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江城,同庆里。
张少伟带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小弟在烧毁的房子里翻找,房间不大,木门木窗都已经被烧毁,屋子里黑漆漆的,书架和书的灰烬堆在屋子中央,几个人用棍子戳来戳去,翻找了半天,除了灰还是灰,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见没有什么收获,张少伟又捂着口鼻去里间的卧室翻找。
矮个子越翻心里越不爽,一把拽下捂口鼻的布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说:“劳资不想干了!”
高个子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心里也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有好意思说,其实迄今为止他们只收到了张局五万块钱,可是几天前他们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他算了算实在划不来,这张局行事诡异,实在摸不清他的路数,搞不好最后有命挣却没命花。
现在一想到几天前的遭遇,他还是一阵后怕,但凡点子背一点,现在尸体都硬了,屋里的老妈眼睛肯定都要哭瞎了,谁能想到去医院劫趟人,竟被别人给一锅端了,这不说还被关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些人也是狠,不光受了好几天皮肉之苦,还不给水不给食物,他现在身上还疼得要死,好在后面守着的一群人突然接了个电话,就莫名其妙跑路了,他们才得以绞刑逃脱。
那地方在江城远郊的一个废弃仓库里,四周都是荒地,那群人在门口养了超多凶悍的狼狗,一见他们一出来就饿狼扑食一般,一拥而上,吓得他们四处逃散。
高个子为了不被咬到,真的没命似的跑,他从小到大没有那么跑过,连之前被警察抓的时候,也没有跑那么快,张少伟虽然年纪有些大了,毕竟底子还在,老当益壮,跑起来一点也不比高个子慢,两人一前一后突出重围,疯了似的跑,跑出荒地,跑上乡郊的田埂,最后跑上了马路。
不过,矮个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屁股被好几个狼狗争食,狠狠咬了好几口,当场就见了血,他一瘸一拐,哭着喊着在后面跟着跑,直到那些狼狗不见了踪影,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碰到了伤口,又崩溃大哭起来。
张少伟和高个子跑出好远才想起来矮个子没跟上,于是又拖着棍子一路小心翼翼地找回去,终于在一个油菜田边找到了眼睛都哭肿了的矮个子,两人架着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小诊所,给打了狂犬疫苗。
高个子看了看自己的兄弟,这才几日啊,就瘦了好多,以前浑圆的脸蛋都凹了下去,确实不能再跟着张局冒险了,搞不好把自己和兄弟的命都给搭进去,但他又考虑到张局毕竟有公职,手里多少有些权利,自己这种平头老百姓,根本斗不过啊,要是张局存心跟兄弟俩过不去,总能找到办法把他们送进去……
思前想后,高个子又有些犹豫,觉得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跟张局表明自己的立场,大家最好和和气气地来解决。
就在这时,里屋张少伟的手机震了,矮个子给了高个子一个眼色,两个人立刻竖起耳朵听,那震动响了好一会儿,张少伟都没有接,对方也很执着,不停地打也不挂机,最后张少伟实在忍不住就接了。
“喂”话出口就带着火气。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张少伟的火气更大了。
“你打电话到我单位干什么,我没去单位,现在有点事要在外面多呆几天,等我回去我们立马就去办,行了吗?”
说完就挂了电话,结果电话刚挂,手机就又响了,这次张少伟倒接得很快,语气也很正常。
“嗯,我知道了,她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局里没什么事吧?嗯……行……这个案子上面很重视,你们这段时间要多辛苦一下,我这边过几天就回去……嗯……”
赵少伟嘴里嗯啊地应着声,过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紧接着就快步从里间走出来。
外头的两兄弟听到脚步声,赶忙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在灰堆里胡乱地翻来翻去。
张少伟铁青着脸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
两兄弟同时摇头。
“算了,咱们走吧,这里应该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两兄弟脸上笑嘻嘻,心里脏话狂飙,心道是:“既然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让我们翻半天?闲的啊?”
但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想想,他们可万万不敢说出口。
张少伟说完,率先往外走,他一转身,两兄弟的脸就立刻垮下来。
上次着火后,这小巷子里的老人家就都搬走了,整个小巷子空无一人,更显古旧破败,张少伟快步下楼,站在大门口用尚且完好的一只手掸了掸裤子上的灰,顺势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到嘴边叼出一根,又去摸打火机,结果摸了半天没摸到,高个子眼色极快,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伸手给他点了火。
“张局,接下来咱们……”
高个子话说了一半,张少伟就抬了抬夹着烟的手,那意思是让他闭嘴,高个子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张少伟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尽数吐出,末了砸了砸嘴巴。
“你让我想一想……”
医院一无所获之后,张少伟就像只无头苍蝇,没了火瞳的踪迹,薛兴国也不见了,那一帮子男男女女都没有在江城活动的痕迹了,这让他的内心非常不安且着急。
一时间烟气升腾,赵少伟眯着眼睛问:“秦天的妈妈是不是从三亚回来了?”
高个子心中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又是让他们去干那些绑架劫人的活儿吧,本来两兄弟之前只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犯得事要说多大也没多大,结果跟着张少伟混了一段时间,罪名反而越搞越大,担心最后万一出了纰漏,张少伟撂挑子,让他们俩成替罪羔羊!
想到这里,高个子犹疑着没有说话,反问道:“张局,你打算怎么做?”
张少伟眼中亮光一闪,又猛吸了一口烟,之后把还剩下半截的烟用力地扔在地上,抬脚用力地碾了碾。
“走,先上车!”
说完,几个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巷子,又转过几条街道,在路边找到了车。
上车后,赵少伟示意先不要启动,他掏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翻了几页,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张少伟讲了几句,高个子就明白过来,这电话是打给秦天的妈妈的。
“行,我们刚好在江城这边办案,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这样,过会儿我们去秦天的别墅那边,刚好跟您见个面!”
话说得客气,却也不容拒绝,至于为什么选择到秦天的别墅见面,高个子也猜出了几分,这个别墅区很是高档,位于市区的一处大型人工湖畔,风景绝佳,私密性也很好,每栋别墅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庄园,临湖而建,四周树丛掩映,如果动手其实非常容易,也不会引人怀疑。
刚开始,他们跟踪秦天时停纳闷的,这男人真是奇怪,留着这么好的别墅不住,非要跑去住老小区,他们实在不能明白,这是有钱人的独特爱好吗?
电话还在持续,高个子突然就听出了张少伟说话渐渐有些异常,语调都改变了,似乎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到后来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高个子连忙回头,只见张少伟闭眼靠在后座上,头上的白发好像更多了一点,在阳光下闪烁出细碎的光,高个子以为张少伟可能是累了,毕竟也一把年纪了,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不累才奇怪呢。
他也不敢打扰,就回过头去,坐在副驾上发呆,结果几秒之后,张少伟突然颤抖着声音说话了。
“药……我的药……”
两个人吓一跳,赶忙转头往后看,这一看不要紧,两人吓出了一身冷汗,也就一个转头的瞬间,那张少伟就完全变了样。
脸色煞白,双眼圆睁,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脖颈间的血管都暴凸出来了,甚至能看到黑色的血液在快速流动。
“咋回事啊,这是?”矮个子吓得一抖。
“是不是心脏病啊!”高个子不敢耽误,赶忙问:“你的药在哪里?”
张少伟眼珠子费劲地朝旁边转了转,高个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小包,赶忙探身去拿包,打开之后,从里面翻出一个一拃来长的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几粒圆滚滚的药丸,高个子定睛看了看。
“是这个吗?”
张少伟费劲地眨了眨眼睛,高个子赶紧倒出一颗喂给他,车里的气氛一时焦灼起来,要是张少伟突然在这里出了事儿,到时候他们可怎么说得清楚……
两人眼巴巴见着张少伟喉头滚了滚,药丸咽下,等了好一会儿,张少伟的脸色微微缓过来,两人才长舒一口。
“张局,你这什么毛病啊?怪吓人的!”矮个子问。
张少伟咽了咽口水,喘了喘气说:“没事儿,老毛病了!”
“那这会儿没事了吧!”
张少伟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扬了扬手,说道:“走,去秦天的别墅!”
车很快启动,向着城市里奔腾的车流而去。
车停在别墅的远处,三个人猫在车上等着,张少伟休息了一会儿,整个人好多了,还专门换上了警察制服,戴上了假肢,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小区,在秦天的别墅门前停下来。
紧接着一男一女下了车,那个女的看起来五六十岁,应该就是秦天的母亲厉胜男了,一旁的男的看起来挺年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高个子盯着那个年轻男人,问道:“这秦天,还有个兄弟?”
矮个子眉头皱起,摇了摇头:“没听说啊……”
赵少伟没说话,回头打量了一眼两兄弟的穿着,有些人坏事做多了,内里的气质就定型了,什么正经风格的衣服都无法遮盖,这兄弟俩虽然也各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怎么看上去都不像好人,算了,算了,就只能凑合着看了。
“你们俩过会儿跟在我的后头,不要说话!”
高个子犹犹豫豫:“张局,不会又是绑人的活儿吧?我们可不敢再干了……”
张少伟瞪了两兄弟一眼,他实在没想到这俩人会临时产生退意,于是眉目一横,语气非常不快地说:“你们什么意思?”
高个子和矮个子见状,都下意识畏缩了,高个子一边看张少伟的眼色,一边看矮个子的反应,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少伟不耐烦地丢出一句:“你特么到底想说什么?”
高个子心里有点发慌,觉得现在还不是提退出的良好时机,便尴尬地笑笑:“啊……没事……没事……”
张少伟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们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扔出一句话:“行了,没事儿就准备好了下车!”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剧烈的引擎轰鸣声响起,一抹亮眼的粉色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之后稳稳地停在了秦天的别墅门口,是一辆十分亮眼的跑车。
矮个子和高个子互看了一眼,高个子无语道:“这怎么又来人了?”
矮个子的关注点则有些不一样,他的眼睛滴溜溜盯着那辆跑车,一脸痴迷,忍不住感叹:“好家伙,这车得老贵了吧!有钱人可真不少啊!”
张少伟回头警告似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俩都给我注意一点,别毁了我的计划!”
粉红跑车的门慢慢打开,里面下来一个漂亮姑娘,径直往别墅里去了。
张少伟整了整衣领,说道:“带好装备,走!”
说完,开门就快步朝着别墅走去。
因为手里有武器压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王雅君、老蒋和秦天的妈妈三个人控制住了,挨个用绳子绑在椅子上!
别墅内部是干净简约的风格,很有点格调,高个子和矮个子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在各个房间里窜来窜去,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张少伟则拖了把椅子搁在三人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毫无顾忌地卸掉假肢,扔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用嘴叼出一根烟,等了一会儿,高个子眼疾手快,赶紧奔过来,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燃,伸到张少伟嘴边点燃了烟。
“我再问一遍,秦天在哪儿?”
平时好脾气的厉胜男,这会儿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死盯着张少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了我不知道!刚刚不是当着你的面打电话了吗?根本打不通!你快放了这俩孩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张少伟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游走,他其实知道,他们可能并没有说谎,可有什么用,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样棋出险招的,最后很有可能鸡飞蛋打,但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的身体等不了了,血丹即将用尽,他的命不久矣……
一旁的老蒋和王雅君一面挣扎,一面不停地喊:“你们干什么啊,赶紧放了我们!”
张少伟像是嫌他们太聒噪,皱了皱眉头,伸了个手指头示意他们安静。
“这高级别墅就是不一样,膈音好,私密性也好,你们这么大喊大叫的,除了累到自己,吵到大家的耳朵,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王雅君确实喊累了,一双眼睛瞪如铜铃,怒视着张少伟。
而一旁的老蒋心里则疑问重重,刚刚这群人进门时,分明给他们展示了证件,他看了确实是真的,结果后来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给绑了,这是什么情况?这群人知法犯法?这么执着于秦天的去向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雅君缓了一会儿,又张口骂起来:“你这个死老头,一把年纪了,还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肯定不得善终,不得好死!!!”
张少伟脸上微带笑意,云淡风轻地说:“正因为不想这样死,所以我必须找到秦天,还有他身边的姑娘……”
一听这话,王雅君愣了一下,默念到:“秦天身边的姑娘?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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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嘹亮的鸡鸣声响起,宋浮沉一下子就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太阳的光亮直射入眼睛里,他伸手扒开身上覆盖的沙粒,慢慢坐起来。
周围的景致已经大为不同,身下是不知道有多厚的沙层,但目测应该有几层楼的高度,因为已经处在一定的高度,看不见低处的地面和灌木,放眼望去,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形,挺拔茂密的树木。
他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起来,这山行分明跟之前大为不同,心里立刻冒出了一种推测——莫非他已经不在风邪岭了?
看来,应该是突然冲出来的流沙把他一路推送到了这里,他又抬头四处望了望,忽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又担心是自己眼花——这不是我道观附近吗?
他依着记忆里的方位,朝着一处山巅看去,果然在那之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所在。
奇了!这里离风邪岭,少说也有几十公里,再加上山势起伏,不好走,如果按脚程算,甚至要走上大半天,怎么一路就莫名其妙被流沙带回了家呢?
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有了响动,他赶忙起身望过去,只见大头和刘富贵从沙堆里探出头来,一边挣扎着站起来,一边噗噗地往外吐沙子,等到爬起来,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宋浮沉。
“道长,这里是哪儿啊?”刘富贵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
大头也一脸的不知所云。
“到我的道观了!”宋浮尘说着往山上指了指。
“啊??”
“这么突然?”
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了,宋浮尘心里记挂着寨子里的人,忙催促道:“咱们快四处看看,找找寨子里的人……”
“行!”
当时一群人几乎是同时被沙子覆盖的,流沙如果不改变方向,人应该都被推送到了这附近才对,于是三个人便在四周的沙堆里开始翻找起来。
陆续有人被发现,从沙堆里探出头来,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大家站在一起统计人数,发现人都在,唯独少了那个“金爷”。
刘富贵大胆猜测:“他不会被这沙子给埋了吧?不过也是罪有应得!”
大头则认为这人狡猾多端,说不定已经跑了。
“大家在周围再好好找找!”宋浮尘说。
又找了好一会儿,日头一点一点升起来,大家体力都见了底,一个个饥肠辘辘,精气神萎靡,宋浮尘提议大家先跟着他去道观休整一番,之后的事情再行商议,阿妈和纳玛吉松都欣然同意。
这道观修在山顶上,上去的路格外不好走,刘富贵爬了一半就后悔了,他浑身都汗湿了,本来身上还有少许的沙粒,这下和汗液混合在一起,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再加上山路崎岖,他爬得腿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早知道这么费劲,他还不如不吃不喝在山下躺着呢?
虽然很累,刘富贵却忍着一句话没说,因为一行人之中还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人家都没喊累,要是自己先喊,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弱,于是咬牙硬挺着,跟着走了一路。
大头也累,但本身身体素质还不错,所以也还受得了,不过没听到刘富贵骂骂咧咧的碎嘴子,他还是有些吃惊,要放平时,这么累刘富贵早就忍不住骂娘了,今天还真是新鲜,竟然一句话没说,老老实实跟着爬山。
不正常,实在是不正常!他想到这里,赶忙回头,故意冲着刘富贵问:“富贵啊,你累不累啊?”
刘富贵气都喘不匀了,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宋浮尘停下来指了指已经近在眼前的道观说:“到了,到了!”
大头喘着气 ,略为无语地说:“宋道长,你说天大地大哪里建道观不好啊,偏偏建在这种要人命的地方,你真是太狠了!”
“罕有人迹的山巅才是好地方呢!”
说话间,已经能听到有孩童的声音响起。
刘富贵耳朵倒是挺灵:“宋道长,我怎么听到小孩儿的声音了?你这道观里还有小孩呢?”
“嗯!”
宋浮尘刚点了点头,就看见小葫芦远远地朝着他们跑了过来。