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
黑夜里的雪天,是茫茫一片白色与灰暗的交织。连月亮和星子都要躲起来的天气,段昱时撑着伞,芙提抱着用围巾包起来的粥粥,一步一步往回走。
到路口的时候她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流浪猫在隐蔽处探出头,在目送他们离开。
路灯下还能看清它们毛绒绒的脑袋,和一双双干净圆润的眼睛。
脑子里想了很久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决心在一刹那中破土而出,芙提猛地抓住段昱时大衣的衣角。
他垂头去看,只能看见泛红的眼眶。
她抽噎了一下,想说话,就被温热的掌心盖住手背。
“我知道的。”他说,“明天我就找人来把它们接走,帮助它们找到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拇指摩挲过眼睑,“你别哭,好不好?”
如鲠在喉的感觉将芙提包围,看着在怀里被她的体温簇拥起来的粥粥,即便流浪多日满身狼狈,也依旧傲娇亲人。
前面是大雪漫漫终有灯火等候,身后却是白雾茫茫冰霜包围。
芙提又回头看了一眼。
除了段昱时,她好像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解决方法。
“好。”
*
他行动力一向很快,几乎是没几日,就收到了相关部门的电话。
那时候黎慈甚至还在她的身边,听芙提接起电话后问了一句:“收购确认?”
段昱时竟然将那块地皮买了下来。
本来就是不抢手,甚至有些难处理的问题,开发商们一直都有些头痛那块地方能用来干什么。如今被人提出购买,经过个人财产审核和落实,和对方单位给出的未来规划后,倒也轻而易举地让了。
只是一掷千金,只为了放置一个流浪猫收留点?
负责人看了好久,才带着难以置信接受了对方工作室不是慈善机构的事实。
有钱人这么多,他没必要去揣测。
可段昱时却有心将名字写成芙提。等到她问起时,也仅仅是解释说,“这是你的愿望,该由你亲自实现。”
他做了就没意义了。
黎慈问她是什么事,芙提一五一十地说了。
经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这种传出去算得上正面的事情,她一向不会阻拦。
今天过来,一是告知她近日行程,二是提醒。
“宋宛的新电影定档跨年夜,因为之前出过问题,牵扯到许多人,上面已经有些意见了。赞助商的意思是确保其稳定上映,在此期间不希望出现除电影宣传以外的消息。”
芙提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她提起段昱时,“尤其是与主演相关的绯闻,这段时间都要靠各方力量压一压。芙提,这一点怕是针对你的。”
黎慈没忍住,多了个心眼,“你们到底在一起没有?”
芙提不说话。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我不管你这个,但不能影响工作。总之!你两都低调一点。”
经纪人关上门走了。
芙提才开始整理自己的心情。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但又想不明白那是什么。
黎慈问她她没回答,一是不希望公司那边干预自己的生活,二是因为知道即便解释了,她也会按照自己所听所想去理解,芙提的陈述与回答并不那么重要。
经纪人一开始不希望段昱时和她纠缠,是因为不想被其影响。但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放养她,是因为从中尝到了甜头。
舆论带来的力量,日渐升高的代言价格和片酬,有的时候不仅得靠作品说话,还得靠热度,靠人脉,靠背景。
如果芙提表现得肯服软肯低头,黎慈说不定还会引导她去做。
毕竟段昱时这叁个字就像是活金子,谁沾边都得富贵。
她知道自己越来越迷茫了,所以也不敢兀自开口。太多声音会影响她的判断。在和段昱时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无论迎来什么样的二次结局,芙提都希望这个过程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所谓的前情恩怨,也有任何对未来的惆怅迷惘。
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答案,看看自己把所有真心豁出去的爱人方式,是不是就真的就覆水难收。
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没错的。
*
京都越来越冷,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不知不觉中又是一个圣诞悄然而至。
作为新任的金鹿女神,在后来者尚未产生之前,芙提都得承担起这个头衔带给她的工作。
比如说参加卫视的新春节目录制,接受各种各样的采访,出席有必要的活动,跑一些重要通告……总之忙起来的时候,几乎脚不沾地。
一次品牌方的晚宴上,她再次和付箐碰上了面。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的人能够成为利益伙伴,有的人却只有一面之缘。即便合作过,也不一定能有下文。
芙提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付箐倒也和颜悦色。
“综艺没能上,说心里话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说,“我其实不太会和晚辈相处,节目里多数时间都在沉默,真怕播出了以后来试我镜的人更少。”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谁会放着资源不去争取?但芙提也只是附和,“其实我也是社恐……”
“社恐?我看你和小厘玩的挺好。”
芙提心想,那是因为她自来熟。
说起来,节目录制结束的那天,乐明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她不肯放,说回去京都以后一定要约她出来吃饭,要跟她当一辈子好朋友……结果后来一落地就被外派出差了,十天半个月以后再回来,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成年人的热情来得快自然也去得快,更别说并不牢靠的友谊了。芙提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只是现下突然听见对方的名字,还是有些唏嘘。
她笑了笑并未作答,付箐也是人精,自然不会揪着这个话题继续。反倒是八卦起她和段昱时的事情来。
“那孩子,我倒是有些了解的。”
付箐拉着她的手往外面的露台走,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不好。
“芙提,你出道这些年应该都有所耳闻,演员也好明星也罢,都挤破了头想要往豪门里钻。”她的声音很轻,淡得让人听不出是规劝还是警告,“可那些表面上称心如意的人,又有多少笑到了最后?走到利益的斗兽场上,婚前财产也好,人脉关系也好,是婚姻还是坟墓,可不能简单地用爱情去评判。”
“我知道女孩子或许都向往他那样功成名就的男人,只是段昱时的背景远比你想象中的深厚。如果一意孤行,我只害怕你以卵击石。”
芙提并不清楚付箐心中所想,以及她是否知道她和段昱时曾经在一起过这件事。但她眼中含着的叁分担心,在这些年的人情冷暖里属实难得。
她没有反驳,只默默应好。
可付箐是什么人?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没有听进去的。
她知道这小姑娘是由段昱时一手带大,两人说不定曾经就有过什么火花。也知道芙提和段博裕合作过,想必对段家也有一定的了解。段博裕或许能够允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出演自己的作品,但不见得同一个对象,他会同意对方出现在自己儿子的婚姻里。
段昱时和他父亲的关系那样差,倘若真的为抗到底,只怕会愈加恶化。
她作为段舒华的朋友,当然不愿看见好友的家庭再添裂痕。
而多嘴和芙提说的这些话,虽有私心,但也算是提醒。
“好孩子,”付箐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嗯。”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情比爱恨情仇重要得多。”
芙提说对。
这个道理,早在叁年前,段昱时就已经身体力行地教过她了。
可一边告诉她这样残酷的格言,又一边为她破例。
露台靠近入口,可以看见门童毕恭毕敬地向停靠在眼前的车辆鞠躬。那扇灰暗的车窗摇下来,稍微偏一偏,芙提就看见了那漫不经心的侧脸。
“他来接我了。”芙提说,“付老师,那我先告辞了。”
付箐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伸手都抓不住她裙摆。高跟鞋蹬蹬地往左侧的楼梯跑,一眨眼就出现在一楼的小径上。
她俯视着朝那迈巴赫奔去的背影,轻飘飘的好像一片雪花。白得纯粹,又冷得生人勿进。
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围巾,付箐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年轻真好。
是她逾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