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廖谨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他当时甚至在担心这样的雨会不会引起山洪。
楚锐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当时受了伤,腹部还被用纱布草草地包扎了伤口。
他们和军部失去了联系,所有的资源都面临枯竭。
楚锐讲着他父亲在他母亲过世又没有娶另一位夫人之前是如何照顾他的,在楚锐的话里,楚恒将军笨手笨脚而且似乎不那么严肃,和往常将军形象大相径庭。
你敢相信吗廖谨,楚锐用一种非常夸张的语气说:他一边和自己的下属开视频会议一边哄我睡觉,他在给我读故事,可能是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之类的睡前故事,他要是能知道我当时已经是个九岁的男孩就好了。
廖谨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很轻,在雨声中差点被淹没,那么,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九岁的您,还需要您的父亲哄着睡觉?
楚锐露出一个哀怨的表情。
廖谨微笑着闭嘴。
然后他就把自己和下属说的话混杂在他给我讲的故事里,他沉思片刻,然后学着楚恒以往的强调道:白雪公主说这件事情,必须得到解决,他们可以选择拒绝,我们当然也可以使用强制手段,这都是个人选择,我尊重一切人一切自由选择的权利。天,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后妈。
您的父亲很爱您。廖谨道。
他实在想象不出楚恒将军那样的人该怎么一边和自己的下属开会,一边在用楚锐话中那间蠢到不能再蠢的糖果色色房间内给楚锐讲故事,还是白雪公主。
楚锐点头,他漆黑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类似乎于得意的情绪,他像是个爱炫耀的孩子,他很爱我,我深信。他顿了顿,神色依然平静,在得知我的父亲因公殉职的死讯之后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虽然在那之前我因为我的任性和娇惯,还有他的□□,楚锐笑了笑,不过笑容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抱歉我现在还是认为这个词更加适合他,我们之间有很多的矛盾,但是我已经失去母亲了,我又失去了父亲。
父亲之前给我的感觉都是严厉的、冰冷的,哪怕我知道他的冰冷下隐藏着爱,但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一直为我阻挡了一切,他一直极力为我塑造一个干净简单的环境。楚锐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只是剿灭一些海盗而已。虽然他们成功了,但是成功的代价是他永远留在那。据说他被弹片射穿了腹部,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失血过多又伤口感染。这都是我的叔叔,我父亲让我称他为叔叔,聂远洲将军告诉我的。
楚锐往出丢了一颗石子。
这次他格外用力,石子弹出去,落到水坑中,就看不到了。
他和我父亲一起去的,不过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楚锐低着头说,十九岁的年轻人五官还十分稚嫩,不过已经能看见之后凌厉俊美的轮廓了,他抱着我落了很多泪。
那一刻廖谨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想抱抱他,给他一个不是兄弟之间的拥抱,可他不能,他只是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楚锐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他最终紧紧地抿上了嘴唇,直到唇色发白。
这个在他印象中从来都娇生惯养的少爷其实背负的东西要比他想象的多的多,他恐怕有满腹委屈和疑问,但是他既无父亲也无母亲,只有一个和自己年级差不多大的继母,他们无话可说,况且楚锐也不知道他的继母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楚锐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握住了廖谨搭在他的肩膀上的手。
战术手套应该不会透过任何温度才对,但是他就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被救出来,在火炉旁边人那样,很温暖,又瑟瑟发抖。
雨声把一切的声音都盖住了。
奇怪的是,廖谨并不觉得很孤独,也不觉得恐惧。
但是在那天,在他熟悉无比且安全万分的办公室内,他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孤独,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那是廖谨第一次发现,要是楚锐真的不在了,那么他好像和整个世界的联系就都断了。
廖谨把自己冰凉的手拿开,不过又被楚锐握住了。
楚锐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划过他手背上的皮肤。
要不是自己的元帅阁下并不精于此,而且也不必要讨好别人,廖谨真的会忍不住以为,这是楚锐元帅的引诱。
楚锐道:我明天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我和您一起。
楚锐扬眉,他看起来很说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囚犯的身份了,但是想起这个囚犯还是自己孩子的父亲,只好忍住,可以。他应答的十分干脆。
他也有别的想法。
廖谨一个人在房间里徘徊,像是只被人主人关到浴室里焦躁不安的猫。
那样就太可怜了。
楚锐说的是房间里其他的摆设。
廖谨要是不拿其他东西出气的话,那可一点都不像是廖谨。
当然廖谨拿其他东西出气的方式也十分文明,他可以毁坏一切陈设,但是绝口不提自己的紧张和焦急。
廖谨会说他是手滑,一不小心就打碎了一套杯子。
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楚锐看廖谨似乎还是不太放心。
和廖谨相处久了楚锐发现其实很容易从廖谨的表情中看出来,哪怕他尽力表现得波澜不惊。
楚锐突然道:如果我有个女儿,我就叫他楚楚。
您的那个楚?
对。
廖教授沉默了一下。
楚锐道:有什么疑问吗?
廖谨道:没有,我的意思是,您起名字,真的十分有天分。
楚锐笑了笑。
男孩呢?他问,但是他马上就发现这似乎不是什么好问题,因为很显然,楚锐一定不会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楚辞?
廖谨:......
廖谨干巴巴地说:真好阁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孩子出生,在孩子懂事之后,听到自己的名字的表情了。
楚锐挑眉,他不觉得自己起名字的能力差到这种地步。
.......
孟辄晚拿起针管。
他凝视着自己颜色偏淡的血管,微微皱眉。
这是常年使用药品留下的后遗症,他的血管和其他人相比不是那么的健康。
十几年这样的生活让他看见针管就想吐,而不是觉得疼,
但是他不得不如此,他很清楚。
如果不使用药品,那么他的结果就只有死。
他不想死,他觉得活着比一切事情都重要。
孟辄晚拿着针管,反复地尝试了几次,但是没有扎进去。
这是探索者,他知道。
并且这支药剂的浓度非常高,高得接近当年的原液。
不过用了之后他并不会得到什么突飞猛进的提高,尤其是在身体方面。
因为这支药剂和其他人使用的药剂都不一样。
他用的药经过了特殊处理,只能维持他的身体机能,而不会增加什么其他的额外效果。
甚至注射多了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也是不可逆转的,颜静初就用一种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说:用多了您漂亮的脑袋恐怕永远都不会转动了。
他说的不是死,而是变成植物人之类的。
像是颜静韫那样。
会呼吸的,必须要注射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的活人。
但是永远不会思考,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的能力的,只是身体仍然是温热的死人。
抢救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之内,期间他必须进行全身换血,这样还能避免成为一个活标本的命运。
而且换血时要使用的药品也是所有的正规医院都不会售卖的。
这意味着孟辄晚只能在基地中进行手术。
他必须知道基地的位置。
孟辄晚用手碰了碰他胸口下面刚刚缝合不久的皮肤。
他在下面植入了一个小小的定位系统,只要他活着,这个根据人的体温进行运作的定位系统就会永远旋转。
他不知道颜静初究竟会怎么做,是在发现他注射药剂之后怒不可赦呢?还是无所谓呢?
但是他要赌一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的权利。
孟辄晚将针头刺入皮肤。
疼痛让他皱眉,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孟辄晚联系了楚锐。
在视线清晰的那一刻,孟辄晚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楚锐身边的另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像颜静初,但是做事和颜静初截然相反的男人。
他宁可用画地为牢的方式来满足楚锐对他的控制欲,而不愿意伤害楚锐一点,或者说违背他一点。
这点他和颜静初背道而驰。
不知道颜静初这样的人,是怎么教出来的廖谨。
孟辄晚打了个招呼,道:事情有点长,我长话短说。
他看起来没有半丝丧子的悲伤。
他一贯没心没肺。
他一贯不会把最真实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孟辄晚以前总为自己的一些蠢决定而后悔,但是感谢颜静初,自从遇到他之后,他就言传身教地教会了什么叫后悔是什么没有意义的,他必须拼命去补救。
您说。楚锐道。
孟辄晚的视线在廖谨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才再次开口。
第49章
孟辄晚以一种相当平静的态度阐述了自己全部的计划。
楚锐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廖谨也没有, 因为他一直在相当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楚锐沉默片刻道:但是这一切都是基于, 颜静初愿意救您, 或者说,他爱爱您的情况下。
孟辄晚笑了,道:也基于, 他是否对于一个已经被他控制了十几年的男人厌倦的基础上。
我承认这很冒险, 孟辄晚道:我没疯。
我不需要您对我做出任何承诺, 孟辄晚说:这一切都是我的自愿行为, 我心甘情愿这么干并且能为此承担任何后果。
并不是孟辄止的死让他这么做,孟辄止的死只是一个诱因。
就算孟辄止乖乖回来了,他们继续奖状相当无事地保持那种畸形的家庭关系,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方设法杀死颜静初的。
他等待了十几年,可不是为了在颜静初身边做了一个乖顺的金丝雀, 永远只给颜静初一个人唱歌。
信号源我将发到您那去, 我只是希望您找到基地的位置,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孟辄晚笑起来有几分孩子气,开个玩笑, 我知道您一定会找到的。其实他一直都像个任性的孩子,只不过他已经不愿意被一小块巧克力满足了, 事实就是如此。颜静初能给他很多东西, 但是孟辄晚最想的是像个正常人那样的活着, 就是那么简单, 但是颜静初不愿意。
他一直都是个任性的孩子,既然颜静初不愿意,他只能让颜静初消失。
颜静初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孟辄晚承认自己自私自利,他也承认颜静初为他付出了很多,颜静初在基地上付出这么多心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孟辄晚这该死的身体,他一辈子只能靠各种药活着,并且即便如此,也不会活很长时间。
楚锐点点头。
孟辄止按了按太阳穴。
药效来得很快。
他关闭通讯。
如果说等下颜静初就会回来,那么他希望自己在这两个小孩面前体面一些。
无论是体面地活下去还是体面地去死。
孟辄晚扔下针管,宛如扔下了一支玫瑰那样轻柔。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弥漫口腔。
孟辄晚讨厌茶叶的味道,因为这和颜静初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
孟辄晚等着颜静初下班回家,像是妻子等待丈夫那样。
不过他满怀的不是爱,而是恶意。
他静静地等待着。
还有两分钟......还有一分钟。
还有......门响了。
孟辄晚甚至轻笑着打了个招呼,道:晚上好,颜静初阁下。
颜静初很少能见到孟辄晚这么笑了,上一次孟辄晚这样笑在他记忆里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因为两个人争锋相对的关系,颜静初觉得意外,又有点警惕。
这个时候孟辄晚哪怕拿出一把枪来颜静初都不会惊讶。
孟辄晚给颜静初也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坐。
颜静初端起茶杯,茶香四溢。
他垂眸,在茶水中看见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他道:下毒了吗?
孟辄晚笑了起来,他道:您认为我舍得您死吗?
如果简简单单地要颜静初的命那么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因为颜静初对他从来没有任何防备,他现在就可以用一把刀插进颜静初的喉咙。
但是他要的不是颜静初死。
或者说,他不止要颜静初死。
孟辄晚失去了地位,家族,事业,还有他一直觉得微不足道身为人的自由和尊严,虽然和活着相比这些什么都不算,但是他毕竟他曾经拥有,后来又被人一点一点地夺走,他还是会不甘心的。
我知道。这个答案显然取悦到了颜静初。
颜静初坐到了孟辄晚身边。
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见了那支他无比熟悉的探索者药剂的针管。
孟辄晚还没有用完,针管里还有残留的药剂。
颜静初抬头要的动作很优雅,事实上他一直如此,他一直处事不惊。
哪怕宣称是他爱人的人马上就要死在他面前。
颜静初静静地审视着孟辄晚,似乎在审视一朵花或者是一只鸟,总之不是孟辄晚。
过了一会,颜静初道:您真的是,孟辄晚,对吧。
孟辄晚笑得更开心了,他用一种仿佛淬满了蜜糖和毒药的甜美语气回答,我的笑容吓到您了吗?阁下。
颜静初皱眉,他不管是思索还是忧郁的样子都很美,孟辄晚更喜欢看他皱眉的时候,不带任何情感,只出于审美这个角度。
颜静初垂眸,似乎担忧又难过的表情很迷人,这点孟辄晚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