初遇时,南广和第一次瞧见这个后生小神将,彼时他也是立于高树,手脚无措地站在他面前,额头一层薄薄的汗。
连麻雀都知道收缩脚爪,在高阶禽鸟面前卑微地缩起颈中毛羽。
这头朱雀却不避他,也不惧他,手忙脚乱只是因着太过爱慕于他。因太过喜悦,每次撞见广和的目光时,那头朱雀便不自觉瞳仁放大,形如溃散。
南广和心下一软,不由得收敛了些气性儿,双手负后,垂眸道:你不留在那里处理后续事宜,追来这里作甚?
臣怕你生气。叶慕辰沉声地答他,眸光落在踩在碧玉般枝叶上的黄绒绒小鸟,随即迅速收回视线,一闪而过。
帝尊,叶慕辰见他不说话,又迟疑着踏前几步,手抬起,不敢放在南广和鬓边。
虽然他很想。
即便两人在下界连夫妻都做了两世,却到底如隔着云端,又似在雨雾朦胧中观赏了一场盛大的花事。即便再甜蜜美好,心下却依然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这人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只能远观,不知何时才能当真与他并肩。
叶慕辰压下心中苦涩,尽量将声音说的欢喜。此次极情道胜,凤宫中可以再修整一番,重新妆点成您喜爱的模样。帝尊您,欢喜什么样的宫殿?
南广和目光斜斜飘过来,淡色唇瓣微分,笑了一声。
两人于同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九万七千年前天宫白玉栏杆前狼狈摔下地的朱雀神将,彼时朱雀陵光哐当一声将凤宫前砸出了一个深坑,迎着凤凰儿惊诧愤怒的眼神,当时陵光说的是晚辈愿为帝君执帚!
咳咳,南广和面上难得略有些臊。天可怜见,当年他是真的不懂!虽然他早于朱雀这厮降生于此方天地,但是并没有谁教他此方世界的语言,也没人告诉过他,所谓执帚,原来不仅可以解释为拿着笤帚扫地,还可以理解为是祈求做他老人家帐内人的意思。
因此南广和咳嗽了几声,难得眸光有些潋滟的如春水,长长羽睫颤了半天,才低声地笑道:吾喜欢什么样的宫殿,不如由小叶将军你先讲来听听?
叶慕辰耳根子倏地红了,剑眉一挑,瞟到这人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先前对他那点子恼意全下去了,顿时心下就被奶猫挠了一般,痒的厉害。他迟疑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虚虚地环在广和腰侧,沉声道:不如就交由臣来布置吧!殿堂前必定有殿下您最爱的青砖地,窗户用六角菱花,内室
他压低声线,沉润入耳。内室不点灯,四角挂明珠,帐内布放星光,可好?
南广和斜眼睨他,淡粉色唇瓣翕合,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