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城破草木深

  城门大开。
  前军为中军前驱,率先入城清扫城内残余北蛮人。
  张楚与姬拔并肩打马入城。
  他仰起头。
  看了看布满刀剑伤痕与褐色血迹的城墙。
  看了看被烟熏火燎痕迹覆盖的“锦天府“匾额。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不可抑制。
  他抬起左手,装作遮挡阳光,暗中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珠子。
  娘。
  儿子回来了。
  兄弟们。
  大哥回来了……
  青骢马踏入阴暗的城门洞子。
  重回阳光下的那一刹那间,张楚眼前,又浮现昔年那繁华喧嚣、人流如织的南城主街。
  但下一秒,这些幻想就像是柳絮一样,消散在秋风中。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条生冷衰败、蒿草竞生的长街……
  他的目光所及,竟不见一个活人!
  暖暖秋阳下的古老城池,就如同一位被病痛折磨多年的迟暮老人。
  每一块砖,都在诉说着它所承受的痛楚。
  每一片瓦,都在表达着它的虚弱和无力。
  张楚走走看看。
  心头沉重得就像是有人往他心头塞了一座大山一样。
  “老张,你和你的弟兄们,就清扫南城这一片吧,另外三片城区,咱带前军的弟兄们过去打扫。”
  姬拔对张楚道。
  城虽已破,但厮杀还未停歇。
  还有大量为掩护主力突围的北蛮守军,滞留在城内。
  张楚摇头:“城西归我。”
  姬拔不在意,点头道:“也成。”
  张楚拨转马头,就要领着他太平会的弟兄转向城西,姬拔却又叫了住他:“老张。”
  张楚回过头:“嗯?”
  姬拔一脸欲言又止。
  张楚心头一转,微笑道:“放心吧,真要遇上了,肯定给你抓活的。”
  他说得轻巧,就好像是替姬拔抓一只鸡。
  姬拔眉开眼笑,大力的拍了拍张楚的肩头:“还是你懂咱!”
  张楚一挥手:“走了。”
  ……
  一阵风,从西北的城墙转角,一直吹到张楚面前,扬起他赤铜虎头兜鍪上的红缨。
  他伫立瓦罐市场,用一种说不清楚是茫然还是不敢置信的目光,呆滞的凝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黑色大地。
  牛羊市场呢?
  梧桐里呢?
  都一把火烧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四儿纵马行至他面前,揖手道:“帮主,找遍了,整个城西都没一户大离人。”
  张楚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冷声道:“那就多抓些北蛮子的活口,押回太平镇找懂北蛮话的弟兄来审问!”
  “是,帮主。”
  孙四儿拨转马头离去。
  七千太平会帮众,百人一队,逐门逐户的清查整个城西。
  一个个藏匿的在城西之地的北蛮人,被他们挖出来、追逐、砍杀。
  鸟语般的求饶声、哭喊声、哀嚎声,在城西的上空萦绕。
  落入张楚的耳中。
  宛如仙乐。
  ……
  是夜。
  锦天府,前军军营。
  张楚与姬拔相对饮酒。
  今夜霍鸿烨犒赏三军,邀请了所有卫将级以上的将校,去中军帅帐饮酒。
  没请张楚。
  请了姬拔。
  姬拔没去,来了张楚这儿,说是帅帐的酒菜不及他帐中的酒菜好入口。
  “老姬啊,锦天府已经拿下来了,明日清晨,我就回太平镇了。”
  酒过三巡,张楚悠然的开口道。
  他本不至于这么着急着走,但他懒得再留在这看霍鸿烨的脸色。
  姬拔端起酒碗灌了一口,强笑道:“对不住了,拖你下水,还让你受这种窝囊气。”
  他最清楚。
  今晚最有资格去中军帅帐喝酒吃肉的,是张楚!
  张楚嗤笑了一声:“你多大脸啊?真以为我带七千人马来锦天府,是给你姬拔一人捧场的?你们若是攻打其他城池,你姬拔莫说是受伤,就是死城墙上边,我都懒得来给你收尸。”
  姬拔不屑的“呵”了一声,继续喝他的酒,不搭理张楚。
  是与不是,他自己心头有杆秤。
  ……
  “起棺!”
  六名手上没人命的厚土堂帮众一起发力,稳稳当当的将张氏棺椁从墓坑里起出来。
  张楚披麻戴孝,捧着母亲的灵位跪在墓前。
  穿一身素净白色劲装的姬拔,跪在他身侧。
  数十个昔年在张府吃过绿豆汤的红花堂香主、分堂主,整整齐齐的跪在他身后。
  其他帮众,纵然想跪,都没这个资格。
  “落棺!“
  早就侯在一旁的孙四儿,拽着一架“敞篷”马车过来。
  棺椁刚稳稳当当的落在马车上,孙四儿就扯着一方厚厚的黑布,盖住了棺椁。
  张楚站起身来,对姬拔道:“大军刚刚进城,营中肯定还有许多要事等你回去忙活,你就送到这儿吧,等得空了,再去太平镇找我喝酒。“
  姬拔一召手,他的一名近卫便捧着一个包袱走出来,交到立在张楚身侧的大刘手中。
  “多的话,咱也就不磨叽了,这是咱的家传绝学,你要瞧得上,晋六品后可以练练,不过要注意不能外传,否则咱会很麻烦。”
  张楚惊异的撇了一眼大刘手里的包袱,道:“没看出来啊,你祖上还阔过?”
  需要晋级六品后才能练的武功,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气海级武功秘籍!
  寻常人家里,能有这种家传绝学?
  姬拔一脸得色的信口胡诌:“那可不?咱家祖上,那好歹也是富甲天下的大地主,要不是落魄了,就你这等泼皮无赖,能和咱这种富家大少交上朋友?”
  张楚鄙夷的瞧他:“说你胖你就喘,滚犊子!“
  姬拔挥手:“一路顺风。“
  张楚点了点头,抱着母亲的灵位坐到棺椁所在的马车前。
  “驾。”
  孙四儿亲自驾车,一鞭子抽在了健马上。
  庞大的队伍,缓缓动了起来,沿着马道往西南方行去。
  他们要先去金田县,将张氏的棺椁与张楚他父亲的衣冠冢合葬后,再转道回北饮郡。
  大队人马渐行渐远。
  张楚回过头,眺望着地平线上渐渐远去的锦天府,心头怅然若失。
  锦天府已经是物非人也非,再也没有什么能入他梦中,催他回来了。
  该做的事,他这次回来,一次性全做了。
  李正的尸骨寻不回来,他用李幼娘给他哥做的几身寿衣,在他娘的坟茔下方,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算是入土为安。
  母亲的棺椁也迁走了,以后要祭拜她老人家,也是回金田县了。
  他对锦天府的执念,已全都了结了。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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